43、朋友的死令他愉悦
金天闯不相信宿命论,但他知道于水清不论是死是活,或是一只饱含了地狱所有恨意的冤灵,都绝不会放过当初欺侮自己的人。金天闯不想费力去救骆飞,这可是二十二层顶部,保不齐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上,而且万一他的身体沾上了自己的指纹,而且最后还是死了,尽管不是自己的责任,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随即被一大堆麻烦缠住。然而这些看似合理的理由都只是借口。他决不敢将隐匿在心底的主观愿望说出来甚至在脑海中过一遍,可他真的盼望于水清继续控制着骆飞,这种念头起初摇摆不定,后来却自模糊中挣脱,变得愈加强烈狂热起来。如果骆飞还原了本性,必定会如自己先前所料,以公开为威胁要求分得一部分彩票奖金,这可是自己万万不愿看到的。
所以,去死吧。
金天闯一面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总是要死的,一面形式上作自我批判,用良心谴责自己为何要有这么卑劣下作的念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骆飞的动作出奇地慢。但他竭力控制住亲自上前去帮骆飞一把的念头,毕竟现行法律不制裁尚未作出真实行为的犯罪意念。
骆飞居然一把死死地抓住边缘的栅栏,抽搐着向内费劲地挪步。金天闯有些急了,他很快能明白个中道理:因为在他们九个朋友中,骆飞是个最珍惜生命与健康的人。过去大伙一起去打架,骆飞尽管下手狠毒,但总是在保障自己不被伤害的前提下,换句话说他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与求生意志极强,这与刁梓俊的不要命不怕死大大不同。于水清想在同一天诱使两个意志坚强的人成功自杀,显然道行还不够。金天闯自认为想明白了,他居然猛地浮出要助于水清一臂之力的可怕想法,不是为了于水清,而是为了五百万。
危楼之巅,微薄的空气令金天闯大脑中氧的供应受抑,疯狂的暗红色迅捷袭入了瞳仁。他瞧了瞧近处自己的身旁,又远及整个楼顶,正处在天与地的交接处,这时云端已压得很低,周围再没一幢楼有这样的高度了。
骆飞仍在死与不死之间痛苦诀择,两张脸孔交替轮换着,波浪般涌动。金天闯想自己除了手,还有一张嘴,嘴是不会留下类似指纹的证据的。
“哥,二哥!”金天闯试探着说,“你看下面多漂亮啊!高高的大厦,各种各样的车,雄伟的立交桥,还有……”骆飞用一声粗暴的吼叫打断他拙劣的诱辞,全身仿佛蓄满了力量。金天闯有些害怕,论起动手技术,骆飞仅次刁梓俊,是烟州出了名的打架大王,斗战圣佛,要是生在古代绝对是练绝世武功争天下第一的材料,自己可不想给他一拳打下楼去砸地球。
“你……你想我死?金天闯?”骆飞杀气腾腾地问。金天闯刚想呈央求状解释说不,骆飞却突然充满绝望地颤声说:“天闯,天闯,我不想死,活着多好啊!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这句话像拨云见日,打动了金天闯未被金钱抹杀的最后一丝良知,但很快如同茫茫雨夜中的一道短暂凄华的电光,只造就了瞬间光明与温暖的人性,立即为更大的物欲雨潮所浇没。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非得安守本分不得越位,只不过必须要以另一个人的毁灭为代价。金天闯先是痛心地喃喃说:“对不起,骆飞……”随后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救你……谁救我?”那声音镇静得像长年封冻的湖面。
骆飞如同野兽般嘶嗥起来,飒飒劲风将声音射向楼下,分击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金天闯向后退了几步,确定骆飞伤害不到他时,才高声喊:“骆飞!你的死期到了!你干尽了丧尽天良的坏事,是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畜生!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上不能养父母,下不能……我呸!你还有下吗?你一个标准的青皮无赖,烟州最大的垃圾!你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起码可以净化城市嘛!和你做朋友是我这一生都无法洗清的耻辱!大家都讨厌你,就唯独我还可怜你,搭理你,你算个什么?虚伪,无耻,长得又丑,成天不刷牙,嘴里一股屁味,你凭良心说说,你从出生到现在总共洗过几次澡?你有幅射你知道吗?总而言之你一无是处!你快去死吧!”
这番话总然没头没脑,不着边际,跟低素质的市井老百姓夹七夹八地骂街一样,但仍是极大地刺激了骆飞。金天闯见他目眦欲裂,知道自己的话很有效果,就算不能劝到他自杀,也要把他气死,于是又喊:“骆飞,你只要从这儿纵身一跳,什么都解决了。为什么像你这种不可饶恕的人,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而被你欺负的于水清却含冤死掉?”这话一出口,他相当后悔,这不仅能令骆飞精神崩溃继而威胁到自己的安全,更不知是否会触痛于水清敏感的伤疤。这家伙此时也许就在一边瞧着呢。
骆飞的意志开始朝对金天闯宵小恶毒的语言而感到愤怒的方向转变。他甫一抬脚,就觉得一股大力凶悍地将他向外拽。整个人向下弹出去,但在一切都将结束的一刹那,他仅余无几的钢铁般坚固的求生本能最后一次擦燃,令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栅栏。他身长手长,又是体育特长生,这种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尽管横加了几十倍的引力,仍然不能将他彻底送进无间地狱。对死亡的无限恐惧会消除所有看似刻骨铭心的爱恨情绪,骆飞对金天闯的恨意一下子幻化得无影无踪,只是在不住地喊:“救命!救命!救我,我是你的朋友啊!”金天闯缓步走到他眼前,冷冷地说:“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俯视我,是吧?”骆飞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拉我上去吧!拉我上去吧!我要摔下去了啊!”金天闯深深吸了口气,仰头凝视被淡灰色包围的日头,转而向下看着骆飞那张瞬间憔悴得几近枯槁的脸,毫不为之所动。他知道,就这样僵持的话,骆飞迟早……还是会掉下去的。在如此的压强下,再强劲的肺活量也不能使骆飞的手臂支撑起他的整个身体,终于,他的手无力同时也是无奈地松开,抛向虚空。
金天闯不想去看,因为骆飞必死无疑。他要做的是快些离开这里,以免惹人怀疑。
等他到了楼下,才重又找回了二十二层顶端完全无法满足他的充实感与沉稳感。人失去了重量,同时也会失去斗志。他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内层不断缩小,外层不断扩大,争抢着去瞧那具死尸。金天闯高兴地笑了,这时如果他能再看到街头的一面镜子,就不会注意自己脸上的粉刺了,而会着实吓一大跳,甚至心惊胆战——他决计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到自己的笑竟然会那样丑恶与可憎。
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人组成的群体都完全不能分散金天闯已疲惫不堪的眼帘所属的视线,因为在金天闯看来,他们不仅出奇地相似,而且简直毫无差别。这也并非是中国人太多的缘故,马上有一个更好的理由让他释然:缓缓蠕动着人群之间,有一片凄淡的灰暗色泽,一直在凝滞不动,两条细缝眯了起来,下面的嘴角,轻轻向上翘起,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金天闯十年后第一次看到于水清,起初也不由恐惧得迅速冰冷到每一根神经末梢,但骆飞的死带给他的愉悦竟足以与之抗衡。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也挤出了一个笑作为回应,然后抄着兜,若无其事地融入了落暮冥冥下的凄红灯火中。
44、你成熟了
金天闯没有引起廖东然的任何怀疑,因为他俩处于极为相似的境地。骆飞与杜鑫达的死亡令刁悻俊神秘猝死以来一系列的杀人案件更加扑朔迷离。金天闯只是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在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的情况下,基本上毫无阻力就脱开了干系。最终沈颀没在公安局说出自己唯心论的反动看法,但这并不妨碍专案小组的最后认定:这期间所有以自杀为表相的恶性惨剧很可能是一个会巫蛊术,专以诱导方式致人死亡的催眠师。
金天闯持号码进入福利彩票中心,将属于自己的四百万存在中国工商银行内,而不存在本地银行,因为他想去本省的省会滨都去获得更大的发展。但他有些更大胆的设想,还需要努力去完成,于是他打定主意约了沈颀去吃饭。尽管有了钱,但他仍不想惹任何人怀疑,只选择了一个普通的饭馆。可饭馆的墙壁上刻有“科教兴国”四个大字,下面总有一个石雕般稳重的威严老者在卖A片,所以尽管普通,但这一特色令它很容易被找到。
沈颀正在饭馆的观赏鱼水箱旁愣神,水箱里有很多只能看不能吃的鱼:黑狮头、朱砂水泡、红白锦鲤、地图鱼等等。金天闯刚刚站到她身后,她已不知为何察觉了,也没有回头,只是说:“看看这些鱼,有这么多不同的种类,本来应该相互排斥的,可它们还是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水箱里,而且相处得很好。”
金天闯笑了,意味深长地回答:“毕竟它们都是鱼。”
“那我们这个社会呢?”沈颀回眸短短地瞥了他一眼,重又回到座位上。
“是啊,你和刑坤都是人,却不能和平相处。”
“我跟他完全不同!他算个人吗?”沈颀把金天闯刚递过来的菜谱又扔回去,“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每次见我都这么说?”金天闯抿了一口咖啡,接着压低了声音:“你想不想扳倒刑坤?”
沈颀愕然地抬起头审视他。
“怎么了?”金天闯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做作地四下瞧瞧,“我哪里不对么?”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沈颀尽量装做漫不经心,但她犀利地瞬间纠集起浓郁杀伐之气的眼神证明了她不具备当卧底的条件。
“刑坤指使胡功开车撞人,我看见了。胡功单独来找过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也听见了。我是个证人。你现在不是警察,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向法院提起诉讼,告刑坤杀害了你父亲沈宗义。我呢,就为你做证。”
“行吗?”沈颀有些措手不及,“可律师呢?”
“廖东然你记得吗?开蒙迪欧的那个小报记者,他是法律专业的,考有律师证,只是烟州长期以来都挺稳定,加上剧本创作来钱更快,他就没去律师事务所应聘。”
“你知不知道刑坤的律师都是从北京、上海、深圳请来的,有国际影响力的著名大律师?他们可从来没打输过一场官司。”
“要不是他刑坤有这个资本,也许我会更早地向你提出这个建议。”金天闯丝毫没被触动,“刑坤很有背景,这我完全知道。但有个人是刑坤的最大对头,而且论到背景,刑坤未必吃得下他。”
沈颀愈发惊奇了:“你说的总不会是你自己吧?”
“我说的是刁梓俊的班主任!”金天闯警惕地环视周围,防止有人偷听,声音低沉到了极限,“现任的市委书记……岳衷怀!”
沈颀像是触了电,俯下身低声训斥到:“你只不过是认识他,可岳衷怀没教过你,他教过刁梓俊,你跟他没什么深厚交情呀。即使有,他也不会听你的。”
“我有个朋友谭敬奇,是他的门生,”金天闯信心十足地说,“改天我约他出来,请他帮帮忙。”
“你要贿赂他?”
“汗,他家里开奔驰的,我贿赂他?我拿什么贿赂他?神舟七号?”金天闯不紧不慢,“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即使现在变成了纯粹的利益关系,但感情没了,了解却还存在。我们九个人的性情、喜好、隐私,在相互的眼里都是透明的。我敢这么说:就算是谭敬奇的父母或岳衷怀本人,都未必比我更了解他。”
沈颀很奇怪地盯了他一会儿,半晌,淡淡地问:“你策划很久了?”
“刚刚开始。”
“你觉得这可能吗?”
“女人就是女人。”金天闯异常镇静地说:“想不到与不可能是两回事。这世上有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珍珠港,911,这只是你目光不够长远,想象力不够丰富,思维不够开阔而已。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颀再度陷入凝思,嘴里却喃喃地说:“你变了………你终于………成熟了。”
金天闯坦然接受了赞美:“嘿嘿,为生活所迫啊。一个人到了该成熟的时候如果还不成熟,那他的死期就快到了。我可是还想活个大岁数。不愿这么早就被生存法则淘汰掉。唯一可惜的是我成熟得太晚,因此更要尽快赶上别人。”
沈颀仍用怀疑一切的目光打量着金天闯,并非如同金天闯过去那般以百般挑剔别人为乐,而是生恐金天闯会犯下法律不容饶恕的错误,于是问:“刑坤倒台对你有什么好处?”
金天闯的睫毛轻轻振动着,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