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马坂简短地、极为简短地回答:
“有意识。活个一天左右——应该没问题。”
那么、那么、那个——
“雨宫朝西方出发”
离开都会的返乡列车里空空荡荡——
“是与匣中的加菜子的私奔之旅”
一名男子悄然坐在面前的座位——
“第二天早上,他与前往伊势的久保竣公”
他的肤色苍白,看不出是年轻还是年老——
“在同一班列车上碰面了”
男子带着一个箱子——
“久保见到了匣中的”
从箱子里传出声音。
“还活着的加菜子”
匣子里恰恰好装了个美丽的女孩。
啊,原来活着呢。
不知为何,非常羡慕起男子来了。
“那篇、那篇小说——里头写的,原来全部都是真实的吗!”
下一个瘫倒的人是我。夏木津幻视到的,久保的、记忆里、
——那个在窗子里探视的女孩子是谁?
果然是加菜子吗?
“匣中的少女把度过扭曲人生的新进幻想作家也一起带往彼岸了。他就跟他小说中描写的一样,被加菜子的幻影所迷惑,想尽办法要得到一个相同的少女。最后,他决定自己动手做。”
“这就是动机吗!”
青木猛然站了起来,椅子跟着飞跳了起来。
“那么,那些女孩们果然是被人活生生砍下手脚吗!这混蛋!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绝不容许!实在太愚蠢了,叫人无话可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做不出来的嘛!疯了。凶器是柴刀,用柴刀从连接处将手脚一刀砍下,这样哪可能活得了嘛!呜……”
青木高声大叫很快又蹲下,表情痛苦不堪。他的伤还没好,根本没好。
“没有人会相信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能办得到。就算是久保,原本也不可能相信——在看到加菜子以前。要是他没遇到雨宫,见到加菜子,那个恶魔也不会降临在他身上了。”
京极堂以带着黑眼圈的凶恶眼神瞪着美马坂。
“你的确什么也没做。”
然后又转回面对大家说:
“里村的见解非常正确。久保做过实验,也试过刀。我不知道他是绑住女孩还是先让她们昏迷,总之他先砍掉手,但这很困难。第一个女孩因为还不熟练,所以砍失败了。这个阶段,就算少女还有意识,大概也会因剧痛而失去意识。砍断第二只手后,他逐渐习惯了。下过切砍的动作虽熟练了,但等到砍下脚的时候,少女已经因过度失血而——死了。久保并不是在杀死后急忙砍下,而是少女们在被砍下手脚中逐渐死去。他——并没有杀意。”
“可、可是,他完全没处理伤口的话,肯定会……”
鸟口似乎也快崩坏了。
“久保手指断掉时也是没做处理就自行愈合了。常识下人人都知道——手脚被砍下一定会死。可是这个常识在加菜子这个活证据面前,什么效力也没有啊!”
“求求您,中禅寺先生,别再说了。”
青木以趴在地上的姿势向他哀求。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好吧,我不说了。那么,第四个事件就此结束。接下来的最后一个事件的主角就是你,美马坂幸四郎!”
京极堂背对着美马坂说。
“喂,事件不是只有四个——”
“刚才不是就说过了?关口,今天早上——变成五个了。好了,美马坂先生。”
“把放在那里的久保交给警察吧。”
京极堂指着美马坂身边的平台上的匣子。
久保——
匣子里面装的是久保吗?
那时我的心中似乎浮现了某种形状。
那是只长耳、头发光亮秀丽的,
魍魉。
“中禅寺,我应该一开始就说过了。事关人命,我不能把患者交出去。”
“反正这栋建筑物很快就要停止了吧!久保带来的钱撑不了三天,而你也拿不到柴田的遗产了。”
美马坂站起来。他爬虫类的眼睛里依旧不带情感的色彩。
“京极堂,这是怎么回事?”
“夏木津在‘新世界’把加菜子的照片给了久保。久保在这次的机缘下得知了‘那个女孩’的名字,沉溺于观赏照片之中。此时——楠本赖子来了。赖子很惊讶。久保从她身上得知,有这么一号能完成了自己不断失败的实验的人物与这间研究所的存在。”
“楠本赖子——”
青木喃喃自语。
“后来赖子的实验也失败了,久保创造的匣中少女全都腐朽,变成了久保最痛恨的污秽且不完全的状态。因此,久保决定向先达讨教。久保下定决心准备好他继承来的所剩财产——所有一切能动用的金钱,来拜访这家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在出发之前恰好碰上青木。久保一一打倒了青木、木下这两位顽强的刑警,来到此地。”
美马坂依旧不为所动。
“美马坂先生,我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认同你的伟业。就算是这次的事件,如果你后来没有失控的话,我本来也不打算出面的。但是你做得太过火了。或许你的所作所为很有意义,在学问上也极具价值。但是只要你还维持这种态度来面对这个世界,就会不断产生牺牲者。你在不知不觉间潜入了许多人的内心空隙之中,让许多人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雨宫典匡、久保竣公、须崎太郎、楠本赖子、楠本君枝、被杀害的三个少女与其家人、寺田兵卫——就连木场修太郎也差点因为你从刑警变成犯罪者。不只他而已,这里在场的全体人士都在缝隙之中见到了不该见的事物。不,应该说被迫见到才对。请你适可而止吧,现在立刻中止这场活体实验吧。”
京极堂静静地以不输美马坂的气势向他威吓。
“住口,中禅寺,你懂什么?这些问题都是他们自己主动靠过来才产生的,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什么也没做。医生切割患者的身体是犯罪吗?为了维持生命切除多余器官很骇人听闻吗?别把我的行为跟久保的杀人魔举止混为一谈!”
一来一往的争论停止了。
地鸣。匣子里的生命脉动。这是,那个,
那个匣中男子的,生命之音吗?
我们现在身处于久保的内部吗?
另外一人——久保竣公从一开始就与我们同席。他在那个匣子里,而且,现在也还在。
想看。我想看匣中的样子。
我无论如何都想看看匣中的久保竣公。
“我可没将之混为一谈哪。我只是在对你忠告罢了。”
“忠告?”
“美马坂先生。你的目的推至极限,就是把脑之外的部分全部以机械取代以达到永生是吧?”
“没错。人类不需要会变丑变衰老,进而污秽了精神的不完全肉体。肉体不过是容器,是暂时的住处。如果有永恒不变的肉体,就能让人类变成只需进行纯粹精神活动的完全意识体。没有无聊的杂念,也不必与愚昧的社会产生瓜葛,是无上幸福的千年王国。”
“问题就在这里。”
京极堂严峻地说:
“你是科学家吧?我赞同身为科学家的美马坂幸四郎,但并不赞同身为传教士的美马坂幸四郎。科学是技术,是理论,但却不是本质。当科学家谈论幸福时,他就不该装出科学家的面貌。无上幸福的千年王国——这种话不是你该说出口的。”
“为什么?中禅寺,你是输不起吗?”
“我是在为你驱灾解厄哪,美马坂先生。”
京极堂原来打算从美马坂身上除去科学的诅咒吗!
如同他剥夺了增冈身上的虚荣与优越感一般。
那青木是被驱除了什么?福本呢?鸟口呢?
京极堂在不知不觉中在他们身上驱走了魍魉吗?
那么木场呢?阳子呢?还有我自己呢——?
我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
京极堂正与美马坂以视线交战,我必须伺机而动。
“你就那么讨厌变丑的绢子女士吗?肉体的衰弱会导致精神的衰弱是当然的。但能拯救她的并不是这种丑陋的匣子,而是你的忍耐、包容与理解。你完全不做这些努力,不愿意正视现实,逃避到学问的世界。想治疗绢子女士的纯粹心情,不可能变成如此恶魔般的结果。你是将患了难治之症的妻子与女儿赶出家门的残忍的人,你应该先承认这点。”
“少自以为是地评论他人,与你无关,我无心听你说这些愚昧的虚妄之言。”
“我并不期待你会诚心悔改哪,美马坂先生。我并没有自以为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因为你是很坚强的人。我担心的是阳子小姐。”
“请您停止吧,中禅寺先生。别、别再说了。”
阳子阻挡在两人之间。
她显得虚弱不已。
“我父亲把他的一生托付在这个实验上,求求您、求求您让他将之完成吧——”
“阳子小姐,醒醒吧。妳们已经没有继续运作这个匣子的金钱,继续下去的话只会让妳的父亲沦为杀人者。”
“可是将他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没错,妳的父亲早知如此却仍执意实验。”
“在还能动的时候,求求您在还能动的时候——”
阳子倒在地上。
“让他尽情实验吧——”
电灯闪烁着。
木场悄然站起。
“京极,够了,让你担心太多了。接下来是我的——不,是我们的工作了。里面装着久保是吧?”
“木场先生!别过来。”
阳子站在美马坂与木场之间。
“让开。”
木场的视线看着阳子的脚尖。
“求求您,反正、反正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话,求您等他死了再逮捕吧。在死前让我父亲……做研究……”
“阳子,妳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被逮捕!我什么也没做。”
“阳子小姐!”
京极堂站在阳子身边。漆黑的男子,与透明洁白的女人。
“够了吧。妳已经没必要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了。妳的心已经在动摇了,顽固并不见得是好事。”
阳子面无血色,变得完全苍白。
“木场修!你来照顾她吧。”
京极堂朝木场用力推了阳子一把。木场抱住差点跌倒的阳子。
“京极!干什么?”
京极堂定定地看着木场。
“我的工作还没结束,先请警察在一旁稍候吧。阳子的魍魉十分顽强。美马坂先生,我有事要问你。请你在阳子小姐面前清楚地回答。”
京极堂看着阳子。
“阳子小姐!请妳仔细听好。”
但美马坂依然毫不动摇。
“什么魍魉,愚昧。我没什么好愧对自己的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京极堂打算做什么?
“你当然知道加菜子这个女孩子吧?”
“已经够了!中禅寺先生,我什么也没对父亲说过。所以父亲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恐怕——”
阳子在木场厚实的臂膀中挣扎,木场流着汗闭着眼睛。
美马坂以雄浑的声音回答:
“阳子说的并不对。如果你想问那件事情的话,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是在知道之下仍去做的。”
阳子突然停止了挣扎。
“我想也是。那么你为什么要救加菜子?因为她是无可取代的血亲?还是基于尊重生命的医疗行为?或是其它?”
“当然是为了实验。只不过她如果没被送到我手上早就死了,结果上说来算是被我拯救了。只不过是——实验体碰巧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罢了,不管是患者是谁都一样。”
“阳子小姐,妳听到了吧。这位美马坂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妳心中的美马坂的形象不过是种幻想。”
阳子凝望着父亲,父亲只是看着机械。
“阳子小姐,妳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包庇这个人了。无疑地,妳的父亲美马坂所做的非人道的行动正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因为他的行为,妳才会离家出走,妳的母亲才会苦闷不堪。也因此,后来妳才会与柴田弘弥演出了虚假的私奔,导致妳必须背负着十四年来必须不断说谎的枷锁。阳子小姐,妳才是这个男人的被害者。不,最可怜的应该是加菜子吧。加菜子她——”
“加菜子她——”
什么?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这对父女的秘密。
“中禅寺!这女人是我的女儿,女儿帮助父亲又有什么不对。你别想多嘴。我没打算停止这场宝贵的实验。我已经征得患者的同意,这是正当的……”
“美马坂!你、你做了什么!”
木场放开阳子,推开京极堂。
“快住手,大爷,你去照顾阳子小姐吧。”
“啰唆。”
木场逼近。
“给我说!”
京极堂连忙抓住木场的肩膀想将他拉回。
“住手,别问!你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帮助!别妨碍我办事。”
“住口!京极,你不过是跟事件无关的局外人。局外看戏的人别想插嘴!”
“笨蛋,你去看好阳子小姐吧。”
“让开!”
在木场强大的腕力下,京极堂被推得飞了出去,撞上计量器。
“既然法律没办法制裁你,吃我这招!”
木场揍了美马坂一拳,眼镜被打掉了。
“刚刚只是预习,这是加菜子的份!”
美马坂被打飞出去,倒下来时撞上了平台。
台上的匣子摇晃,原本整齐排列的止血钳及手术刀一一散落在地板上。
“别再打了!”
阳子缠住木场背后。
“求求您,木场先生,他是……”
木场抓住美马坂的领子一把将他拉起。
“没必要说出来,阳子小姐,千万别说
京极堂恢复态势,青木与鸟口也加入乱局之中。增冈茫然地站着。
福本不知为何守住出口,我则又更走近匣子的旁边。
“放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