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窗子一直是敞开的。不知道——”
我忽然停下来。
“说下去吧,护士小姐。”
“当然,我检查过窗户。但是,我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现象,不知道是否有人把玻
璃杯换过了。”
“换玻璃杯。”
“是的。你知道,詹森小姐上床睡觉的时候总是带一杯水的。我想那杯水必定是有
人换过,把一杯腐蚀酸放到那个地方了。”
“你觉得怎样,瑞利?”
“假若是谋害,也许就是这样。”瑞利大夫马上说,“一个平常的、相当细心的人
不会把一杯腐蚀酸误认为水喝下去的——我是说,假若头脑完全清醒的时候。但是,假
若一个人习惯上总是在半夜喝点水,他也许习惯上伸手到老地方找到杯子,仍是半睡半
醒地把那东西喝下去,根本不知道已经喝下足以致命的分量。”
梅特蓝上尉思索片刻。
“我得回到那房里看看那个窗子,看它离床头有多远。”
我想了一下。
“一个人的手如果伸得很长,就能够到床头摆的那个小桌子。”
“就是放那杯水的小桌子吗?”
“对了。”
“门上锁了吗?”
“没有。”
“那么,不管是谁,只要由那里进来,就可以把它换掉吗?”
“啊,是的。”
“那样做危险性比较大,”瑞利大夫说,“一个睡得很酣的人往往会听到一个脚步
声就会惊醒的。假若由窗口伸手可以够到那个小桌子,就比较安全。”
“我不是在想那个杯子,”梅特蓝上尉心不在焉地说。
他忽然惊醒起来,又对我说:“你以为当那个可怜的女人觉得她快死的时候,她急
于想让你知道有人由窗口伸手进来把那杯水换成腐蚀酸,对不对?那么,她要是说出那
个人的名字不是更恰当吗?”
“她也许不知道那人的名字。”我指出这一点。
“假若她暗示到前一天发现到什么,也许就更恰当,是不是?”
瑞利大夫说:“梅特蓝,一个人垂死时,他的心理是不会平衡的,他的心里有一件
特别的事,总是摆脱不掉。在那一刹那间,她仍然忘不了那窗口伸过来的手。也许她觉
得让人知道那个事实似乎是很重要的。我以为她也没有错到哪里去,那的确是重要的。
她也许霍然想起你也许认为她自杀了。假若她能讲话,她也许就会说:‘不是自杀,我
不是自己故意喝的,有人由窗口把那东西放到我床边的小桌上。’”
梅特蓝上尉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敲着桌子。过了一两分钟,他说:“对于这件事
必然有两个看法,不是自杀,就是谋杀。雷德纳博士,你以为是那一个?”
雷德纳博士沉默一两分钟,然后,他说:“是谋杀,安娜·詹森不是那种会自杀的
女人。”
“是的,”梅特蓝上尉承认,“在正常的情况之下是不会的。但是,也有些情况,
那是一个很自然的解决办法。”
“像什么情况?”
梅特蓝上尉弯下身拿到一包东西,这是方才我看到他放在他的椅子旁边的,他相当
用力地将那包东西拿到桌子上。
“这里有一件你们没一个人晓得的东西。”他说,“我们在她床底下发现的。”
他解开那个包包的结子,打开来,原来是一个沉重的大手磨,或者是磨石。
那个东西的本身并不奇怪,因为发掘工作进行期间,已经发现到十几个。引起我们
特别注意的是上面有一个阴暗的、褐黑的污迹,还有一些像毛发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你的工作了,瑞利,”梅特蓝上尉说,“但是,我以为这一点是没多大疑
问的:雷德纳太太就是被这个东西打死的。”
26
这是相当可怕的。雷德纳博士仿佛要晕倒的样子,我自己也觉得有一点不舒服。
瑞利大夫露出做医师检查病人时的兴趣检查那个东西。
“我想,没有指纹吧?”他表示他的意见。
“没有指纹。”
瑞利大夫掏出一把小镊子,很精细地检查。
“嗯——有一点人身上的组织——还有头发——金黄色的头发,这只是非正式的判
断。当然,我必须做一个正式的化验,验验血型,等等。但是,这是没多大疑问的。这
是在詹森小姐床底下找到的吗?哦,哦——原来居心不正。是她谋杀的。事后——啊,
愿主赐给她安宁——她感到后悔,结果就自杀了。这是一个想法——一个合理的想法。”
雷德纳博士只能可怜地摇摇头。
“不会是安挪——不会是安娜,”他喃喃地说。
“首先,我不知道她把这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梅特蓝上尉说,“第一个命案之后,
每个房间都搜查过。”
我忽然灵机一动。藏在那个文具橱里吧,但是,我没说什么。
“不管是那里,她感觉到藏的地方不满意,便把它带回自己的房间里。不过那个房
间同其余的房间都搜查过。或者,也许是她决定自杀以后这样做的。”
“我不相信这个说法。“我大声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能相信那个亲切善良的詹森小姐会砸破雷德纳太太的脑袋。
我简单不能想象会有那样的事发生。但是,这种想法和一件事符合——譬如说,她那天
晚上突然哭起来。而且,我毕竟自己也说过“懊恼”那两个字——但是我以为她懊恼的
原因除了是那个比较微不足道的罪过心理以外,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梅特蓝上尉说,“那个法国神父的失踪也要查清楚。我
的部下正在各处搜寻,恐怕他万一会被人迎头一击,他的尸首被人顺手推到水沟里。”
“啊,我想起来了——”我开始说。
于是,每个人都向我投来疑问的眼光。
“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我说,“他一再地盘问我那一天向窗里窥探的那个斜视眼
的人是什么情形。他问我那人在那条小路上站在什么地方,又说他要出去看看。他说在
侦探小说里总是会看到凶手会留下一些线索。”
“我遇到的那些凶手要是那样才怪呢,”梅特蓝上尉说,“原来他就是出去查这个
的,对吗?天哪!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发现了什么。如果他和詹森小姐同时发现到可以认
出凶手的线索,那才是有点偶合呢。”
他又烦躁地继续说:“一个斜视的人?一个斜视的人?这个故事里关于那个斜视的
人的话说得太多了,也许实际上看到的不是那样。我不明白我的部下为什么找不到他呢。”
“也许是因为他并没有斜视眼。”白罗冷静地说。
“你是说他是假装斜视眼吗?我还不知道斜机眼也可以假装。”
白罗只是说:“一个斜视眼可能很有用呢。”
“要这样,真是该杀!不管他斜视不斜视,我不惜任何代价要查出那家伙现在那里!”
“我猜,”白罗说,“他已经逃出叙利亚边界了。”
“我们已经警告克其克古丘和阿布·克玛尔——事实上,所有边界上的警卫哨都通
知了。”
“我想他是采取穿过山区那个路线,就是走私的货车常走的那个路线。”
梅特蓝上尉哼了一声。
“那么,我们顶好通知代埃索(Deir ez Zor——叙利亚一个小镇,在幼发拉底河的
右岸,有法国警备队驻守——译者注)吧?”
“我昨天已经通知他们了——我警告他们当心一辆汽车,车上有两个人持有毫无暇
疵的护照。”
梅特蓝上尉对他注视一下。
“你通知了,是吗?两个人——啊?”
白罗点点头。
“这里面有两个人。”
“白罗先生,我觉得你的袖中机密不少呀。”
白罗摇摇头。
“不,”他说,“其实不然。实情是我今天早晨观赏日出时才发现的。好美的日出
景象!”
我想我们当中没一个人注意到麦加多太太已经在这房里。梅特蓝上尉方才拿出那个
可怕的有血迹的大手磨时,大家大吃一惊。她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溜进来的。
但是,现在,她出人意料地发出一种像杀猪似的声音。
“啊,主啊,”她叫道,“我都明白了。现在我都明白了。那是拉维尼神父干的。
他疯了。那是宗教狂。他以为女人是有罪的。他要把她们都害死。先是雷德纳太太——
然后是詹森小姐——其次就轮到我了!”
她这样狂叫一声便跑到房子那一边抓住瑞利大夫的上衣。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告诉你,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多停留一天!有危险!各处都有
危险。他现在藏在一个地方——正在等待机会。他会突然出来要我的命!”
她张开口,又开始大叫。
瑞利大夫抓住她的手腕;我赶快跑过去,左右开弓,猛打她两个耳光。然后瑞利大
夫就帮我把她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没人会害死你,”我说,“我们会保证。坐下休息吧。”
她不再狂叫了。她的嘴闭上了。她坐在那里吃惊地、傻傻地望着我。
然后,又有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门开处进来了雪拉·瑞利。
她的面色苍白、凝重。她一直走到白罗面前。
“白罗先生,我今天很早就到邮局,”她说,“那里有你一封电报——我把它带回
来了。”
他由她手中接过电报,拆开看。这时候她才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脸上毫无变化,他看完电报,把纸弄弄平,整整齐齐的折好,放进衣袋。
麦加多太太正在望着他。她用好不容易才发出的声音问:“那是——美国——拍来
的吗?”
他摇摇头:
“不是,太太,”他说,“是突尼斯拍来的。”
她注视白罗片刻,仿佛她不懂他的意思,然后叹口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拉维尼神父,”她说,“我猜对了。我始终觉得他有的地方很怪。他有一次对我
说了一些事情——我想他是疯了——”她停顿一下,然后说,“我还是不说话好。但是,
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我和约瑟夫可以进城住到招待所。”
“忍耐些,太太,”白罗说,“我会说明一切的。”
梅特蓝上尉正在好奇望着他。
“你认为你对案情已经确实了解了吗?”
白罗向他深深一鞠躬。那是非常戏剧化的一鞠躬。
我相信这一来会使梅特蓝上尉很不痛快。
“那么,”他怒吼道,“有话快说,老兄!”
但是,那不是赫邱里·白罗办事的方式。我看得很清楚,他会讲得天花乱坠。不知
道他是否真的知道实情,或者只是在夸耀。
他转身对瑞利大夫说:
“瑞利大夫,劳驾把其他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好吗?”
瑞利大夫马上一跃而起,很听话地走出去召集。一两分钟之后,其他的团员都鱼贯
而人。首先是瑞特和爱莫特。然后是比尔·柯尔曼。然后是瑞洽德·贾雷。最后是麦加
多先生。
可怜的麦加多。他的样子简直像死人。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害怕——因为将危险的化
学药品乱放而受到责骂。
每个人都围着桌子坐下,很像白罗先生来的那一天那个样子。比尔·柯尔曼和大维
·爱莫特都朝雪拉·瑞利那边瞧瞧,犹豫片刻,才坐下。她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口向
外张望。
“要椅子吗?雪拉?”比尔说。
大维·爱莫特用他那种低而和悦的、慢吞吞的声音说:“请坐。”
于是,她转回身,站在那里对他们瞧瞧。他们都指指一把椅子,并且推过去。不知
道她会接受谁推过去的椅子。
最后,她谁的都没接受。
“我要坐在这里。”她毫无礼貌地说,然后就在离窗子很近的桌子边上坐下。
“那就是,”她加了一句,“如果梅特蓝上尉不介意的话,我就留下来。可以吗?”
我不敢确定梅特蓝上尉会说什么。白罗抢先说:
“当然可以,留下来吧,小姐。”他说,“事实上,你必须留下来。”
“必须?”
“那就是我用的字眼儿,小姐。有几个问题我不得不问问你。”
她的眉毛又向上一翘,她没有再说话。她将面孔转向窗口,仿佛决心不理会背后这
房间里的一切情形。
“那么,现在,”梅特蓝上尉说,“也许我们该谈到实情吧!”
他说话时好像很不耐烦似的。他这个人本质是一个行动派的人。就在这一刻,我相
信,他一定是急于出去办事一指挥部下搜寻拉维尼神父的尸体,或者派人去捉拿他。
他望着白罗的那副神气;很像是非常厌恶。
“这家伙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