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你离开分局后,没有马上回家。』
剑向的心头一震。那时,他去了夏咏昱的住处。『你跟踪我?』
『不是。我注意到,当时你心里没有回家的打算。』
『呵!绍德,我不知道你曾经学过读心术。』
『我没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会议时,我发现你根本不关心明天预定的侦查工作细节,会议一结束就马上走人。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剑向原本以为,从分局出发,到夏咏昱的住处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绕了一大圈,慎防别人起疑就可以了。没想到竟忽略这么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会很专注地投入侦查工作。像戈太太红鼠案,你一直待在公寓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绍德的话锋一转:『但你现在的表现,就好像不管案情有什么突破或陷入什么瓶颈,都无所谓。也就是说--你好像对案件的内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应该说,你自身似乎也有一个未解尚悬的难题,但和组里着手进行的方向不一样。你走得那么急,就是为了去解决这件事!』
『你想太多了。』
绍德对这句回答充耳不闻,『我有证据。在你离开分局的半个小时之后,我曾打过一通电话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还告诉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回过家。而且,两夜进门的时间都很奇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则是凌晨。』
『……!』今天早上他睡迟了,一起床就赶到分局来,连母亲准备的早餐都来不及吃。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听母亲提起这通电话的事。
『学长,那天你人还没出院。』绍德的目光开始锐利起来:『你弟弟还在当兵。为什么你家会还有其它人进屋里?前天晚上,正是四○一室那具无名男尸的死亡时间,你人真的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还有,昨天我到医院接你出院时,你还在睡梦中,我问过护士小姐,他说你已经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医院里休养,为什么白天还需要大量的睡眠?
『没错,你没有出现在公寓四楼的走廊监视录像带里,管理员也健忘得让警方难以采信他的证言。但,录像带可以被调包,证言可以被曲解,这并不足以证明你没有到过四○一室!』
剑向被绍德犀利的推论攻得哑口无言,但他仍然试图扳回一城。『绍德。就算我行为异常,就算我回过家,那都不能证明我是无名男尸的凶手!你是提出了质疑,但并没有确切的罪证。你可以怀疑我那夜曾私自离开医院,但不能仅据此就认定我是到四○一室去。』
绍德喘了一口气,说:『对,你说得对。你不愿意透露这两晚的行踪也没关系。』
对谈至此,剑向的防御还算差强人意。
『所以,我现在要开始和你讨论锺思造案。』
剑向面无表情地对绍德点头表示同意。
『学长,从一开始起,我就认为你解决红鼠案的手法很不寻常。没错,你的解答完全符合事实,但我不相信一个刑警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并且在没有专业书籍辅助的情况下,随口说出「梦游正式的医学名词叫睡游症」这种话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童年也患过梦游,你相信吗?』
绍德愣了一下。『学长,你的说词很合理。因为你曾经梦游,所以知道梦游的定义。但是,我认为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个偶然的情况,然后顺水推舟地指明四○一室有一具尸体罢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锺思造死在里面,而那天刚好碰上了这个绝佳契机,于是便当机立断,把我们找来打开四○一室。』
『绍德,你别忘了,当时四○一室是个自内完全封闭的密室。没有人能够从房里脱出。』
『四○一室确实是个坚固的密室,也确实没有人能从里面离开……』绍德并没有反驳剑向,但他最后一句话却令剑向惊讶无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一室的大门以装满石块的沉重铁柜堵死,所有的窗户则钉满重重木条。唯一的通道是厨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宽度却仅能容许一只老鼠通过。
绍德的神情突然变得自信满满:『关于锺思造案,归纳起来,最重要的谜团总共三个--首先,没有工作的锺思造,其经济收入来源为何?第二,凶手为什么要以「噬骨饿魔」洪泽晨的杀人手法行凶?最后,四○一室的密室状态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这三个谜团的背后真相是环环相扣的,必须一个一个解决,才能找出真凶。所以,有关密室的问题,我打算最后再谈。
『我在整理那些统一发票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疑点: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张发票,多半都用在底片和空白录像带上,仔细检查上面的日期和细项,我发现锺思造每天固定两次,到一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购买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带。十六张发票,刚好连续八天。
『我们会用这种方式买东西吗?一次只买一卷底片,一次只买一卷空白带,这种购物方式怎么想都会感觉很怪异。但我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解释!那就是--锺思造对摄影根本没兴趣。他之所以购买那些小东西,是为了到那家商店勘查里面的情况。
『从锺曾任职的视听器材行那里得知,他最后窃取店里昂贵的摄影机逃走。两相对照下,可以发现他前往发票上那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样也是偷窃。关于这项猜测,已经获得初步的证实,那家大型摄影器材店的老板告诉我,二月底店里曾经遭窃,损失数十万。
『他既然把这些新颖昂贵的东西偷到手,自然必须寻找管道销赃。我想,这就是锺思造经济收入的来源!如此一来,一些小疑点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说,他在家里摆了二十几卷拆封过、内容被洗过的录像带,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懂录放机要如何设定,没办法正确地录到他想看的节目。锺思造并没有把说明书一起偷走。』
剑向现在虽然和绍德处于敌对状态,但对他的推理仍感叹服。那卷DV带,想必是张织梅教锺思造拍出来的,那是他俩唯一的爱情证明,因此锺思造才会在死前将它留在身边。
夏咏昱可能从张织梅的潜意识中,问到了摄影机的事,于是,他便误以为她的前男友也是个摄影爱好者。
另外,锺思造每月一笔两万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释。那是他付完房租、水电费,和拮据节省的生活费后所剩的赃款余额。
『第二个谜团,是锺思造的杀害手法,像极了「噬骨饿魔」洪泽晨做的。但是,洪泽晨早就被判处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间再度犯案……』
听到这句话时,剑向很想大声反驳绍德的想法,但他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喉头疼痛。
『然而,当时在侦办洪泽晨案时,市警局采取了严厉拒绝媒体介入的态度,许多洪泽晨支解老人死尸的细节,至今依然没有公布。譬如当时第一名被害的死者,那只右手的手腕也被割断了--之所以被割下来,其实是被洪泽晨一边支解其余肢体一边用以自慰……那只枯干如柴的右手,被证人发现时,上面黏满了洪泽晨干去的精液……
『这种变态恶心至极的作案过程,都被高层挡死,一个字都不准泄露。所以,一个局外人要能够完全仿效洪泽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发生老人连续分尸命案时,全案由市警局统一筹策侦办。那时你已经是三民分局最优秀的刑警了,虽然局里被分配到的任务,仅止于清查三民区所有医院与诊所的精神病患资料,但你私下却对洪泽晨案的侧写分析做过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过一位市警局的高阶长官,他提到你那时甚至主动前往市警局,热心地表示除了自身被交付的任务外,更乐意帮忙罪犯侧写相关技术的人力支持。而且你还提到,希望能结识李敢当医师。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编组,他们婉谢了你的善意。』
『我……』剑向真是想不到,过去只是对罪犯侧写这项先进的国外技术兴趣过于浓厚,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软钉子的微小往事,竟成为现在被指控的辅助证据!
『况且,你要模仿洪泽晨的作案手法,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对他怀有高度的兴趣,也了解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状态,以及诸多刑事鉴识学上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你是在锺思造死后,第一个进入四○一室的人!』
剑向迷惑了。第一个进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关连?
『密室』现在是剑向最后一道护身符。锺思造是在『密室』里被厉鬼杀害的,所以『密室』绝对没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厉鬼之外,在现实中不管凶手是谁,都没有进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为受了夏咏昱催眠,导致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破坏了犯罪现场的完整性。难道说,绍德打算利用这点来做为他作案的下一个辅助证据吗?
『事实上,学长,在本案中,不,也许应该说得更夸张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唯有你能实行逃脱这个密室的方法!』
『什么?』
『四○一室的铁门,被一个铁柜自内挡住,柜子里装满了石块。由于铁门是向内开启,柜背也朝外,所以要将门锁上、把铁柜推到门后、并在柜子里放进石头,当然只能从室内进行。至于四○一室的窗户,一共有三扇。其中厨房和浴室各有一扇小窗,成人无法爬过,而卧室的则有一扇大窗户。这三扇对外的出口,除了上紧扣榫之外,还加钉了十几块木条。也就是说,表面上,四○一室确实是完完全全的密室。
『但事实上,所谓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断而已。凶手在卧室里面,故意设置了折裂变形的房门,倒塌在门旁地板上的电视机、书桌,让场景看起来好像是有个神秘凶手强力入侵卧室……说穿了只是在强化「卧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内密闭」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误以为卧室是遭强力破坏才得以入内的密室,再加上大门那个极为沉重的铁柜,就会变得更容易相信整个四○一室也是一个密室。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只要卧室窗户上的木条不存在,就可以从窗户爬出去。虽然窗户的位置处于四楼,但绝对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楼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上。比方说,绑一条坚固、长度足够的麻绳在卧室的门上,再将绳子丢到外面,就可以攀着绳索回到地面。
『当凶手返回地面时,绳子还绑在距离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处,木条也完全没有钉上去,四○一室并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凶手有机会再度进入四○一室--这一次他进房的方式,是借着同事的协助从大门突破--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马上将绳子解下并丢出窗外,并钉上预先留置的木条,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剑向听到绍德这番话,脑中一片呆滞,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原本剑向认为『密室』是绝对坚固、丝毫没有破解之道的,没想到绍德居然聪明到设想出一套如此合情合理的方法。
聪明!你真是太聪明了!--如果剑向不是嫌犯,他一定会对绍德的推理鼓掌称好。
『由于卧室窗户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没有路人,不必担心会被人找到。只要凶手以后再找机会拾回处理掉即可。而且,凶手曾在住院后偷溜出院,目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回到这里,回收这条麻绳。然而,就在回收麻绳的同时,若是恰巧出现一个局外人,偶然知道了凶手的诡计,凶手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很可能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绍德定罪!他的推论,确实充满了说服力,但锺思造之死根本就是恐怖的灵异事件。我根本没有杀人。
『绍德……』剑向勉强从口中挤出几句话:『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论非常精采,但却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现场才钉上那些木条的话,那么很容易就会被同事们发现。因为,将木条钉入墙壁,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同事们听到了一定会立刻赶过来。』
『我知道。但你把木条钉在墙上,并不是拿起铁锤直接敲下去。』绍德轻笑了一声:『你事先使用钻子,在木条及墙壁上预定钉入的位置钻了小洞,并使用直径比洞口稍大的铁钉将木条钉在墙壁上。这样可以让噪音大幅降低。』
绍德的神态变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审官。
『犯罪现场是一间卧室,钉木条时你更可以垫着房内随手可得的枕头,而你用来敲进铁钉的工具,正是你用来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4
直到今天的搜查会议结束前,剑向一直以为自己是以待审未决的囚犯身分坐在分局里。
他脑中的声音不断告诉着自己,今晚恐怕是他留在自由世界的最后一夜了。
『学长,不管你今天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杀了人,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