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括。”
“赵小括?”
“不喜欢就算了。”
“不要不要。”满身水珠的小鬼猛然打开门,恰巧见梁然坐在门口,一丝不挂他的向梁然身上一扑。
“我喜欢……”
梁然怔了好久,看看面前湿漉漉的头发,和激动颤抖的男孩,他漠然的站起身,一把将小鬼扔到水盆里,小鬼扑通扑通喝了几口水,咳嗽着挣扎坐起。
“赵小括,洗干净再出来。”丢下这句话的梁然丢下一条毛巾,走出门去。
待梁然走后,小鬼趴在盆边吃吃的笑。
“赵小括,我叫赵小括……”他甜腻腻的叫着自己的新名字。
又过了半个钟头,赵小括穿着拖拉到地上的长衣,蹭着滚落到床上,梁然瞥了一眼,向边上挪了挪,继续看书。
赵小括将书信小心的压在枕头底下,伸头看了梁然一眼。
“看的什么书?”他眯着眼睛,读出几个字,“周树人……”
梁然听后放下书, “你认字?”
赵小括眨眨眼睛:“恩,有个通信员以前是个教书先生,空闲的时候,教我几个字。”
梁然微微一笑:“我现在也正在学,以前认识的字不多,很不方便。”
赵小括顿时来了精神,“我们通信员啊,有本小说,天天宝贝的很,见谁都拿出来显露一番,可是后来……后来”赵小括眼圈有些泛红:“在一次围剿中,他中弹了,最后从衣服里将小说掏出来,送给了我,你想不想看,我最近的东奔西走的,顾不上它,下次我过来,寄放在你这里,好不好?”
梁然深深注视赵小括的眼睛,发现他眼里面的希望与期待,点了点头。
赵小括躺好,将梁然的被子往自己那面拽了拽,说道:“等战争结束了,我天天来看你,你知道么,我们快要成功了,以后便没有臭地主压迫,也没有日本人来杀人了,再没有人把我买来买去,叫我累死累活的干活了,听哥哥们说,以后人人可以坐主人,发展共产主义。”赵小括笑了笑,想看到美好的未来一样,“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他打了个哈欠,安心的闭了双眼。
不一会,身旁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梁然转过头看去,发现赵小括已经睡了,稚嫩的脸上微微含着一丝笑容。
民国之后(三)
夜半时分,梁然在睡梦中苏醒,在洒落在室内的月光下,看自己床上的小鬼笨头笨脑的在身旁折腾。
小鬼脚尖刚一点地,突然“哎呀”一声,又笨拙的爬上床来,一把掀开自己的枕头,将底下压着的书信取出。
“差点将要事忘了。”小鬼拍了下自己呆呆的脑门,急匆匆的向床边爬去,一面提着自己的长衣,一面还要小心的避免惊醒旁边睡着的某人。
谁知某人侧过头来,对他道:“不必小心了,早就被你扰醒了。”
赵小括扒在床边怔了怔,张着嘴有些惊讶,随即下床时没注意,压住了宽大衣服的一角,他顿时平衡,“哎呀”一声,大头朝下摔去。
“砰,”地板上一震,好大一声响。
梁然漠然起身,拽住他的脖领将他提到床上,看着小鬼疼的龇牙咧嘴,只好小心翼翼的替他揉去头上的大包,也许疼痛稍有缓解,赵小括安静下来,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起梁然来。
许久之后。
“梁然。”
“恩?”
“你长的真好看。”
在微弱的月光映衬下,梁然看到赵小括亮晶晶闪耀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好像牛眼。
“好了,别摸了。”梁然一把拍掉赵小括游走在自己脸上的手,也不再去揉赵小括头上那通红的大包,“不是要走么?换了衣服便走吧。”
赵小括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羡慕的想:哇,皮肤这么滑哎。
惊见梁然怒目一视,他委屈的低下头,吹吹自己的手背,方才下了床,将自己全身脱的光溜溜的,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小衣服换上。
“梁然,能不能开灯,我看不见。”赵小括喊道。
梁然顿时黑线:“你有没有常识,用不用开窗户大喊书信在你手里,快来抓,还是要开灯,生怕保安队找不到你。”语气不知不觉间有些重。
梁然的训话令赵小括自知犯了错,低下头去脸红道:“我……系不上扣子。”
一双大手拽着赵小括的衣服,他踉跄几下向前摔去,倒地之前被扶住了,随后,那双手温柔的替他系起扣子来。
赵小括有些不好意思,闷声闷语问:“梁然,我以后能不能常常来找你。”没等梁然回答,他又急忙补充道:“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啦,来之前我会注意的,不会叫人怀疑的,保安队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好不好?”
梁然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好,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再说就算他们来了也不能拿我怎样,倒是你,以后凡事小心,可别在掉进泥里了。”
不说还好,这下说的小鬼脸上一红,嗔怒道:“还不是你弄得,若不是要补墙,我又怎么会掉到那里面。”
本来在装怒气,谁知梁然没有吱声回应,难道生气了?赵小括小心的抬起头。
看不清梁然的表情,只听空气中有人叹了口气,随后,赵小括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揉了揉,他微笑着闭眼享受头上掌心暖暖的温度时,却听梁然对自己说:“你以后留心点,要活着回来见我。”
短短的一句话,说进了赵小括的心坎里,酸酸涨涨说不清什么感觉。
赵小括闭上自己的双眼,任凭眼毛颤抖的厉害,也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好半天,“嗯”了一声。
穿好了衣服,赵小括带着书信小心的出了梁然的家门,最后临走时看了一眼梁然的地址,他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此次任务重大,不能耽误,赵小括摸了摸胸怀中的书信,将信塞好,发足狂奔。
梁然眼中,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赵小括走了,梁然的日子又变得清淡起来。
然而每次当梁然听到街上响彻耳际的枪响,以及动乱的嘶吼时,都忍不住要趴到窗台上看一看,却都没有见到赵小括的影子。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赵小括没有来。一个月过去了,赵小括也没有来。二个月,三个月都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来。这期间,辽沈战争已经打响,战火弥漫在沈阳的各个角落,战争时期物价上涨,人们生活没有保障,不过大家却都没有绝望,只因为共产党已快要攻下国统区沈阳。
可眼看战争都要结束了,梁然还是没有等到赵小括的任何消息,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11月1日这天,梁然像往常一样呆在自家院中,天气渐渐转冷,昨日里刚刚下了一场雪,地上的积雪很厚,但不足以磨灭赵小括在水泥中踩出的两只小脚印,此时梁然默默的注视着面前的小泥坑发呆。
“啪啪”,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枪响,扰乱了梁然的思绪,虽然枪声对于尚未解放的国统区是件平常的事,可依然令梁然感到不悦,他紧皱眉头,内心愈加不快。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昏暗的天空令人感觉有些压抑,有些像暴风骤雨前的宁静,也是是想太多了吧,梁然拍拍身上散落的几块雪花,准备回到屋子里。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听着十分急切而且拖拉,梁然心里一喜,猛然回头看去,可门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刚欲转身而回,下一瞬间,却愣住了。
门口探出一个满头大汗的小脑瓜,竟然失踪数天的赵小括,见到梁然之后,赵小括喘着粗气艰难的走了过来。
看着满头大汗淋漓的赵小括,梁然一时有些惊讶。
赵小括将手搭在梁然胳膊上,支撑一部分的力气,另一只手则伸到自己胸前翻了翻,喘着粗气翻了好久,终于掏出一本卷边的小本子来。
“呐,我给你带过来了,怎么样,没有食言吧。”赵小括伸手递去。
梁然没有接,瞧着破旧的书皮发呆。
见梁然没有反映,赵小括撅起了嘴:“怎么?怕我给你带来麻烦,放心啦,刚才我还甩下一批人呢,都要抓我,哼,我才不会傻到引他们到这来……”话还没说完,赵小括神色大异,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梁然连忙伸出手去扶,谁知赵小括竟然借力瘫在梁然手臂中,软绵绵的像是没长骨头,梁然叹口气,只当他跑的累了,便由着赵小括。
赵小括这样一瘫,却是一靠不起,出气多进气少,显得疲惫而虚弱,看着十分奇怪。
梁然抱着越来越沉的赵小括,心里也觉出不对劲,他感到手上有点滑腻腻的热感,突然,梁然抽出一只手,手心里满是血,红的触目惊心。
梁然心里一凉,一把翻过赵小括的身体,只见赵小括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所占据,子弹渗入肉里看不见,枪孔周围血肉模糊一片。弹孔的血还在向外涌,捂也捂不住。
梁然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中弹了。这才明白这孩子面色惨白的原因,也想通了刚刚耳中传来的那几声枪响。
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他有些慌。
正在这时,赵小括闷声一哼,“梁然,我有点冷。”赵小括呻吟道。
梁然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赵小括身上,起身抱起他便要出门,身上却被拽了一下,他只好顿住脚步,低头向怀中看去。
赵小括微微牵动嘴角,想作出一个微笑的动作,然而对他来说很难,只好放弃了。
“不用了梁然,来不及了,中枪子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咳咳……”没说完他就已经禁不住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可又冷又缺氧,那张小嘴泛了紫。
“本想早点来的,可形势……一直很紧,我……咳咳。”
“没关系我知道,你慢点说,我在听。”
赵小括又大喘几口粗气,抬起头,半响问道:“梁然……你帮我看,是不是天要黑了,怎么那么暗啊。”
梁然猛然低头盯看赵小括的眼睛,发现小鬼的瞳孔有些涣散,梁然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温言道:“天是要黑了。”
“骗人……出来的时候,明明是中午。”
梁然张口动了动,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梁然,你相信有来生么?”见他没说话,赵小括便轻声问。
“相信。”梁然将下巴抵到赵小括的头发上,双手环住小鬼的肩膀。
赵小括呼吸越来越轻,想提起手摸摸梁然的脸却没有力气,“如果有来生,你……你来找我好不好。”
“好。”
“就算你不来找我也无所谓,我……也会去找你。”声音越到后面越虚弱,轻到有些听不真切。
可梁然依旧回答说:“小鬼,我等着,我的时间很多。”
赵小括最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那只想抬却未抬起的手,也渐渐滑落到雪地上,再没有抬起来。梁然动了动嘴唇,发不出任何声响,咬的嘴唇上殷红一片。
脑力里隐约浮现着是那小鬼的笑脸,谁知茫然中,又剩自己一人。梁然漠然的抱着赵小括的身体,怀里的小鬼越来越冷,直到失去温度。
“队长,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
追踪而来的一队人来到门口,为首之人眯了眯眼,做了个手势,一行人撞门而入。
冰冷的军靴踏上了梁然的院里后,便不再向前走,似乎都注意到院中仅有的两人,其中有一具小小的尸体,被衣服包裹在雪地上静静的躺着,而另一人,则站立在院中央,脸色淡淡的没有表情,可一双眸子却冷冷的瞪着。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全部选择向后退,双双被那血红双瞳所震慑,岂料那人嘿嘿一笑,快步向他们走来。
“既然来了,就去送送小鬼吧。”梁然微笑着对众人道。
“啊。”陶谦叫了一声,缩在被里瑟瑟发抖,一双白暂的手将他提起,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
“是你说要听故事的,怎么不听了?”
“我害怕嘛。”陶谦小声地说。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那人不是没皮了么,他难道没有死掉么?我有些怕。”
“怕了就睡觉吧,睡着了我再回去。”
陶谦瘪着嘴点了点头,乖乖回到床上躺好,目光依旧静静的注视他。 那人刚刚二十出头,抬了抬眉毛,微微一笑,温润好看。“怎么还不睡?”
“林哥,我才发现,你左眼下也有颗痣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是么?”那人抬手摸了摸左脸颊,沉思了一会,低头轻声道:“我以为已经淡到看不见了……”
“林哥,你刚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不怕了?”
陶谦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那妖怪要是活到现在,怎么也一百多年了吧。别总吓唬我了啦。”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