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宛宜爱得天昏地暗之际,我多年的蠢行开始成为电视关注的热点,第一个把我拍上电视的是驻巴格达的CNN,随后我在北京电视台《人海撷英》抱怨新华社没收了我的丰田陆地巡洋舰,想不到节目还没播完,中国中小企业促进会秘书长张维新就送我一辆罗马尼亚吉普。随之而来的有CCTV的《东方之子》和《半边天》的张越、《时尚》的老板刘江吴弘、北京青年报《绝对隐私》的安顿……我一连数次严辞拒绝了北京有线电视的采访申请,我连采访我的媒体大鳄都安排不开,从未听说过这个刚冒出来的三流媒体。
一天傍晚,《中国日报》记者陈雄敲开我在什刹海的四合院,身后跟着一个身材丰满、手拎啤酒瓶的东北女子。一进门,陈雄批评我“也别太牛X了?怎么也得给人家对付几句吧?”我这才知道身后这位,就是被我严辞拒绝了无数次的北京有线电视台的王导。
我说我的确没有时间,今天晚上我的未婚妻要从香港飞北京,我从机场接上她就得直接去北京经贸大,我还得在那里给学生做讲座。王导说没关系,她和她的摄影师只悄悄地跟在后面,绝不影响我的私生活。王导演当时叫王春华,曾用名王纯华后来改用王淳华,出身哈尔滨话剧院,毕业于浪漫的中央戏剧学院。从此不管我和宛宜做什么,都有一台小心翼翼的摄像机跟在后面,记录我尴尬的人生。
我小时候就能背诵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毛称赞白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当时就发现,一个外国人做到这些或许不难。一个中国人要做到一生心口如一,宛若登天。多年来我一直力求纯粹,努力追求表里如一。但在咱们伟大的祖国,从政治局委员到摆小摊的,有谁可以一贯表里如一?
迫于外界的强大的压力,加上我自私的本性——我和宛宜的婚事基本告吹,敬业的我太爱当新华社记者了。古希腊为美女海伦娜可以打一场“特洛伊战争”,英王乔治九世为娶一个美国寡妇自愿放弃最强大的王国,沦落为巴哈马公爵……这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傻瓜大多发生在西方,天生缺钙的东方男人缺乏这样做的主、客观条件。
连鲁迅先生都把中国男人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中国女人“中国男人大多是可以成为圣贤的,可惜都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毁掉的,周是褒姒笑坏的,秦……虽无历史记载,而董卓的确是让貂蝉害死的……”历史上仅有的两个例外是我晚熟的两次恋爱,都由于我这个男人软弱、自私——毁了我喜欢的人……
有线电视的王导用中戏导演系的专业水平悄悄走进我的生活,三番四抖摆平了我,为我展开一幅她们浪漫演艺圈里才有的浪漫故事。
1996年,我的养父,在美国当农场主的二伯身体欠佳,我奉父命飞往美国经营我从没见过的农场。我赤裸着上身开着约翰·迪尔拖拉机在唐氏农场往来驰骋,黄丝绸般的中国皮肤在黑白分明美利坚独树一帜。即使在健壮的西部牛仔中也罕见我这样用不完的蛮力,不胫而走,我成了当地最出名的大黄牲口。种地之余,我开着二伯的福特皮卡周游美国,最终离开农场独自环绕美国,写了那本一版一印15万册、驻美大使李肇星作序的《我在美国当农民》。
就在我在EL CENTRO 专心种地之际,大洋那边的王导悲悲切切来电话,说她意外怀上我的双胞胎儿子。尽管我多年一直放眼世界,可我更爱我的祖国,何况我突然有了双胞胎儿子。只可惜她由于健康原因,中止怀孕没让我看到我逍遥法外的两个小Supermen。尽管两个“无花果”已成历史,但我还是愿意承担男人应负的责任。
1997年6月28日,我和王导在北京月坛登记结婚,以后两次怀孕都因妻子乙肝大小三阳而扼杀腹中。所幸我在中东闯荡多年被阿拉伯种过多种疫苗,区区乙肝对我不起作用。
结婚半年后我因工作失意、家务繁重、日积月累老病复发,在北京医院、北京军区总医院、301医院4次骨穿之后显示为“再生障碍性贫血”。
海湾战争综合症加上我老婆大小三阳、DNA阳性,雪上加霜我已失去对小Supermen的自信,而我的妻子偏要和命运挑战,百折不挠非要和我生神仙儿子。我给我妻子打了两年半干扰素依然毫无效果,大、小三阳、DNA均全部阳性。我已彻底放弃海湾战争在耶路撒冷和神的“儿子之约”,只勉励自己即使妻子的乙肝治不好,也不要遗弃我可怜得妻子。
新华社工会主席周勇怕我们生活孤单,失去希望,把他们家新下的把小狗Cary给我们当女儿的,我为安慰妻子给Cary改名王小开,随她娘家姓王以示尊重。此前我还为妻子养了三只猴子,由于有了小开妻子把猴子送给我们家的朋友霍云。
与此同时北大医院大师姐董悦教授、李津生大夫,301医院血液科主任张伯龙教授、王永平大夫,地坛医院王硫琪教授,北京妇产医院李宝珠大夫,协和医院副院长郎景和教授,北京医院赵展荣大夫、邢保利大夫……多方协助、中西医结合,众多医生一定要帮我妻子生儿子。
1991年我在海湾战场三十而立,在耶路撒冷哭墙和神约定“To be a good photojournalist; To marry charming girls ;To make supermen 。” 几经辗转,我2000年在伊拉克北部曼苏尔播下亚述。 2003年7月23日,在北大医院林巧稚嫡传弟子——董悦教授亲自操刀下,神赐的儿子在隆重的埃及国歌声中悠然而生,这一天恰逢埃及国庆。
2000年冬,我入选《2000-2001年首次人文学者南极考察队》,我知道自己够不上学者,而且从没动朝学者发展的念头。我天性是个懒人,不可能像教授那样头悬梁锥刺骨。连新华社摄影部也对我被尊为学者选派南极深感意外,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只该“炒”的病鸭子。同行的教授们都是国家栋梁:博士生导师、政府津贴享有者,个个著作等身、德高望重,可我连做他们博士生的资格都没有。嫉妒之余,唯有说几句酸葡萄怪话,继续当我的新华社记者。我早就知道兢兢业业的治学方式不是我梦想中的美好生活,我心目中的美好生活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我在大学宣誓加入共产党时就坚信《共产党宣言》中的美好社会:“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即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中宣部、海洋局、极地办、外交部、国家计委们挑选我入选“首次人文学者南极考察”的理由,他们把所有文件封在牛皮纸信封里,寄给了新华社。这种做法颇让我这只频频遭受枪击的野鸭子惶惶不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我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让人惦记的。出发去南极的当天,外交部世界知识出版社在首都机场和我签署了《重返巴格达》的出版合同,一版一印15万册,15%的版税,我为“炒熟鸭子”能为国家纳税自豪了好一阵子。
我诚惶诚恐地告诉中央电视台两次采访我的倪萍大姐:“我一直把自己看成‘行者’而非‘学者’。这个‘行者’是行走的行,不是修行的行。”萍姐是仅次于我妈、我的责任编辑任幼强宠爱我的女性,看到我即将远走南极,母性十足的萍姐总免不了眼泪汪汪。幸亏有她们母鸡护雏般的袒护,我这只病鸭子才蹒跚着走到今天。
我从小就喜欢心有旁骛地到处乱走,边走边看的劣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因为老师总向我妈告状我上课不专心,为此我没少挨笤帚疙瘩。其实我并不是不专心,而是我已经听懂老师要讲的内容。这绝不是我吹牛,一直到现在,我一边在IBM笔记本上敲文章,一边另开一个窗口看《走出非洲》。我喜欢把和我同样结实的IBM用到极至,奔腾的心可以满足我的各项要求。
整整40年前的1961年1月24日,岁在庚子腊月初八,我横空出世来到人间。由于天生胖大重近9斤,北京妇产科医院不得不刀剪相加才把我从娘胎里弄出来。我“亲娘”(无锡把奶奶叫亲娘)说那天晚上梦见观音胯下白马、怀抱婴儿,那婴儿就是我。一直到到现在,每逢吃腊八粥,我妈都唠唠叨叨劝我千万别信我“亲娘”的鬼话,说我千真万缺是妈肚子里生出来的。说到这儿我妈还撩开衣襟拍着肚子上的疤痕谆谆教导,“是骑河楼妇产医院把你从这个伤疤里夹出来的。”边说还眼泪汪汪地批评说无锡人把奶奶叫“亲娘”,会离间正常的母子关系。
就在我爷爷翻阅《毗陵唐氏家乘》,要我“师事于曾,效法曾参之孝,曾文正之忠”的时候。站在一旁冷笑的我爸已经看出我相貌刁钻绝非善类,果然我刚满5岁就引来一场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抄家批斗差点把我老爸打死……
我不仅妨人,还妨自己,好几次差点把自己妨死。1991年1月24日,我在海湾战争的风眼里“三十而立”,有位在电视屏幕前欣赏战争的俊杰指责我是海湾战争仅次于乔治·布什的最大获利者。其实整个海湾战争我没领过任何津贴,就连新华社中东分社“反还”的水果费都没领过。10年前腐败还不盛行,当时我还不满30岁,还没尝过和女人同居的滋味。我真担心我就这么夭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不起我敦信传统的爷爷。
说到10年前的海湾战争我总忍不住珠眼潸然,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华彩时光。我30岁的成人大PARTY是在海湾战场密集的防空武器丛中举行的。那天有好几枚“飞毛腿”划过夜空向我鸣炮祝贺,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节日焰火。我在耶路撒冷哭墙下泪眼涟涟许下宏愿:“当好记者。娶好姑娘。生小超人。”
2000年12月31日,我在南极度过20世纪最后一个白夜时,满脑子都是“战争、环境”的困扰。我找到住在隔壁的哲学家周国平教授,告诉他10年前我在巴格达采访过竭力阻止海湾战争爆发的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8年前在开罗过采访为中东和平圣诞祷告的联合国秘书长加利……。我想“人文学者”应该把自己在南极的和平感受报告现任秘书长安南,通过他向所有地球居民呼吁“和平、环保”。周教授当即让我执笔,“因为鸭子的脑袋没有纪律”。我自知自己鸭嘴没把门的,索性把自己一挥而就的涂鸦交给学问深厚的葛剑雄教授把关润色,一推了事:
“纽约 联合国总部联合国秘书长安南阁下:我们,6名中国人文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周国平、复旦大学历史地理中心教授葛剑雄、北京大学伦理教研室教授何怀宏……在人类即将进入伟大的21世纪之际,从遥远南极向您致意,希望通过您崇高的职责向全人类呼吁:和平,环保。……”
弹指到了2001年1月24日,想不到这天恰逢辛巳年正月初一,乃是新千年的第一个春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合衣躺在冰冷的地球屁股上庆祝自己的四十岁生日,感慨良多。孔圣人乃儒教之尊,曾教导我们“四十不惑”,多年来我一直盼望四十岁生日。希望自己心明眼亮、百毒不侵。
这天中午,周国平教授在麦克斯维尔湾冰海里为我做生日洗礼。本性负责的葛剑雄教授独自跑到海边,战战兢兢地报告水温0°C,还找了一根细麻绳,准备随时把我从大海里拉上来。邵滨鸿心细,到何怀宏教授房间扯来一条旧床单,预备我上岸时裹在身上……
我纵身跳进长城站前冰山浮动的大海,穿过一群金图企鹅游向一只阿德雷海豹……。南极的一切生物都在严寒中和谐并存,全然不像我居住的人类社会。回想整整10年前,我在海湾战场因蹈火而三十而立。现在“四十不惑”,竟然有那么多人脚踩冰山为我庆贺四十岁生日。抬头眺望漂浮的冰山,“人过七十古来稀。”即使以七十年计,也不过25550天。前20年上学,后20年退休,剩下中间20年找工作、买房子、追女孩、赡养父母、繁殖后代……,少得让人害怕。对一般健康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可对我这只病鸭子“时间就是生命。”今生今世老夫我即使得尽天年,也已经走了人生的一多半,此生何求?只可惜还没留下一男半女。我面对南极冰海大声发誓:依法纳税;投票选举;回家睡觉;生他妈一打小杂种。
啊!亲爱的神呀!真正的宇宙之王。感谢您看顾世上的每一个灵魂,感谢您从不撇下您的孩子唐师曾,感谢您在过去的岁月里引领我远离苦难,保住我九死一生的微小生命。感谢您创造了唐师曾的儿子唐亚述。感谢您赐予唐亚述以生命、智慧、勇气、才华、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