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大乘经典,说发大乘心之人,未能自度,先要度人,此是大悲。然度人即是自度,此种道理,如观照得了然,则佛法看似广大无边,实则亲切有味。看似高深,本是平实。将此段经文,放在心中时时观照,寄心一处,妄想即渐渐消除。即此数句,成佛已有余矣。
又观此段经文,不说降伏,即是降伏。是要吾人发起此愿,坚强其志,则我执我见,一切扫除,降伏即在内,自然受用。每日将此段文放在心中,受用无穷,所以须观照。
(壬)次,明不住于相即是正住。分四:(癸)初,正明无住;次,释显其故;三,结示正住;四,更明所以。(癸)初,又三:(子)初,标示;次,指释;三,结成。
(子)初,标示。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
复,又也。次,次第也。法字包罗万象,一切事事物物,不论眼见耳闻,即不能见,不能闻,而为心所想及者,亦称为法。凡世间法,出世间法,均包括在内,故称一切法。应无所住,正答应云何住。住者,执著也。众生处处执著,不是著东,就是著西。世尊此答,正是当头一棒。布施六度之一也,亦名六波罗蜜。大般若经将六波罗蜜,一一举出。此经单说布施。就文字言,是避繁就简。布施可赅一切法,佛法要行不要住。此二句,犹云应当无所住,而行一切法也。
凡经中安复次二字,必本文与上文有密切关系。此有二义,一是补足前义,二是申明前义。上文答降伏,此答住。看似另一义,实是一件事。盖前言降伏,即含住而无住之义。此云无住而住,亦含降伏之意。互相发明。又前发大愿,此起大行,愿与行不能相离,有愿必有行,有行必有愿。且不分先后,要见之于行,方不是虚愿。故有密切关系。此就补足前文言也。又前发大心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而未言度生方法。此正言度生方法,是进一层之申明也。应无所住,既不著有。行于布施,复不著空。即不落二边之中道。
六度之义,应当略知。六度者,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也。此六度不外戒、定、慧,对治贪、瞋、痴。
布施,有财施、法施、无畏施三种。以饮食衣服医药等日用物施人者,必须用金钱,曰财施。为人讲经说法。或印赠经典。乃至世间典籍,祇要于人有益,用以布施者,曰法施。无畏施即救苦救难。众生在灾难中,必有惊恐,吾去救他,令之无畏。祇要能救,即舍身命亦不顾,曰无畏施。三即一,一即三。如救人苦难,使之无畏,不外用财施法施。是可见施财时,法施、无畏施,亦在内。又为人说法,是法财。授人经典,使之增长福慧,即无畏施。再开之,有内施、外施,乃至究竟施。如华严经中所说,名目至多,合之则一。修布施,是破悭贪心。贪必悭,悭必贪,此能造种种业,长在生死苦海之中,故必破之。
戒,是戒律。持字与守字不同,拳拳服膺,一刻不放松为持。戒有在家,出家之别。在家有三皈:五戒,菩萨戒,密宗之三昧耶戒。出家有三皈:沙弥戒,比丘戒,菩萨戒。五戒虽祇杀、盗、淫、妄、酒五条,而为一切戒之根本。即出家戒,亦依据此五条,惟分析特为详细耳。出家之菩萨戒,是十重四十八轻。佛为出家者制定。亦许在家人受此戒,不过须自己审量,能受得了方可。否则佛有为优婆塞,优婆夷所制之菩萨戒,比出家者稍简,是六重二十八轻。故在家者,以受此戒为宜。
持戒为学佛之基础,最为重要。如造屋然,非先固基础不可,否则必崩坏。故本经言,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可见一切佛法,皆建筑在戒律上。戒条虽多,不外二门。一止持,一作持。止持,在消极方面用功。作持,在积极方面用功。止持即诸恶莫作。作持即众善奉行。此二语世俗用滥,实出佛经。学者先在止一方面持,再进而在作一方面持。如不杀固好,然但是止持。再进而劝人亦戒杀,即是作持。不但戒杀,并要放生,更是作持。有人说,我能戒杀、戒盗,此岂易易。如戒杀必对蚊虫苍蝇亦不害其生命方可。假如某事不曾对人说明,而以为是我所为,即犯盗戒。又如在公共机关,因私事而滥用公家一信封一信笺,亦犯盗戒。淫戒,佛制在家人但戒邪淫,亦是方便法门,实则必须断淫,因此是生死根本也。妄语戒,加恶口,两舌,绮语,开而为四。恶言骂詈为恶口,播弄是非为两舌,描写男女情感为绮语,文人最易犯。佛最初制根本大戒,原祗杀盗淫妄四者,后以酒能乱性,复加此戒。前四为性戒,后一为遮戒。故酒戒有时可开,如因病须用酒时,佛亦许用。持戒须明开遮之理,开则不遮,遮则不开,有时许开,开即不犯。故须将开遮辨清,否则持戒不能圆满。佛定戒律,比世间法更严密。如祗受初步戒者,以上戒律,即不许阅看,看则为盗法。以出家人言,沙弥不许看比丘戒,比丘亦不许看菩萨戒。盖持法有不同,故不受则不许看。出家戒律,在家人不许看者,盖以出家戒繁重已极,如比丘有二百五十戒,比丘尼有三百八十四戒,何故在家人不许看,此佛之苦心,恐在家人因此造恶业也。盖众生总犯一种大病,责人则详,责己则恕。比丘戒实为难持,动辄犯戒。恐居士阅之,自己并不受,而责备出家人反更甚也。又佛制戒律,不似世间法之仅有条文,如说某戒条,必先将应持之理及事实,详说在前,方定此条。当时佛门有许多程度已高之弟子,尚不免犯戒,恐学者以为彼尚犯,吾曹可恕,故不许看也。持戒则贪瞋痴均为破除。如分别言之,戒杀治瞋为多,戒盗治贪为多,戒淫治贪痴为多,戒妄语亦治贪痴为多,戒酒则治贪瞋痴是也。最初持戒,重在事实。若受菩萨戒后,则心中一动念,即为犯戒。
忍辱亦译安忍,忍辱是安忍之一。忍不作忍耐解,乃顺受之意。故安忍者,安心顺受也。他人侮辱我,最不能忍,辱而能忍,则无事不能忍,故举忍辱以概其余也。又忍不但对辱而言,佛经中尚有法忍,无生法忍。如佛说法,吾人能遵照实行,丝毫不参差,为法忍。又如生本无生之理,吾人能明瞭,能实行,丝毫不参差,为无生法忍。忍辱是破除瞋心。
精进谓前进,有精细精密二义。虽前进而并不盲从,是精细。按步前进而不躐等,是精密。精进是破除懈怠。
禅定是梵汉双举,梵语禅那,汉语曰定,所以双举,令人知是佛门之定,非外道之定也。犹之忏悔,忏是梵语忏摩,悔是汉语,所以双举,明佛家之忏悔,有礼拜等种种方法,与普通之悔过不同也。寄心一处,久后得定,得定即称三昧。禅定是对治散乱、昏沉、掉举等。
般若是译音,表明性体上发生之正智,与世智辩聪不同。世智辩聪,八难之一也。恐与世间智慧混乱,故不译智慧而用般若。般若是对治愚痴。
说六度实则是戒定慧,余三度乃补助此三学也。虽说六度,而主脑是般若。故般若不发生,余五度亦不能称波罗蜜。是以佛说五度是足,般若是目。布施乃至禅定,世法亦有之。佛法之精微广大,能普度众生出一切苦,了二重生死,乃至不住生死,不住涅槃,皆非般若正智不为功。故般若不明瞭,不能入佛门。
经中于六度祇举一布施者,因六度可摄万行,布施又可摄余五度也。布施除财施外,如法施可摄精进、禅定、般若。盖佛法最重定慧,因上为止观,果上为定慧。说法之人,必有止观,有精进功夫,方能为人说。如无畏施可摄持戒、忍辱。持戒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决不犯人,安忍顺受,人不畏之,即无畏施也。
古德解此段经文,均言布施,可摄六度万行,故佛祗说布施,赅摄一切法。然说布施即一切法,亦可。譬如法施,使人知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即是余五度。无畏施,使人了生死,可以无畏,而了生死亦必行余五度。不特此也,任举一度,亦可遍各度。如持戒必须实行布施等余五度,忍辱、精进、禅定亦然,皆可摄一切法。又五度若离开般若,皆不能见诸实行。可见般若乃至深至高,而为各度之本。然佛何以不举般若,独举布施者。大智度论云:“一切法不生由般若生。”是知实行一切法之功夫,能不著相,即是般若,故非举布施不可。布施是实行,可见修佛法者,不但明理而止,必须实行方可。惟其实行,故祇有布施能摄一切法。不修行一切法,如何能度众生,修行一切法而著相者,亦不能度众生也。
未能自度先要度他,此学大乘者之恒言,然必先问自己果有此资格否。如果不能切实用功,专作度生之事,即不免向外驰求。故大论云:“若菩萨发心,即去度生,无有是处。”然则如何而可,曰应先发大心,而修行一切法,究竟从何处修起,则先行布施。布施不但居六度之首,亦四摄法之首,所谓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也。佛之穿衣吃饭,处处与众生同之,不外四摄。众生性刚强,不易听从。故必先就其需要者布施之。又以可爱之语,使之乐闻。又不论世间法,彼要行者,亦利行之。如求子得子,求财得财之类。且又与之共同作事,然后众生能为我所摄受。故此节正紧接上文度生,而指示下手之方法也。
且布施即一切佛法。佛法自始至终,不外一舍字,布施即舍也。推之,持戒舍贪瞋痴,忍辱舍瞋,精进舍懈怠昏沉掉举,禅定舍散乱昏沉,般若舍二边及我执法执,六度无非是舍。是知布施,乃一即一切,修行佛法,彻头彻尾,一贯到底者也。经文于度生下祇言布施,真是扼要。小乘亦有行舍功夫,言其即行即舍。此文行字下加一于字,即是侧重布施。
前说布施不外一舍,是横说。实则下学上达,从竖说,亦不外一舍字。如听经者、舍世间娱乐而来学佛,天人舍欲界即升色界,舍色界即升无色界,舍我执即证罗汉,舍法执即为菩萨,并舍亦舍即成佛。故从竖说,布施亦是彻底功夫。
佛说法是圆音,面面俱到。行于布施,在表面看,是不取非法。然布施是舍,即不取法。故举一布施,即二边不著,本经无论何句皆然。或疑既不取法,又不取非法,学者动辄得咎,如何下手。其实不难,须知吾人去行布施,即可二边不著。行时先不住空,是行于法。佛说云:宁可著有如须弥山,不可著无如芥子许,故先须堵住空门。专意修法,在法上著力,即无断灭相。祇要一面行去,一面不放在心里,即两边不著矣。然有所为而布施,即是住,即是著,不过有漏功德。不但非功德,更有因此堕落者。舍字用今之新名词,即是牺牲。在世为人,倘为社会牺牲,必能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可知布施一法,包括一切,故佛法不但出世间者宜学,即在世间做人,亦不可不知。
(子)次,指释。
【“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
所谓者,指从前所已说也。恐人怀疑,究竟如何不住而修一切法耶。佛告以即我从前所说,不住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乃至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等。今简要言之,举色声香味触法之六尘。六尘是修行上境行果之境,举此可摄一切法也。眼根所见之万象皆是色。耳根所听者为声。鼻根所闻者为香。舌根所尝者为味。身根所接者为触。意根起心动念之分别,有对色声香味触而起者,亦有对非色非声非香非味非触而起者,种类极多,无以名之,名之曰法。六尘之名有二义。一言其无量无边,如微尘之多。一有染污意,吾人一有沾惹,即为所污。不住即不执著,一有执著,即心不清净。如就布施言,倘有所为而为,争自己面子,即住于色。又欲令人知之,即住于声。又欲人人闻其美名,即住于香。欲人人口中称道,即住于味。为得后来果报,即住于触。若有心为之,即住于法。故必心中一无所住,方为波罗蜜。波罗蜜印度语处处用之,犹此方说“到家”二字。
上文菩萨于法,乃指一切法,此独举六尘,有许多妙义在内。于此须用观照,一步一步作观,由外而内,由粗入细。(一)佛不说一切法而祇说六尘,实令吾曹知一切法不应住。(二)为何一切法不应住,应知一住即被染污。(三)佛举六尘,其理至深。何以故?说色有眼根在,说声有耳根在,乃至说法有意根在,根境相对,举六尘,即含有六根。浅者见浅,仅不住境。深者见深,即能不住心。(四)根是根,尘是尘,如何起交涉。中间之媒介,是六识。识不生,根境不交涉,所谓心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