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锈迹斑斑的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大的轮船,陈旧的白色,刷着很乡下人的笔迹的一行黑色的字,“海天号,――浙江省舟山轮船公司”。
从轮船慢慢驶出黄浦江那一刻,我就被莫名的激动与兴奋攫住了。孩子们在船上奔跑、喧哗,大人们在打牌、搓麻将、喝酒、看书、聊天,人人面带喜色,似乎离开那个1600万人口的城市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住在上海的好处之一:离开它的时候你会觉得高兴。
入夜时分,月色似霜,海风渐凉,水气渐重。
轮船恢复了安静,只剩马达在哗哗地响着。四周都是水,望不到边。不时有长满松树形状各异的小岛出现在视野里,配上空中那轮玉盘似的满月,简直就是一幅中国的水墨画。
我睡意毫无,头脑澄明而清晰。这是从纽约回来后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愉快,有所期待,我的鼻子能呼吸了,脑袋能思考了,我的心在感觉到真实的孤独与茫然同时,也感觉到了真实的从容与勇气。
久久地,我独自站在船头,面对这乌黢黢一片茫茫的水世界,慢慢悠悠地飘向一个被我遗忘己久、但在纽约的孤独与迷惑中常常梦到的小岛,一个有着50多座寺庙与祠痷的“海天佛国”,普陀山。
四、竟如此性感
竟如此性感(1)
爱我,不要害怕,相信我,不要有疑问,渴求我,不要限制,接受我,不要改变我,对我的欲望,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迪克?萨特芬
他俯身而就,燃烧在新婚的爱床,在欲望中心的漩涡,……而她正随他一起升腾,盛开
在她融化的冬雪里。
――狄兰?托马斯《冬天的故事》
我刚到纽约的第二天,就发生了“9。11”事件,两幢大楼在我眼前轰然倒塌。
接下去的一个月里我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死尸的臭味、信封里的炭疽菌(Anthrax)、不停地掉下来的飞机、干燥的天气、不好吃的中国菜、狼心狗肺的律师、约会时要与你平分帐单的纽约男人。
讲到在纽约的约会情形,从没见过一个城市让人这么沮丧。这个城市的男人是地球上特有的物种,很多的时候他们身上争强好斗的雄性激素令人兴奋,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自私与无安全感令人感到走投无路。中国人熟悉的伍迪。艾伦的电影与《欲望城市》里可以看到这些人的影子。在这世上既钱包鼓鼓又身体健康还要精神正常的男人也许有,但我猜是在纽约以外的地方。
在某一次要人云集的慈善派对上我同时认识了两个男人:43岁的John,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公司的一个权威的制片人,38岁的milton,华尔街上冉冉升起的金融新星。
前者在谈话间会不经意地显露出种族歧视的倾向,但却又不可救药地需要着黄皮肤的亚裔女子来拯救他,直到有一天他有机会在我面前脱下裤子时,我才发觉他长了一个我至今看到过的最小的男性生殖器!被惊吓着,我几乎是像灵敏的小兔子一样窜出了他的豪华公寓。哈,事后想想,替他难过的同时还有几分替全亚洲的女人感到的受恭维感,一些西方男人相信亚洲女人身体的某一部位比较紧小一些,尽管这是个典型的陈辞滥调。
38岁英俊的milton则因为他父亲在越战中杀死过一对年幼的越南孪生姐妹,一直对亚洲小女孩有着既负疚又迷恋的情结。因为某种原因他以为我只有23岁。在几次约会后,我发觉他甜蜜,浪漫(噢,他送我的大束的玫瑰),但同时他又是个十足的妄想狂,他喜欢幻想自己要么是正在毁灭与他约会的女孩,要么就是在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孩。在第3次约会近尾声时,他突然称呼我为“pussycat”。我觉得吃惊极(shock)了,我的蹩脚英文使我对某些词汇有不寻常的敏感,而在一顿烛光晚餐中任何与“pussy”相关的词能绝对地触怒我。
当然还有其他的几次约会,竟然先后有两个男人要求晚餐后各付各的帐,很是不值。
所以呢,经过几次约会后你只想变成阴阳人,可以自己干自己,以省去时间、金钱与烦恼。在曼哈顿做单身女性很不容易,做来自东方的单身女性更不容易,但是,做结婚女性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来美国前就听说过有一对美国人夫妇连买汽油与狗粮的钱都要平摊,当时就对西方的女权主义感到相当绝望。
若还有下一波女权运动,高举的牌子上应该写上“我们要平等,但不付晚餐钱、汽油钱、狗粮钱”。
在马来西亚餐馆与MUJU吃的那一顿愉快的晚餐,是由MUJU买的单。或许这倒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很快地,在他飞去多米尼克继续拍片的前一夜,也就是圣诞前夜,我们再一次见面。共进一顿美味晚餐后,我去了MUJU那位于曼哈顿upper west side的公寓。
公寓不大,但有种令人舒服的气氛。
日式的细格百叶窗疏朗地遮在落地长窗上,隐约可见黑黢黢的中央公园与边上建筑物的绚烂灯光,一张黑色真皮长沙发,一个很大的电视机,电视机上摆放着他30年前从印度带来的木制玩具大象,几年前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珊瑚标本,旁边是几盆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其中一盆是10年前前妻送的离婚礼物,有时他半年才浇一次水。再旁边是一些柜子,其中一个由巴西买的漆花古董柜子看上去随时会散架。
印象最深的是满屋摆放着的各种由塑料、木头、瓷器、绒布、金属做成的桃子与裸女。
站在这样一个鲜活而真实的房间里,我感觉自己像个满足了窥私欲的入侵者。
一股混和着童年记忆的纯粹的肉欲从脚底升起。桃子,夏天,牛奶,婴儿,阴谋,谜……
我在柔美的灯光下凝视MUJU,他双眸中的光显出让人迷乱之力,他近在咫尺,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的体味,看到肌肤呈现出来的五彩缤纷。
他端起一杯日本绿茶,递到我嘴边。我啜了一口,并不咽下,慢慢地把嘴凑近他。微微颤抖着,他的嘴唇吸住了我的嘴唇。舌头与舌头缠绕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种在滑动中的寻求更令人熟悉了。清新而略苦的茶香,令人晕眩的性的香……弥漫得到处都是,旋转着,融化了……这幕亲密情形在我们脑海中已预演过无数遍,此时此地,真如所渴望的那样发生了。
……
十四、像个好莱坞电影
像个好莱坞电影(1)
那些不怕对我们浪漫的男人,是值得怀念的。
――玛丽莲?梦露
离开巴萨罗那的那一天,我已经被告知:我的书上了阿根廷的排行榜,是第一名,第二名是改编电影正热映中的《魔戒》。
MUJU打过电话来,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票座位已经确认了。他会比我晚到2天。
苏珊送我去机场。她在她家附近一家叫“咕咕”的小店买了一大盒巧克力橙子干片送给我。“我保证你会吃上瘾的,巧克力加干橙片,最佳的组合,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才有,那就是我家旁边的“咕咕”小店。她的笑声像一串可乐瓶里的泡泡升上来,升上来……真舍不得离开她。
“我可以现在就吃一个吗?”
“噢,当然,全是你的了,”
“谢谢。”
我打开包装盒,拿起一片递给她,再拿一片放进嘴里。哇,果真至今为止最好吃的巧克力,巧克力只在干橙片上涂了一半,巧克力的入口即化感觉与橙片奇妙的韧度结合在一起。“非常性感”我说。
苏珊大笑。“如果经常能遇见这样的女孩子,即使全世界地跑也不会觉得太寂寞辛苦。”――我暗想。
车子为抄近路开到市府附近的一条小巷,被一群聚集示威的巴勒斯坦人堵住去路。已经有不少的车子堵在那儿了。好几个警察转来转去,都于事无补。
“他们在干什么?”我担心地问。
“在抗议吧。”苏珊看上去也很担心。
“为什么事抗议?”
“哦,真的很难说清楚,应该又是中东的那些老问题吧。”
“我想也是。”我说。心里明白我与苏珊其实永远弄不清那些政治,那些散发疯狂男性荷尔蒙的战争。中东的局势为什么永远如此复杂?
“人类有制造悲剧的不良倾向。”我吃着巧克力橙片说。
苏珊点头,“但是,我们一定不能误机。”她清醒而坚定地说着,打开车门,走到马路上。
我看着她来回地走了几遍,试图找到什么解决之道。时间慢慢流逝,我变得十分焦急。我讨厌误机,那种不得不把出门计划全盘打乱的感觉很可怕。也许是我的星座关系,我喜欢计划但向来不喜欢计划被打乱。
我问司机可不可以找另外一条路,司机讲了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话,样子很绝望。我们的车子前面与后面排了一条车子的长龙,要退出这条小巷十分不易。
苏珊走过来,“不行,我们得换辆车!”她大叫。
“好吧,可怎么找到另外一辆车?”我说着,开始动手把大箱子使劲地拉出车子后座。
“别担心。”苏珊说着开始打手提电话,她满脸的表情都是担心。
我们勉强地从小巷中走出来。苏珊大声地骂着脏话,几个电话都在占线或没人接,让人联想到西班牙人似乎都在打电话给情人或在海滩晒太阳,――因为这是个浪漫而激情的国家。
我们站在路边几乎对每一辆车都招手。然后,“哗”一下,――就像电影里的一个镜头,一辆黑色的Mercedes…Benz突然停在我们面前。
车窗玻璃摇了下来,露出一张迷人的微笑的脸。“上车吧!孩子。”他为路边两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女人打开车门,“快一点”。
一个永远与黑色阿玛尼西装,黑色奔驰轿车同时出现的比乔治?克鲁尼还英俊的男人,一个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间与地点出现的男人。――谁能玩得过他?
我一语不发。坐在我旁边的尼克不时用头指捋着那头浓密的头发,与苏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真是太巧了。”苏珊说。
“是啊,太巧了。”尼克说。
“没想到你也是去机场,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苏珊说。
“是啊,这是上帝的安排。”尼克说。
然后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音响里传出的爵士乐若有若无地低回于四周。
“噢,这是什么?尼克像发现新大陆那样,看到了我手上捧着的那盒巧克力干橙片。
我不说话,只把盒子打开来。他对着巧克力耸耸肩,又微笑地看看我,什么也不说,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哦!”他摇摇头,“非常性感!”苏珊大笑,我也笑了起来,尽管我觉得这时候不应该笑。在纽约吻出静电那一刻,他曾说过一句MUJU也说过的话:“纽约大干了!”而现在他又说了一句我也说过的话:“非常性感”。想想这样的巧合概率真的是十分小。
我不得不想一想这所有的巧合背后,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有一本叫《The celestine prophecy》的神秘畅销书曾提到:所有巧合不仅仅只是巧合,巧合背后有其神秘理由。
在到机场前,一盒巧克力就已经吃完了。到了机场后,几个人看上去都更放松了一些。
我与苏珊紧紧拥抱,舍不得放手。这趟短短的西班牙行程一切顺利,当中还有一些戏剧性的插曲,令人印象深刻。
尼克接着也与苏珊拥抱告别,从苏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个有女人缘的家伙。
苏珊走了,剩下两人各自在不同柜台check in。之后他送我匆匆赶到我的登机口,已经开始登机了。他迅速地掏出名片,在上面写上手机,家里电话,还有一个他秘书不会查看的私人邮件信箱。在确认已把所有能找到他的方式都交到我手上后,他吐了一口气。
“我不想让你走,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保证。”他说。我最好相信他所说的,――如果他说他能再见到我,那么他就能。
临走前他俯身下来吻了吻我脸颊,迟疑了半秒钟后,他又吻了吻我嘴唇。
他有又热又软的嘴唇,呼吸的气味也十分好闻,是那种能让你双腿间一下子湿润的气味。
途经巴黎转机,在从巴黎到布市的夜班飞机上,我戴着耳塞与眼罩睡得出乎意料地好。也许是因为我太累了,而且再不用担心有谁会在半夜敲门或让电话铃狂响。
翌日清晨,我带着在西班牙保存完好的贞操到了南半球的布宜诺斯艾得斯。
三十四、尾声
尾声
我想到那些浮动着生、爱与死的年代,那些年代已经被遗忘了,于是我便有离开尘世的自由感。
――泰戈尔
喜珥鼓足勇气回了一趟老家――位于湖南南部的一个保守的小镇,这是她从男孩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