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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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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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贡爷和田二老爷点头哈腰,退出了议事厅。    
    胡贡爷和田二老爷退出议事厅之后,旅长大人威风抖擞地向手枪队队长郑傻子发布一道道命令:    
    “郑队长,传达我的命令,令一团二营营长王一丁亲率两连弟兄到主井附近集合待命,听候李专办的指挥,准备下井救人!”    
    “是!”    
    “令三营营长速带一些弟兄接管大华公司的岗楼、哨卡,以防不测。”    
    “是!”    
    “令一营弟兄驻守田家铺分界街附近,制止一切可能发生的骚乱!聚众滋事者,一律先抓起来再说!”    
    “是!”    
    发布完命令之后,旅长大人自信得很,他认为他已完全控制了田家铺的动乱局势……    
    胡贡爷毕竟老了,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以往年轻的时候,大半夜的嘶喊、号召,加上这快一天的折腾、惊吓,把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下楼梯时,贡爷就感到脚脖子发软,浑身骨头发酸,一口气老是接不上来。尽管如此,贡爷还是想说话,他认为很有说话的必要。他得向田二老爷表示他的英明:    
    “二爷,情况看来不错!咱们现刻儿不能硬来了,一硬来,就输理,是不是?”    
    “唔!得耐着性子等一等。看来,张镇守使深明大义,省里李专办也能秉公办事,咱们得看看他们如何发落大华公司的这帮奸臣贼党……”    
    “二爷,那个李专办就是与众不同哩!也他妈的奇怪,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穿洋服还就不难看,不显得酸。”    
    胡贡爷一贯信仰“长袍马褂主义”,一贯认为穿洋服便带有洋鬼子的酸气。今天一时高兴,竟发现李专办穿了洋服而不酸,这委实是个了不起的开化。    
    “不过,那脖子上的布带有点扎眼。偌大个男人,为啥要扎个红布带呢?我咋看咋不舒服,倘或是那布带换成和洋服一样的黑色,或许就好看一些!”贡爷自作主张地设计着。    
    田二老爷马上参与了设计,田二老爷也信奉“长袍马褂主义”:    
    “其实,李专办穿上长袍马褂更会风流倜傥。你想想,冲着他那身段、他那脸膛,穿上一件合体的长袍而又加上紧身的马褂,难道会比洋服逊色么?”    
    贡爷马上应道:    
    “这倒也是。不过么,他穿洋服比那个陈向宇要好看。陈向宇算他妈的什么东西,竟敢用匕首对着老子的脖子!”    
    “他是吃了虎心豹子胆了!”    
    “二爷,您信不信?要不是张旅长他们恰好赶来,我是准备和他拼一下的,我就不相信陈向宇敢杀我!”    
    讲到这里,胡贡爷脸上不禁一阵绯红,觉出了面子上的难堪:堂堂贡爷,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用匕首抵着脖子,而且是当着田二老爷的面,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就冲着“政治影响”一条,也得把他干掉!    
    “哼!等着瞧吧,我姓胡的要不把这小子的狗头割下来,就他妈的算在田家铺栽了!”    
    说话之间,二位老爷已下了两层楼梯,穿过了楼下的门厅,走到了大楼门口的台阶上。台阶两旁,一直到台阶下的路面上,都站满了持枪的大兵,台阶一侧竟然支起了一挺机枪。这使得胡贡爷和田二老爷都很不舒服,都隐隐有了一种受辱的感觉。贡爷和二老爷却又都没说话,只是彼此对望了一眼,在台阶上站住了。    
    被大兵的枪刺挡在十几米外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叫,涌在最前面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往前挤,大楼门前的小广场上一片攒动的人头,一片乱纷纷的喊叫:    
    “贡爷!”    
    “贡爷!”    
    “二老爷!”    
    “二老爷!”    
    “贡爷出来了!”    
    “还有二老爷!二老爷!”    
    “贡爷,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贡爷,二老爷,快给我们说说!”    
    人群迅速而坚定地向台阶前面涌。担当警戒任务的大兵们被迫向后退,一直退到了大楼的青石墙根,有的甚至跳上了台阶。    
    一个军官慌了,拔出手枪,对空放了几枪,尔后,又大喊大叫道:    
    “散开!散开!统统散开!”    
    没人买账。现在谁还买账呢!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了,他们的头领出来了!贡爷和二老爷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擎天柱,有贡爷和二老爷和他们同在,他们便什么也不怕了!几个大兵算他妈的什么东西?!只要贡爷、二老爷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能缴了这些兵痞的械,重新占领这座大楼!    
    贡爷和二老爷都没有这个意思。    
    二老爷对贡爷道:    
    “得劝兄弟爷们回家!”    
    贡爷连连点头道:    
    “对,眼下不能闹!可他妈的这些大兵也太神气!”    
    “那也不能闹,不到闹的时候哩!”    
    “那咱们和兄弟爷们说说!”    
    “说说!您就说说吧!”


第一部分第19节 第一次抢险宣告失败

    贡爷向前跨了一步,两只手高高举起,尔后,又猛然下压,示意大家静下来。这时,那个军官和几个大兵又对空放了一阵枪,人群中的骚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兄弟爷们,大家不要吵!现在情况不错,李士诚和公司的那帮王八蛋被我们从老鼠洞里掏出来了!他们没跑掉!镇守使张旅长、县知事公署张知事、省实业厅李专办也都赶来了,他们正准备下窑抢险救人,我们现在不能闹了!尤其不能和当兵的弟兄们发生冲突,我们也要先救人!张旅长派两个连的弟兄和我们一起下去!你们现在先回去,全部从这里退回去!有什么交涉,全由田二老爷和我胡某来办!嗯,全回去吧!”    
    胡贡爷讲完之后,已上气不接下气了,遂转身对田二老爷道:    
    “二爷,您再说两句吧!”    
    田二老爷点点头,应允了。    
    “兄弟爷们,贡爷说得对,现在不是硬干的时候。窑下还埋着千余口人,咱们得和张镇守使、大华公司、李专办他们一起,协力救人!待窑下的人救上来之后,再作道理!你们各柜工友,可以自选两名代表,组成窑工代表团,和我们一起和公司交涉。但是,现在要退出矿去,不能胡闹!”    
    贡爷和二老爷的话就是指令,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人们安静了。人们在贡爷和二老爷的一再敦促下,渐渐散开去。    
    傍晚六时左右,聚集在田家铺矿内的窑工们大部退出。当晚,由二百余名精悍窑工和两连大兵组成的抢险队,从中央风井、西斜井、主立井分三路同时下井抢险,同行的还有以实业厅专办李炳池为首的灾情勘测队。    
    却不料,由于大火猛烈,各入口巷道全被烈焰、浓烟封闭,人员无法进入,第一次抢险宣告失败。    
    嗣后,特派专办李炳池撰写了一份灾情报告,呈报省府。在灾情报告中,李炳池写道:    
    中华民国九年五月二十二日夜十一时二十五分许,职等组织有经验之矿务专家十八人深入田家铺井下探测灾情,同时,组织宁阳镇守使张贵新部兵士及当地窑夫四百余人前往抢险。职等分三路深入田矿井下,现将所见所闻的情景呈报如左:    
    一、中央风井    
    中央风井一路,带队者为大华公司总矿师王天俊。王带人由风井倾斜风道攀援下行,几经挣扎,勉强抵达风道底部,即无法再行深入。据王某描述,风道之中充满烟尘,愈深愈烈,浓烟如云,灯火全无。但,整个风道无燃烧迹象,亦无任何冒顶与塌落。由此可以判定,燃烧区域距离中央风井较远,中央风井一带尚未遭到严重破坏。嗣后,王某带人沿风道底部冒险前行约数十丈,其时,抢险探测者手中灯火如豆如萤,对面不见人影。张部兵士十三人被烟尘熏倒,王被迫带队撤回地面。当夜,五名兵士因窒息过久,无法挽救,丧失性命。同时殉难者,尚有该公司窑夫二名。    
    二、主立井    
    此路带队者为大华公司协理陈向宇。陈一行六十余人由主立井四周之盘旋自救铁梯深入地下。日前爆炸毁坏了主井井楼并部分地面设施,但,固定于井壁之上的铁梯大致完好。据陈某述说,他们沿铁梯下行时,即发现被烈火烧焦之尸身数具。下到主立井底部后,仅在井底主巷道口,又发现数十具烧焦之尸。他们沿主巷道向矿之纵深前行约二百五十米,尚在燃烧的烈火即将巷道完全封住,巷道两侧之煤壁已经燃着,空气炽热,无法逼近,他们所到之处,无一幸存者。    
    三、西斜井    
    职亲自率队前往。该斜井长约千余米,道路泥泞,顶板处时有漏水,整个斜井工程质量之差令人震惊。由于支架不牢,斜井中间部位已有部分棚梁倒塌。倒塌之处,风化页岩大量冒落,阻住道路。职等疏通道路,实施简单之顶板保护,至下夜三时许,方深入井底,施行探测。斜井底部有一巷道通向大井主巷,采矿图上标明长度为一千八百米。职等行至七百米处,即感觉空气温度骤然升高,巷道木质支架并两旁煤壁尽数燃着,各种有害气体充斥巷内,尤其是一氧化碳大量生成,使人无法呼吸。同行者中,十二人中毒,内有大华公司职员二人,兵士三人及窑夫七人。途中,横尸遍地,职等未遇到一个幸存者。    
    综合三路情况之分析,田矿井下千余窑夫生还之希望已属渺茫。田矿井下几乎全是木支架巷道,石砌巷道除主井周围之百十米外,一般没有,故而,其危险性也就更大。从理论上说,一立方干燥木料的平均成分为:碳百分之四十,化学性结合水吸湿性水分别占百分之四十和百分之二十,按重量说就是:十二个单位的碳加上十六个单位的氧构成二十八个单位的一氧化碳。也就是说,一架木棚燃烧后,即可形成大约九十立方米左右的一氧化碳。在不通风之情况下,这些一氧化碳可在两千米巷道里灭绝一切动物的生命。目前,田矿井下大部巷道在燃烧,由于冒顶堵塞风路,毒气无法散开,窒息而亡之人数将占相当大的比例,乃至超过爆炸和烈火造成的直接死亡。    
    职等拟请有关方面火速调集矿用消防及救护器材,以便二次入矿,再行探测。    
    目前,该矿起火原因,矿井纵深地带的火势情形尚不明了,职等认为:如火势严重,无法扑灭,且矿井之下又无幸存者,政府应责令大华公司封闭矿井,借以制止火势蔓延……    
    是日,《 民国日报 》、《 申报 》、《 时报 》、《 民心报 》、《 大中华晨报 》等十二家报馆,纷纷予以报道,并致电大华公司,询问灾变情况,声称:将派员探访。    
    当晚,由十八家包工大柜推举出二十八名窑工组成的“窑工代表团”成立,并举行第一次会议。


第二部分第20节 田家铺的没落

    田家铺小镇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田家铺人的精神在一日之间彻底崩溃了。他们的光荣与梦想,他们的骄傲与自信,他们的幸福与欢乐全随着一声爆炸而烟消云散了。一千多个活生生的男人骤然之间消失了、不见了,这对田家铺的女人们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男人是女人头上的天,尽管这块天上有风暴、有雷电、有乌云,尽管这块天上不存在永久的明净,可这是她们的天呀,她们不能没有这块天!她们要在各自的天空下生息繁衍,这块天空是其它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的!她们知道,属于她们的这些活生生的男人们是小镇存在的基础,是维持田家铺生活秩序的支柱。男人们的消失,意味着田家铺的没落!    
    田家铺的男人们是属于她们的,同时,也是属于矿井的。大华公司在这里开矿以后,这里的男人们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和矿井发生了联系。镇上胡、田两姓家族中的无地乡民最先投入了矿井的怀抱,他们像外来的客籍窑民一样,腋下挟着煤镐,头上戴着柳条帽,手里提着矿灯,到深深的地层下寻找他们的红高粱、金玉米去了。他们的眼睛发亮,心里发狂,他们都做着热辣辣的梦,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从深深的地下扒出一堆堆老洋,用来置田买地。后来,有地的乡民们也陆陆续续下窑了——农闲时无事可干,总不能在家白吃饭呀,下了窑,好歹能扒拉出两个现钱花花,这又何乐而不为呢?还有一些有钱有势、有办法的人,自己不敢下窑玩命,又想变着法儿捞点钱,便也和大华公司的矿师、技师们拉起了近乎,包起了一个个大柜……    
    开初,下窑的人是被人家瞧不起的,有田有地的老辈田家铺人一概把窑工们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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