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阁双手负于身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满脸悲愤地说:“岂敢岂敢!殿下乃天潢贵胄,微臣怎敢与殿下同行?殿下先请!”
这般无礼的态度永泰亲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坚定地拦在了郑云阁身前,恳切地道:“本王知道郑大人心中有怨,万般的不是都是本王昔年教导无方。本王心中实在有愧。不知郑大人和昌国公是否能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弥补过失?”
永泰亲王待人向来谦逊亲和,郑云阁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片刻,郑云阁低下头,轻叹了一声,神色怅惘地喃喃道:“我郑氏一族传承至今有八百三十一年,从未受到那样的侮辱。家兄回去后便卧病在床,族人也多有愤懑。微臣……”他顿了顿方道,“微臣也心灰意冷,已经打算辞官。王爷的心意,微臣下朝后便转述给家兄。”说着拔腿便要走。
永泰亲王急忙出言劝说:“皇上怎能缺得了郑大人这样的能臣?还请郑大人千万不要生出辞官之念。”见郑云阁的脚步略有停留,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飞快地说,“您不是不知宫里的情况,恐怕昌国公也不会放心淳妃独自在宫里无依无靠!”
郑云阁身形微滞,又立刻接着往前走,只留下冷漠的一句话:“她已不是微臣家兄之女,既不是郑氏女,家兄又有何可担忧?”
“若她日后能封后呢?”永泰亲王的声音更微弱了,但他能肯定郑云阁听在了耳朵里。他微微一笑。
“八哥,你想拉拢他?”永和亲王好奇地问。
瞧着郑云阁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永泰亲王这才举步前行,对永和亲王低声道:“郑家与兰真和玉松皆有隙,咱们不拉拢过来岂不可惜?那裴世纬与桓国公谢骏乃莫逆之交,分明就是兰真的人。他要是当了天官,咱们岂不是要看兰真的脸色?与其如此,倒不如扶了郑云阁上位。郑家既然与兰真闹开,自然不会再听她的摆布。而郑云阁被玉松横插一刀抢去了礼部尚书之位,心里能不怨怼?若咱们保他一个更加权重的天官,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至于封后……嘿,郑家不出力怎么可能?”
“哈哈!兰真和玉松的脸色恐怕都不会好看!”永和亲王对永泰亲王竖大拇指,钦佩赞道,“八哥,高!还是你高!”两兄弟同声笑起来,加快步伐连袂赶往乾宁殿。
此处原本就只剩下这两兄弟的人马,他们一走便彻底空旷下来。忽有风吹过,将檐下金铃吹出清脆悦耳声音,仿佛是谁在脆声发笑,却不知笑得是谁。L
☆、第二十八章 代行大权
早朝继续,不等众臣再上奏,太皇太后身边的宣旨太监便先行宣读了一道圣旨。此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一旨读完,太皇太后叹道:“母子母女天伦,乃人间至情。哀家实在不忍心各位姐妹孤身在宫里,因思念儿女而郁郁不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以后的依靠,哀家也就不厚此薄彼了。礼部挑个好日子,内廷那边哀家也会让季良全协理,把这件事稳稳妥妥地办好罢!”
代理礼部尚书徐兆中急忙从座椅里起身应道:“请太皇太后放心,微臣会同良全公公,定将此事办好!”
太皇太后颔首,温言道:“那就有劳徐大人,请坐。”
徐老国公重新落座。这一幕,看得武令媺心中嘘唏。父女天伦又何尝不是人间至情,可徐老国公和太皇太后这一对父女,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就只能是君与臣,就算是私底下也要谨守着大义。天家的天伦至情,还真是薄弱得可怜。
亲王堆里慢慢站起一人,却是禄亲王。他对上首的太皇太后行礼之后恭声问道:“儿臣想向母后请旨,儿臣的母妃出宫,是随着儿臣住在京里,还是能随儿臣去封地?”
众朝臣心里都是一跳。圣祖朝虽给众皇子分封地方,但都是享受封地供养,并没有让他们前往封地。
圣祖继位之初为了防止兄弟作乱,令两位同父异母亲王前往封地就蕃。但没有圣旨,这两位亲王就不能出封地半步。除了享受封地财帛供养,亲王不能对封地的任何事务指手划脚。而亲王府的亲军也被控制在了仅仅一千人,只够防卫亲王府。
所以不要以为去了封地就能海阔天空无人管束。其实封地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囚笼。若是被发现擅自离开封地,那就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皇帝若是心软,罚点银钱了事,再重一点便是降爵。若皇帝就想着找借口收拾人,那正好可以抄家砍头。这种事儿,圣祖当年就做过。
最要紧的是,离了京城这个权力中心。以前紧密围绕在旁的那些人恐怕都要更换门庭。禄亲王此言一出。便有人猜测这位曾经奉旨监国的皇子这是真的死心了?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暂时先住京里罢,就算外嫁的公主。京里也是有一两座府邸的。至不济,还能住进皇庄里。至于前往封地,宗常,你是想请旨就蕃么?”
禄亲王撩王袍跪倒在地。给太皇太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气格外平静地说:“儿臣正有此意。还请母后恩准,也准儿臣带母妃一同就蕃。”
“你想着就蕃也是件好事,以后便与你母妃带着一家子安生过日子,尽享尊荣富贵。不过。圣祖龙驭还不满一年……此事再议吧。”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回答得含含糊糊。朝臣们心下思忖,她这是同意就蕃还是反对?
禄亲王也没有再说。行了礼退回去。永和亲王瞪着禄亲王的后脑勺,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和永泰亲王自然是不想就蕃的。但这事儿只能含糊在心里,可不能明言,否则不定被人参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儿。
朝堂有片刻的肃静,有些人原本打算上奏某事,但太皇太后突然抛出允许圣祖妃嫔出宫荣养的圣旨,打乱了某些人的盘算。
片刻后,辅臣之一的长肃亲王起身,向太皇太后施礼禀道:“启奏太皇太后,永寿亲王托人带来奏章,请求太皇太后允许他指定一人代他行使辅臣之权?”
太皇太后微笑道:“宗厚指定何人?”
众朝臣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武令媺身上,见她脸色平静,也猜不出她是否心中有数。但这对小兄妹感情笃深,要说她不知这事才不可能。果然,长肃亲王笑道:“自然是辅国殿下。”
亲王堆里,永和亲王实在忍不住,跳起来反对道:“这如何能行?依本王来看,武宗厚要么回京行使他的辅臣之权,要么就别干了?从小到大,他什么事儿都指望玉松皇妹。反正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把戏倒也无妨,但这辅臣之权相当于父皇托孤,怎能儿戏?岂非对父皇不敬?”
一席话说得,永和亲王都有些沾沾自喜。挺在理么,他可是难得这么长篇大论。于是喜滋滋地看了好八哥一眼,他却发现永泰亲王的脸色阴得似乎立刻要下雨。他心里便是一抖,真心不明白哪句话说错了。
却听第三重玉阶之上的长肃亲王不紧不慢地说:“永和侄儿你这话本王可不能苟同啊。宗厚与玉松兄妹情深,自小到大确实诸多事宜都是由玉松为他打理。这小事么,小到宗厚的一日三餐。这大事么……”
他撩眼皮看了永和亲王一眼,微讽道:“圣祖万寿节放在永和侄儿你眼里莫非不是大事?哪一年圣祖过万寿,宗厚的贺礼不是玉松打点齐全的?又有哪一年,圣祖不喜?”
永和亲王一听才知当真说错了话,急忙分辩:“圣祖万寿当然是国之重事,本王只是顺嘴一说……”
“哦,原来圣祖万寿节也只当得你顺嘴一说?”长肃亲王面无表情道,“圣祖大行可还不到一年呢!”
见永和亲王还要辩,永泰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他用力将自己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猪队友给拉坐下来,自己起身对长肃亲王拱手施礼道:“王叔休恼,不要与老九这个混人计较。他向来说话不过脑子,父皇在时也是知道他这德性的。”
长肃亲王掌管玉牒司多年,脾气温和,向来与人为善。永泰亲王这是第一次见识这位温吞亲王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心里惊诧的同时也暗自警醒。也对,能以堂兄弟的身份受圣祖宠眷多年,长肃亲王就当真只是一个老好人?
冷哼了一声,长肃亲王又问:“那么永泰侄儿对玉松儿暂代辅臣之权又有什么高见?”
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武令媺,永泰亲王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笑道:“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自然再合适不过。咱们皇上给玉松‘辅国’的尊号,想来也有遇事若不决便要向玉松请教的打算。毕竟,”他笑意更深,“玉松受父皇栽培多年,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公主。王叔经常伴驾,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
武令媺眼帘低垂,直到此时才缓缓抬眸看向永泰亲王。他这些话可大有玄机。
自大周立国起,她是第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登堂入室参赞朝政的公主,真正的前无古人。不要说她了,以往那些享有“辅国”、“镇国”、“定国”等等尊号的公主,在幕后都能掀风鼓浪,又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她?永泰亲王一句话,相当于给男子绝对为尊的朝堂敲响了一记警钟。
她不是太皇太后,有圣祖遗诏为坚不可摧的后盾。圣祖朝已经成了过去式,在景泰朝,她的所有权力都要靠她自己争取。可以得到,也可以失去!
这位好八哥,还真是不好惹。他这一番话,让不少朝臣面色微沉,目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武令媺未必多怕永泰亲王,他不是没有小尾巴在她手里,只是他这话实在刺耳。她便起身应道:“八哥过奖了,玉松愧不敢当。皇上尚且年幼时,圣祖便遣大儒秘密教导,算算的话也有六七年了吧。玉松这个师父却没有尽到什么职责,实在是汗颜。”
“若论受父皇教养栽培,”她笑了一声,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弱了几分,“玉松又如何能比得上几位皇兄,毕竟玉松只是女儿家,说句不害羞的话,迟早要下降的。”
便有朝臣脸色微缓,不错,玉松公主再了得,她也是要嫁人的。她为圣祖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恐怕她不嫁也得嫁了。
永泰亲王笑意不改,闻言连连点头,还笑道:“等除了孝,皇兄一定让你皇嫂好生给你拣选人家!”还真是打蛇随棍上!武令媺笑得温和可亲,微带羞涩地道了谢。
上首的太皇太后适时说:“哀家就只有玉松这么一个女儿,圣祖龙驭前也念念不忘她的终生大事。哀家应承了圣祖会加倍上心,要让玉松儿满意才行。不过这事还早,就说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连尚书和安大将军意下如何?”
连老大人和安叹卿都表示无异议。连老大人还捋着胡须慢慢道:“其实辅臣也不必回京,若有放心得下的人选,大可以指定其传递信息或在来不及的时候代替辅臣做出决定。”
便有人反驳道:“传递信息尚可,但代为决策可一可二不可三。否则,这辅臣之位岂非形同虚设?再放心的人选毕竟不是辅臣本人,不可能每每都能做出与辅臣一般无二的决策。大周毕竟只有一位辅国殿下。”
连老大人只是一笑,再没有多话。辅臣是否回京之事,议到如今其实差不多有了定论。各方人马较了这么久的劲儿,借由武宗厚请旨由武令媺代行权力之举,很快就会过明路定下章程。
武令媺心下一叹,也知大势不可逆,唯有尽力争取符合自身和盟友的利益。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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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海州之变
早朝时间已到,太皇太后退朝,召了武令媺同去长青殿看望卧床休养的小皇帝。可惜小皇帝还高卧未起,太皇太后便带着武令媺入殿探视。
向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仔细询问过小皇帝的病情,又坐在龙床旁边察看过小皇帝的脸色,太皇太后才与武令媺离开。见太皇太后脸上微带疲色,武令媺便告辞出宫回府。
回了府,武令媺稍事洗漱又用了些点心,这才去往银安殿,公主府众属官早已等候多时。今日虽然不是圣祖大行后武令媺的第一次早朝,但意义不同,她要召集属官们商议一番。
路上凤辇内,八宝先回事道:“太医院那边把皇上的医案瞒得紧,周太医用了些功夫才看到了药方。他说那方子上大都是些安神滋养的药物,份量很少,可能是怕补得太过,皇上的身子承受不住。”
武令媺慢慢翻着邸报,头也不抬地笑道:“退烧的药材,想必太医们是不敢给皇上随便服用的,可不就用些安神药么。”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受惊是真,高热就是莫须有的事了。
八宝嘿嘿一笑,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