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乃书香世家,前朝今朝出过许多部堂级高官。郑云阁虽不像兄长曾高中状元,那也是一甲排名前五的进士。文安殿观政三年之后,他被下放郡县历练。有郑家资源支持。再加上他本人也精明强干,自然政绩斐然。比起户部左侍郎王辉祖,他的学历和履历更加花团锦簇。
圣祖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愉县主同时嫁给郑云堂、郑云阁两兄弟。换来的却是对郑家子弟的入仕之路加以限制。郑家人不傻,否则郑云阁早就做到了尚书之位。一个工部尚书于他。以武令媺来看其实算是屈材了。
帮郑云阁谋求天官之位,看似极难,因为裴世纬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但如今局势不同,武令媺觉得大可以争上一争。她心里拿定了主意,仍然不发一言,仔细倾听朝臣们的上奏。
对新任礼部尚书的推举,朝臣们各有人选,云州刺史裴世纬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但奇怪的是,呼声最高的并不是他。武令媺心下讶异,她想着总也有旁人不希望天官之位落于裴世纬之手,那么希望他拿下礼部尚书的应该大有人在,怎么?
她低头细思,片刻恍然,嘴角便噙上一抹冷然笑意。李循矩和裴世纬,他们身后恐怕不止一条船。不知是什么人给李循矩做的大媒,或许这会是一个切入点。
听着那乱哄哄的推举声音,武令媺轻咳一声儿。奇异的,她的声音明明不大,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朝堂猛然便安静下来。
武令媺起身对上座的太皇太后福身一礼,明黄裙裾闪动之间,绣于其上的八条五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日月闪烁山河水波缓缓舞动。
太皇太后正被朝臣们吵得头疼,见武令媺似乎有话要说,连忙出声道:“玉松不必多礼,有话直言便是。”
武令媺笑着点头,转身扫视一干朝臣,淡淡笑着说:“各位大人,辅臣进京一事还只在朝上议论,等皇上下了圣旨明确此事再来商议如何安排各位辅臣也来得及。”
朝中一阵骚动,众人好一通琢磨辅国殿下话中意思。就听武令媺继续道:“再者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办成。但杨老尚书致仕之后礼部由何人暂时主事,还要先拿出个章程来。如今已是二月中,三月有农桑节,四月二十是太皇太后的千秋日,这都是大事儿,可怠慢不得。”
安国怀睦老亲王也道:“玉松儿所言不错,本王年迈,已经知会各位族老要选新任大宗正。虽说此乃武氏宗族之事,到底大宗正就任仪式也要礼部参与,同样不能马虎。”
太皇太后便道:“哀家无意大办千秋宴,倒是不必礼部太过烦恼。只是三月农桑节关乎国本,又是咱们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农桑节,礼部要费心好生操办才是。三位辅臣,意下如何?”
分列第三重玉阶左右两侧七张座椅,四张空着,其余三张座椅按文左武右,分别坐着连尚介老大人、长肃亲王和安叹卿。闻言,连尚介起身向太皇太后禀道:“微臣赞同辅国殿下之言。”
长肃亲王和安叹卿亦表示没有异议,就连已经确定致仕的杨老尚书也表示应该先将礼部代理尚书落实到位。
本来这事儿不算什么,大可以仿照户部的例子由左侍郎暂代。但不知何故,朝臣们仿佛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吭声,礼部左侍郎的一张脸也变得青白交加,不时偷眼去瞧那些一直默然无语的亲王。却不知他在瞧哪个。
直到武令媺重新落座,才有人麻着胆子出头举荐。这边说着人选,那里还不时观察武令媺的脸色。
三五人过后,忽有一人出列荐举:“微臣举茬工部左侍郎郑云阁暂代礼部尚书。郑家乃书香世家,祖上多有部堂高官,其中礼部尚书就有两位。无论是冠礼笄礼还是婚礼丧礼,郑家都沿袭古礼操办,实在庄重典雅。微臣以为,郑大人主事礼部必能胜任!”
朝堂一时静默,昨日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在场朝臣大部份人都受邀请观礼。凭心而论,郑家的成年冠礼确实格外隆重庄严。
人们心中微动,难不成皇家因纳郑氏女为妃妾一事闹得昌国公要与兰真公主和离,才打算给郑云阁礼部尚书之位以为补偿?片刻后,又有几位朝臣出列赞同方才那位的举荐。
武令媺面带微笑,一边倾听一边缓缓颔首。于是更多的人出列附言,郑云阁不免出列谦虚几句。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定之时,她却又起身奏道:“母后在上,古先贤有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今儿个,儿臣就要做一回举贤不避亲的妙事儿!”
太皇太后目中微光一闪,珠帘垂落,朝臣们又不能直视,故而很少有人发现她飞快地看了看几位被赐有座的国公爷。其中有一位老人家,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父亲博国公徐兆中。她努力镇定下来问:“玉松要举荐何人?”
武令媺肃容道:“据儿臣所知,博国公徐大人就任国子监祭酒之前,原本便是礼部官员,对礼部各项事宜再熟悉不过,何必舍近求远?”
太皇太后入圣祖后宫为妃时,徐老国公还没有受爵,时任礼部右侍郎,前程大好。及至太皇太后被册立为皇后,依祖制他被封为博国公,却只能告病在家闲了两年,后来才重新起复为国子监祭酒。
要论起对礼部诸项事宜的熟悉,徐老国公还在现在当任的礼部左右两位侍郎之上。秉持公心而论,郑云阁没有在礼部工作的经验,徐老国公确实比郑云阁更适合这个职位。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实在不好表态,徐老国公也连连推拒。但三位辅臣却首先表示赞同,群臣怎敢得罪太皇太后,自然当庭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由徐兆中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朝臣们心知肚明,只要徐老国公不犯大错,他这礼部尚书的位子算是坐稳了。礼部左右两位侍郎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却无可奈何。那边亲王堆里,永和亲王似乎想发表几句高见,却被永泰亲王给制止。
武令媺很满意。更有朝臣发现,她看向郑云阁的目光里隐有几分嘲弄。多有人不禁脑补,辅国殿下这是对郑家人不满?L
☆、第二十七章 好算计
圣祖待朝臣们相当宽和体贴,在乾宁殿的右偏殿有多个房间用于朝臣们在两刻钟的上朝间隙里小憩,喝几口茶尝几块点心,更更衣洗洗手私下商议商议。
亲王们的休息室自然比朝臣们的更加华丽舒适,还可以让御膳房送点汤品来滋润滋润快速运转以致就要冒烟的脑子。这种汤品永和亲王向来不爱喝,他要喝就喝酒。因此,只有永泰亲王一个人就着四碟精美小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八哥,你这是怎么想的?咱们不是没有办法拿下礼部尚书,为什么要向那个臭丫头退让?”一会儿还要上朝,永和亲王不敢喝酒,只能拼命灌茶水消火。他们兄弟俩使了好大劲头才将礼部左侍郎给拉拢住,结果便宜了博国公。
永泰亲王紧紧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皇上性子太急。他那般逼迫太皇太后应允他纳兰真之女为妃,太皇太后心中必定生怨。咱们现在还不能得罪太皇太后,玉松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推举徐老公爷为礼部尚书!”
“好人都是她做了!咱们真是白费了力气!气死我了!”永和亲王气得小脸煞白,使劲把茶盅儿掼到桌上,叮当一通乱响。
永泰亲王执调羹的手一顿,慢慢道:“她和徐家关系本就密切,本来不必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这分明是为太皇太后出气,故意嗝应咱们。于公,博国公确实能够胜任礼部尚书;于私,她更加拉近了与徐府的情谊。咱们这位皇妹,倒是公私兼顾。两相得宜。”
“哼!走着瞧!她不是想当大宗正?族老会可也有咱们的人,她想平平顺顺坐上那个位置,想得美!”永和亲王乱捶桌子,又腾地站起身在屋里乱走,“八哥,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名正言顺的武氏族长。皇上一句话。族老们也不敢不仔细考虑。这次咱们再努把力。一定把大宗正的位置给您抢到手!”
“你别乱来!”永泰亲王警告永和亲王,又叹道,“不让她当上大宗正。又如何从她手里拿下宗业司?咱们退两步,她总要让咱们进一步。否则,”他冷声道,“本王会让她知道太贪心的后果!”
永和亲王抓抓头。摊手道:“反正八哥你有成算就行,皇上可是您的亲儿子。在皇上成年之前,就该让您来替他掌着舵。”
永泰亲王闻言一笑,却缓缓摇头道:“皇上……他也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我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算是尽了我这个亲生父亲的一份心。他若不需要……我就带着母妃家小回封地去,也让旁人少些闲话。”
他的儿子他自然知道,从小就主意正。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就拿纳淳妃一事来说,虽然小皇帝秘密派了人去王府问他。他表示了同意却又忍不住告诫小皇帝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但小皇帝呢,当天晚上就跪到了太皇太后宫外磕头求旨。原本小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从表面上看还算温和,此举一出,便硬生生在乾宁宫与坤熹宫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办法,为了尽快打破这堵高墙,永泰亲王只能放弃自己的一些利益去给小皇帝善后。他越想心里越气闷,也多少有几分失落和失望。他如今只是小皇帝的叔叔,明里暗里都不好再如以前那样该训斥就训斥,该责打就责打。可有时候小皇帝的行事……他忽然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人在小皇帝背后乱出主意?
瞧着八哥的神情中突然出现几分郁色和忧色,永和亲王愈发忿忿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发劳骚道:“真不明白圣祖爷是怎么想的,放着八哥您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非要选孙子辈。不是说您都得到圣祖的暗示了么,怎么又变了卦?咱们皇上虽然确实聪慧过人,但实在不宜这么年幼便称帝。最好就是成年历练之后,等您传位……”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偏偏永泰亲王正喝了一口汤在嘴里。闻听永和亲王肆无忌惮地在宫里瞎咧咧,永泰亲王气急攻心,被这口微烫的汤给呛得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永和亲王急忙住了嘴,抢着倒了茶捧给永泰亲王喝下。永泰亲王气得脸颊都在突突打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得牛饮一般把茶水喝干,喘匀了气怒斥:“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这是宫里,你不知隔墙有耳?”
永和亲王撇撇嘴,无所谓地道:“四下里都是咱们的人,要真有人把咱们的话给传了出去,那咱们干脆羞死算了。就算这话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又怎么样?也好叫侄儿明白明白,他这个皇位是从您手里抢过去的!他对您要更加恭敬才行!”
“你你……”永泰亲王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知道附近确实被自己人围得水泄不通,他能直接用汤碗把永和亲王的嘴巴给堵住。
“嘿嘿,您别气,就当弟弟胡说八道。上朝了上朝了,走着走着!”永和亲王嬉皮笑脸一把搀住永泰亲王,直接把人往门外扯。永泰亲王看着他连连摇头,却是半个字也不想对他说。要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确实感情深厚,他有时候真想把这混帐弟弟给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兄弟出了房间,在大群奴仆围拥下赶往乾宁殿。此时已经快到再次上朝时间,大部份人都走了,附近静悄悄的。快到乾宁殿时,他们才看见有一名官员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着。
看那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有气无力的步伐,便可知此人此时的心情必定不佳。两兄弟远远地瞧着,开始还以为是户部尚书林之玄,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瞧瞧,这就是得罪了辅国殿下的下场!”永和亲王耷眉撇嘴,满脸的嘲弄,“咱们这位好皇妹可真真是了不得啊!听说因为郑家人经常在报纸上和她的笔杆子打擂台,她私底下发了好几次脾气。这不,昌国公闹着与兰真皇姐要和离,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给人家重重一击。啧啧啧,瞧着郑大人这就老了十岁吧?”
永泰亲王没有搭话,却加紧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郑云阁。他温和笑着向郑云阁拱拱手,主动招呼:“郑大人好……”
郑云阁斜着眼睛看了永泰亲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随意拱拱手,敷衍道:“微臣有礼,殿下万安。”
瞧着他这态度,永和亲王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永泰亲王及时横过去一眼,又对郑云阁道:“不如大人与本王一起走?!”
郑云阁双手负于身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满脸悲愤地说:“岂敢岂敢!殿下乃天潢贵胄,微臣怎敢与殿下同行?殿下先请!”
这般无礼的态度永泰亲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坚定地拦在了郑云阁身前,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