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封写着他大名的遗诏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他的书房,他蔑然而笑。他相信他的父皇,既然已经属意于他接位,必定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这封遗诏太可疑。
所以,当乌义拿出了令瑞王即位的遗诏,安叹卿和冯良兴送来了写着禄郡王名讳的遗诏,泰王却硬生生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焦灼,并没有将他其实也令人带入了宫中的那封遗诏给公开出来。
一切仿佛都在父皇的谋划当中,那两封遗诏毫无疑问都是假的。而等他拿到了真正的传位遗诏,他就可以凭这两封矫诏毫不费力气地给两个最大的对手定下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直到记载于大周疆域图之上的遗诏内容完全显现之前,泰王还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他!他做梦也没想到,父皇所说的“你们父子”竟然会是那样的意思。
哈哈!他的儿子过继给了死鬼武宗严,他的儿子抢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可笑的是,因那是他的亲生孩儿,他不仅不能愤恨,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稳住儿子的帝位!
就像现在,在东昌兰真公主带来的那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少年面前,泰王不得不表态,向自己的儿子屈膝称臣:“武宗文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L
☆、第十一章 心如死灰
其实,不光是泰王,武令媺也从种种迹象判断,大行皇帝已经改变了让皇孙继位的主意,属意于泰王坐江山。却没想到,她的父皇陛下玩了一手漂亮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恐怕所有人里,只有徐皇后略知一二——从她宣读遗诏时的语气隐隐可窥。
这个结果,武令媺是乐见的。比起成年人的泰王,毫无疑问,年幼的皇帝更有可塑性,也更容易说服。且小皇帝已经出嗣嫡脉太子那一支,泰王就得避着嫌疑把嘴巴封紧,免得被参奏叔王干政。但小皇帝又是他的亲儿子,该帮的他也得帮。
而小皇帝暂时不理政事,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七辅臣辅政,明面上看是架空了皇权,却也在最大的程度上保全了先帝治下种种举措,免得泰王一系胡乱插手搅乱政事。
在后宫方面,以前是徐皇后为尊,以后仍然是徐太皇太后号令众人,杜绝了两位太后对峙争权的局面。小皇帝的嫡亲祖母变成了先敦庄皇后,没德妃什么事儿,搞不好德妃还要象先朝所有有子妃嫔那样出宫荣养。小皇帝只有先孝仁太子这个嫡父,没有嫡母,他的亲生母亲仍然只是泰王妃,于宫廷毫无说话权利。
甚至相对而言,未加冠成年大婚之前,小皇帝的后宫比前朝要清净无数倍。后宫平稳无波,于前朝是大有裨益的。尤其是现在新君继位的不稳定时期,后宫更加不能乱。
电光火石间,今夜诸般事端一闪而过,若不是时机不对,武令媺几乎想为大行皇帝的谋划拍手叫好。尤其是两封。哦不,是三封矫诏的出现,让新帝和他的辅臣班子将大有可为,进退自如。
武令媺看了一眼似乎还处于震惊状态当中的小皇帝,再瞧瞧状似疯癫的东昌兰真公主和面白如纸惊惶不安的颜无悔,暗自冷笑。季良全可告诉了她,大行皇帝根本就不相信颜无悔是先太子的遗孤。换言之。兰真公主这封遗诏也是假的!
不过。这事儿轮不到她操心。首个出场的选手当仁不让是泰王,这一对同样喜欢惺惺作态的姐弟,必须要打擂台。
就刚才。泰王当先屈膝称臣,和王紧跟而上,再来是迟疑之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也低头俯首的禄郡王与瑞王,最后才是浑浑噩噩的康王跪倒给新帝见礼。
皇子们心里是否还有所盘算。这个不管。至少现在他们屈从了大行皇帝的余威——不知什么时候,金甲军已经包围了澄心殿。
这几位皇子都表了态。唯独只有东昌兰真公主死倔不肯,还在奋力挣扎。她把颜无悔扯来扯去带给众位宗亲和两殿众臣“欣赏”,仿若不觉人们脸上的犹疑和躲避。她手里那封所谓的遗诏,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验明真假。
目光与颜无悔木然眼神偶尔碰撞。武令媺满脸漠然。不错,她与颜无悔是知交好友,直到现在。她都愿意认这个朋友。但此时此刻,她真心不想见证颜无悔被正名。国家大义在上。父皇的沉重信任和嘱托在上,她与颜无悔已经是站在了河的两对岸。
可以想见,在未来,东昌兰真公主将不惜代价为颜无悔争夺属于他的一切。而武令媺,她必将遵从大行皇帝的遗诏,一力扶保新帝,巩固皇权——前提是,小皇帝值得她付出心血。
大事已定,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行皇帝的丧礼和小皇帝的登基大典。那边厢,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宗室们和礼部杨尚书已经会合,商议这两件大事。牢牢抱住两封遗诏的乌义不知何时将那封被禄郡王扔在地上的遗诏也给捡了起来,时刻警惕着三位脸色阴沉的皇子,紧紧跟在季良全身后。
武令媺与徐皇后对视一笑,心照不宣。二人走向从方才的茫然无措到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的小皇帝,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季良全和金生水以及徐皇后的宫人都围上来,众人一起避到了内殿的一侧。
小皇帝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脸庞却涨得通红,眼睛也比从前亮了无数倍。见到武令媺,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问:“小皇姑,我,我真的被皇祖父……”
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大周疆域图之上的那封遗诏,却还是有不真实之感,迫切需要一个他亲近和信任的人来肯定。原本,这个人应该是他的父王。但是,他已经不能叫那个人为父王了。
且现在,小皇帝也恍然大悟,为什么父王对自己的态度会那般阴晴不定。父王是那样聪明的人,也许他早就看出皇祖父有意让自己继承大统。一时间,小皇帝的心里百味杂陈。他对父王仍有孺慕之心,但他能坐上皇位也是极其兴奋的。
“嘘……”武令媺微笑摇头,“陛下,您该自称为‘朕’了!”
小皇帝抿抿嘴唇,微微羞涩,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喃喃:“朕,我是朕了。”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徐皇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太皇太后娘娘。”
徐皇后赶紧伸出双手托住小皇帝,不让他行完全礼,点头道:“还要等陛下正式登基之后,下圣旨册封本宫呢。”她用力地握住小皇帝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肃容沉声说,“陛下,还望陛下不要辜负了先帝的苦心和期望,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拳重重点头:“皇祖母请放心,朕,朕不会让皇祖父失望,”看了看武令媺和徐皇后,他又补允,“还有皇祖母和小皇姑,朕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那就好!”武令媺与徐皇后都颔首不迭。
“那……”小皇帝皱起眉头,看向正扯着谢骏喋喋不休的东昌兰真公主,以及一声不吭的颜无悔。他的眸中掠过恼意,问武令媺,“小皇姑,朕现在可不可以下圣旨?”
武令媺急忙道:“陛下,先帝遗诏有言,在您成年之前,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辅臣辅政。您若有旨意,还请先询太皇太后娘娘。”
小皇帝点点头,再看向徐皇后,解释说:“皇祖父早就命朕拜了小皇姑为师,所以朕才问小皇姑的意见。皇祖母勿恼。”
徐皇后含笑摇头,柔声道:“本宫不会,陛下不用担心。敢问陛下,有何旨意?”
“册封您,还有小皇姑,还有各位宗亲大臣。”小皇帝认真地说,“皇祖父遗诏说是封赏循旧例,但朕想加恩厚赏。”
啧啧啧,不愧是大行皇帝曾经私下培养过的继承人。武令媺估摸着,什么帝王学之类的东西,小皇帝没少学。他把“加恩厚赏”这几个字说得很顺理成章了。
“现在乱糟糟的也不好议事,封赏的事儿不急,将大行皇帝的丧礼先办了再议好吗?”徐皇后柔声细语劝说,“从明日开始,陛下还要守灵呢,还是先去歇一歇吧!”
她皱眉看向已经被谢骏劝住正在嘤嘤哭泣的东昌兰真公主,寒声道:“新帝已定,先帝的丧仪和登基仪式都刻不容缓。兰真你是嫡公主,当为弟妹们做出榜样!要哭,去先帝的灵前哭个痛快!你手持遗诏之事,以后再议!”
原本武令媺还担心,小皇帝的第一次下旨意图得不到满足,会产生诸如“朕已经是皇帝了朕说的话怎么不管用”之类的想法,但看小皇帝的表情,他是相当情愿地接受了徐皇后的劝解。因徐皇后对兰真公主那番疾言厉色,他的表情更是放松了不少。
希望这孩子是真的可造之材,不会辜负先帝为他继位苦心孤诣所布置的种种。武令媺暗叹了一声,与徐皇后一起,将小皇帝护在中间离开澄心殿。
就要从内殿走进外殿,小皇帝忽然扭头后望,正好与他的生父泰王的深沉目光对视。他下意识地想咧嘴,给自己的父王一个笑脸,却又硬生生僵住。他的父王,竟然微垂下眼帘,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皇帝心中酸涩苦闷,他有明悟,父王这一礼,便是君臣有别;这一礼,父子便是陌路。从此,儿子变成了侄儿,变成了君王。父亲变成了叔叔,变成了臣子。而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有更多更大的变化,小皇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说到底,小皇帝只是十岁的孩子。他的帝王路才刚刚开始,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
不,朕还有宛澜表妹!小皇帝心头一阵火热,如今他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看看还有谁能阻止他迎娶他的心上人!
这个时候的小皇帝还不知道,皇帝也有皇帝的无奈和不得已。除非他要当一个昏君,否则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目送众人簇拥着小皇帝离开,颜无悔心如死灰,根本不敢去看人群当中的武令媺。他知道,他和她再也没有可能了。不管他是不是先太子的遗孤,义母将这事儿暴露出来,就等于站在了明显要扶保新帝的十九的对立面。
那年,武令媺说世间有情花奇毒,若是没有绝情丹、断肠草为解药,终生便不能动情,否则生不如死。颜无悔至今仍然不知那花应该是何等模样,但他清楚,他心上早已盛放一朵情花,千针万刺扎入他的魂魄深处,无药可解、永生不谢。L
☆、第十二章 遗诏丢失
再心有不甘又能怎样?!金甲军围住了澄心殿,不低头,一个不遵大行皇帝遗诏的罪名就能将自己打入囚笼,从此再不见天日。
禄郡王心里愤恨,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忿然之色。眼瞅着小皇帝被人簇拥着离开,想到自己三兄弟勾心斗角大辈子,先帝重病更是忙前忙后大半年,结果竟然是给这小东西做了嫁衣裳,他这心头的火便腾腾地冒出来,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殿下若是心有不甘,老奴助殿下一臂之力如何?”一道细若游丝的声音在禄郡王耳边突然响起。
禄郡王虎目微亮,装作不经意地扫视殿内,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可能给自己以真气传音的人。但是,他听这声音真是耳熟的紧,定然是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人。
“殿下,跟上乌义。”那人又说。
死马当活马医罢。禄郡王为人做事向来直来直去,此时也懒得去分辨那传音之人是否当真要助自己。反正,等那小东西坐稳了皇位,必然要拿自己和瑞王开刀。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不如奋力一搏,谁说当真不能给自己搏个不一样的未来?
于是,禄郡王看也不看那些正热火朝天商议大行皇帝丧礼和新帝登基之事的宗亲与朝臣,阴着一张脸大踏步向外走。瑞王眸光闪烁,刚要举步跟上,却被人拦住。
安叹卿对他一礼,面无表情地说:“瑞王殿下请留步,诚敬夫人因涉毒害先贤妃一案,被太皇太后娘娘下令禁足,她却吞金自裁。还放火烧了兰韵宫。此事金甲军正在调查,还请殿下稍坐片刻。”
瑞王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忽然看了看木然呆坐的东昌兰真公主,阴森森笑道:“安叹卿,你倒是见风使舵得快。怎么,见我那好侄儿坐了皇位,你这就迫不及待要交投名状了?你这样。我那好皇姐可是会伤心的。我那好皇兄在地下恐怕也不会瞑目。”
那边泰王听得动静,扭头看过来,眼眸微眯。开口道:“十弟,不管诚敬夫人是否有别的罪行,只说她吞金烧宫,这便是大罪。依为兄来看。你还是等等再走。”和王也开口附言。
这是想用母妃的事儿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啊!瑞王哪里不知泰王的谋算。要说矫诏,三兄弟一个也跑不了——哪怕那遗诏当真与他们没关系。可谁让上面是他们的名儿呢。但母妃出事的可就只有他一个,不趁此机会先把自己拿下,还等何时?
瑞王有心反抗,却知在宫中有数万金甲军。便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