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之人是闵贤妃的心腹宫女,此女在贤妃病故后也殉主身亡。幕后主使人是……”季良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某一个人身上,慢吞吞道,“诚敬夫人。”
身前背后皆有如芒刺在背,诚敬夫人却强自压抑不安,平静说道:“若说本宫是主使,良全公公,可不能空口说白话。”
季良全花白眉毛一挑,不疾不徐说道:“诚敬夫人,您手脚很干净,又有瑞王殿下帮着遮掩,奴婢确实拿不出太多东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相信此事是您所为。”
有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诚敬夫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先帝既然已经相信是她害死了闵贤妃,却按下此事丝毫不动声色,恐怕不是为了保全她和瑞王的颜面。今日徐皇后拿此事发难,丝毫不顾及瑞王有可能登基为帝,难不成……莫非……
诚敬夫人刹时张惶不安,脑中有许多念头乱哄哄闪过,又听得有一个人清晰大声地说:“皇后娘娘,贤妃姐姐确然是诚敬夫人所害。此事,臣妾一清二楚,并保留了足以证实此事的一干物事!臣妾也知诚敬夫人将凤印放在何处!”
这个人是,刘淑妃!诚敬夫人身体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耳中轰然作响,她只听见徐皇后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远似近。
“季良全,把先帝早就留下的搜宫圣旨拿给诚敬夫人看看,也好让她心甘情愿。再来几个人,按淑妃所示,去诚敬夫人宫里找一找那要命的物件儿。顺便,”徐皇后冷冷地说,“把凤印拿回来!”
一封已经显了旧色的圣旨被徐徐展开,举在了诚敬夫人眼前。她怔怔看着那上面熟悉的虬劲字体,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偏偏就是无法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先帝,先帝!他的谋算竟然如此之久远!
胸口一痛,喉中一甜,诚敬夫人呃的一声,从她殷红的唇角缓缓溢出血来。这血的颜色,就如同当年,她为了报洗月堂失火她不在当场以致降位之仇将那要命的奇药下在闵贤妃茶饮里,亲眼看见闵贤妃喷出的那口血,一模一样的红。红得刺眼,要人性命!
诚敬夫人知道自己完了,她还知道,她的儿子瑞王,绝无可能继承大统!L
☆、第四章 二王之争
澄心殿,闹成一团。
瑞王向来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论文才论武略,他在三位监国皇子里绝对是第一。所以,先帝遗诏令他继承大统,在他意料之内。
而禄郡王,当听到遗诏里那个提及的人名是他时,愣了足足半刻钟。他虽从来不承认,但心底却着实忐忑,多次想过父皇恐怕不会属意他这个武夫来坐江山。
然而,这里有两份遗诏,两份从笔迹到玉玺印章都无可挑剔的遗诏!经常宣读大行皇帝圣旨的冯良兴、礼部杨老尚书、以怀睦亲王和肃亲王为首的几位宗室,就差把眼睛贴到遗诏上去仔细分辨,最终也只能无奈得出结论——要么这两份遗诏都是真的,要么都是假的!
可能嘛?!大行皇帝陛下可能会立下两个继承人?这样一想,众人的眼神脸色都相当不好看。他们不说出口,但在心里都认定,这两份遗诏只怕都是假的!
可对于瑞王和禄郡王来说,这两份遗诏必定一真一假,自己的是真的,另外一份则肯定是假的!
这两位皇子,在军中都有不小助力。无论是谁最后登基,恐怕另一人都会倚仗另外一份遗诏有所行动。所以,现在,不管是禄郡王还是瑞王,都不想看到另一个人活着走出自己的视线。
澄心殿里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禄郡王是马上大将,历经大小战阵几十上百场,他的武力是为众人所承认的。而瑞王,虽不曾亲自领兵,但也有传言说他武力值不低于禄郡王太多。
两份遗诏如同一对双生子被放于大行皇帝惯常批阅奏章的书桌之上,散发着好闻的诱人墨香。二王的目光被它们死死黏住。无法自拔。就连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
乌义、冯良兴和安叹卿见状,貌似无意般地往书桌旁走近了几步。这两份遗诏事涉他们三人,在分清楚真假之前,他们负有不容推拒的责任。他们的脸色一模一样的青白难看。
眼看着可能要动手,接下来只怕就要血溅当场,几位宗室和重臣也都急了。他们张嘴欲言。不料有人抢先开了口。
和王哈哈大笑。用力鼓掌,一点也不怕被伤着,绕着两位对遗诏蠢蠢欲动的皇兄团团转圈子。一边摇头一边说:“父皇果真是病得糊涂了,就算想改主意,也得亲眼看着另一份遗诏被销毁啊!现在可好,被钻了空子吧?嘿。本王就奇怪了,康王兄便罢。为何不见立本王和八哥为新君的遗诏啊?”
“小九,慎言!”怀睦老亲王气得胡须乱抖,厉声斥喝,“你此言岂是人子该有的?怎能对先帝如此不敬!?再敢多嘴。休怪叔祖以族规宗法治你不孝之罪!”
和王能出府,完全是打着尽孝的幌子。他冲老亲王躬身一礼,恭声道:“叔祖休怪侄孙失言。实在是此事……哈,太过儿戏也太过荒谬了些!”
他直起身子。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瑞王,又瞧了瞧双拳紧握的禄郡王,哂道:“大皇兄和十皇弟都是父皇的好儿子,但本王却并不以为父皇会将江山交给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这两份遗诏以本王来看都是假的!大皇兄和十皇弟若与此事无关,那是最好,否则一个矫诏之罪可是会祸及满门的!”
禄郡王大怒,额角青筋直跳,伸指点向和王,不屑道:“老九,这事儿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本王滚一边去!”
和王撇嘴,冷冷道:“大皇兄,弟弟敬你是兄长,但大皇兄也要清楚,本王是亲王,你只是郡王,依上下尊卑,你这可是无礼了!”
禄郡王眼中迸出寒光,再待说什么,却听瑞王提高声音道:“大哥,不必与九皇兄一般见识。他为的是谁,大哥还会不清楚?”
“不错!”禄郡王也不是蠢人,当即明白了瑞王的意思,冷笑道,“十弟说的对,倘若你我二人犯了矫诏大罪,三人去其二,剩下那个老八便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哈!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一时间,瑞王与禄郡王倒是同仇敌忾。他们心中对此事何曾没有犹疑?他们难道不知,以他们父皇的英明睿智,是不可能弄出两份找不出丝毫破绽的真遗诏的。这件事儿,背后有人在捣鬼!
尤其是,那个伪君子老八,居然不肯到澄心殿来分辨遗诏真假,更是让人心中生疑。
东昌兰真公主亦在心中扼腕,她没想到,泰王居然能抵挡得住被立为新君的诱惑,并没有将那份遗诏拿出来。但她并不着急,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不急在一时。
优雅轻拂云鬓,东昌兰真公主道:“玉松皇妹被父皇养在膝下,她的字也是父皇手把手教的,还替父皇草拟过圣旨。依孤来看,不若请玉松皇妹来瞧瞧这两份遗诏。说不定啊,她就有办法分清哪份是真,哪份是假。玉松皇妹在父皇跟前守着,是她的孝心。但孤认为,她更应该清楚,此时定夺遗诏真假,尽快让新君即位,稳定朝纲才是最重要的事儿!七弟和八弟也应到场,父皇多次说,国事为重呢!”
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齐齐皱了皱眉,东昌兰真公主把玉松公主扯入这趟浑水,其心叵测哪!但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场多有宗亲和重臣颔首以示赞成。二位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担忧。
大家都无异议,就连三位皇子也没有开口反对。东昌兰真公主自得微笑,刚要指派心腹宫人前去传话,忽听一人主动请命:“事关重大,还请公主殿下允许,让微臣亲自去请玉松公主。”她看向那人,迟疑片刻后点头允许。
安叹卿抱拳一礼,转身快步走出澄心殿。在穿过长廊之时,他的一名心腹将领匆匆过来,低声向他禀报了方才发生在坤熹宫的一干事儿。末了,这人道:“凤印已经被皇后娘娘拿回,所有高位嫔妃都被软禁在坤熹宫的偏殿里,季大监护着皇后娘娘很快就会过来。季大监令末将转告大将军,京中波诡云翳,日后请您务必护住玉松公主!”
默然点头,安叹卿挥挥手,这名将领悄无声息没入黑暗之中。安叹卿向远方眺望,已经能看见一条宫灯汇成的长龙从后宫的方向往前朝而来。
黑夜黯沉,阴云蔽月,夜风凛冽。安叹卿想起方才东昌兰真公主那一抹似讥嘲似得意的微笑,心头更冷。少年时因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而澎湃不能自己的那腔热血,随着岁月的逝去一点又一点慢慢地变冷。在今夜,这腔热血终于被彻底冻成了冰块,再无融化的可能。
眉目间,一转瞬,忧郁和迷茫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绝决。他安叹卿,是大周朝最锋利的那把刀,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雪藏不出,也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背叛真正握刀的那个人!
很快,安叹卿就来到了长青殿附近,哀恸无比的哭嚎之声似乎丝毫没有减弱,远远地就能听清。一丝嘲讽爬上安叹卿嘴角,想起里面那位皇子,这丝嘲讽里便增添了几分不屑。惺惺作态,不外如是!
忽然,安叹卿站住脚,警觉问:“谁?”
一声低沉微尖的哼声,有个人轻飘飘地自长廊廊顶跃下,落在地面,悄然无声。“数载不见,安大将军可还认得老朽?!”这人轻声道。
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位低矮瘦小的老人,安叹卿慌忙抱拳深躬行礼,又惊又喜:“原来是吴师,叹卿有礼了!”曾任内卫大提督的吴仁,于武学一途上指点过年轻时的安叹卿,有半师的情份。
“叹卿还以为您老一直在北境,没想到您老会在京里。”安叹卿心中又多了一份底气。乌义虽然当了几年大提督,但威信如何能与执掌内卫十几载的吴师相比?!有吴老提督在,内卫这个宫中最大的武装部门就不会乱!
“老朽一直在玉松公主府上荣养,这不,进宫来护卫主子了。”吴老提督负手踱到安叹卿身前,仿佛轻描淡写地问,“安大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叹卿不禁苦笑。少年时那场人尽皆知的暗恋情事,时到今日,都不能让人对他放心。他深深地再度向吴仁行礼,低声道:“请吴师信叹卿一次,叹卿是先帝的臣子,永远都是!”
吴仁嘿嘿低笑两声,点头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安大将军,不怕把丑话说在前面。玉松公主无忧,你安家满门老少也无忧。你行事之前,多想想先帝的信重,多想想你父安老帅和你们安家祖祖辈辈用血肉性命生生铸就的荣耀!老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话音落定,人也不见了踪影。安叹卿抬头四顾,暗自心惊。他早知吴师多疑,也不怪他不信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安叹卿继续向长青殿走去。今日及以后,世人皆会看清他。L
☆、第五章 孤和孤
进了长青殿,安叹卿便看见玉松公主的背影虽纤弱却分外笔直。他快步上前,单膝点地行礼道:“启禀玉松公主殿下,因遗诏委实分不出真伪,东昌兰真公主殿下提议请您前往澄心殿鉴别。微臣无礼,斗胆敢问公主殿下,可否随微臣一行?”
高大身影挡住了一些微弱灯光,安叹卿的面庞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武令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缓缓点头道:“既是如此,玉松便随大将军走一趟。”她转头瞧过去,又说,“泰王兄,康王兄,事关江山社稷,还请二位皇兄也随皇妹同去!”
安叹卿也接话说:“东昌兰真公主也有言,请康王和泰王两位殿下以国事为重!”
泰王此次没再推托,长叹一声之后站起。康王却仍然嚎哭不起,不过武令媺只等了一会儿,他也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身,顺从地跟在泰王身后慢慢走出了长青殿。
武令媺跪了太久,两条腿麻得厉害,一起身差点摔倒。安叹卿就在她身边,急忙伸手轻轻地扶了她一把。
武令媺对安叹卿点点头以示谢意,却听一个细微声音在耳边说:“殿下,皇后娘娘已经拿住后宫大局,正在季大监护卫下往前朝而来。殿下大可放心行事!”
这是安叹卿以内力传音,武令媺对这种说话方式一点也不陌生。她好奇的是,为何安叹卿要向自己示好。如果金甲军从中做梗,她相信徐皇后恐怕不能这么快就掌住后宫。而这个消息,他也完全可以不告诉自己。
正在猜度时,安叹卿又传音相问:“斗胆请问殿下,监国金龙玺殿下可随身携带?”
大行皇帝将那方袖珍小巧的九龙金印交给武令媺时。当时在场的就只有父女俩和徐皇后三个人。闻听安叹卿此言,武令媺心中微动。此人也知监国金龙玺被大行皇帝授予了她,他这是在从侧面证实他的忠诚可靠?
但,局势实在不明,安叹卿曾经的立场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