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好些宗室居住的府邸属于国家所有,由国家负责整修。公主府是武令媺的私宅,修缮什么的都得她自己出钱。好在宅子不久之前彻底整修过,三五年以内于修缮事上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她大可以拿着这笔钱去投资。
宗正局那边差不多讨论出了章程,要将宗务司分成两个部门。想来等她搬去了公主府。就可以大展拳脚了。忙忙乱乱了几日。到了瑞王给儿子做满月酒的日子,武令媺下了朝换了衣裳就去长青殿,打算陪皇帝老爹唠会儿嗑再走。
这天估计是个好日子。大周派去楚国“游学”的队伍终于启程。武令媺来到长青殿时,正好碰见马上就要离国远去他乡的前祥王的嫡长子拜别皇帝陛下。
就出质人选之事,除了武宗厚放言大周无需向楚国派出质子以外,皇子们呈给皇帝陛下的奏章上写明的都是同样的人选。为着出质好看。他们奏请皇帝,将前祥王的嫡长子册为义国公。这孩子原本从天潢贵胄变成了草芥庶民。即便如今又有了爵位,对他来说未来仍然是悲剧。
武令媺与大多数侄儿侄女们都只是泛泛的感情,祥王阖府之所以遭难,也有触了她霉头的缘故。但此时看见这个被至亲们再一次摧残了人生的侄儿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她心里并不好受。
瞧着那孩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长青殿,武令媺让金生水回宫去取了两万两银票送给他,一万是她的。一万是她帮武宗厚给的。金生水回来后说,义国公向着长乐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武令媺叹息着说:“我还以为他不会收。”
“义国公是个明白人。他还请奴婢带话给您。您和寿王殿下这段时间对他们府里的恩情,他们都记着。”金生水微声道,“义国公恨的是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那孩子的亲叔叔瑞王了。同胞兄弟两相对比,一个的嫡长子凄凄惨惨去国远行当人质;另一个的嫡子今日大办满月酒,宾贵盈门、冠盖满街。
给卧床的皇帝陛下念了一会儿诗书,时间转瞬即逝。武令媺查看了皇帝的午膳单子,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宫人们,这才弯腰给皇帝掖紧被角,握着他的手笑道:“儿臣去喝十哥家的满月酒,很快就回来。”
皇帝陛下的精神还算好,只是身体虚弱起不来床。他无力地捏捏武令媺的手指,微笑着说:“我儿不必着急,不要喝太多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见皇帝陛下灰白鬓发和胡须有点乱,武令媺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玉梳慢慢给他梳理,柔声说:“父皇让孩子们都去赴宴,儿臣就请了母后来陪您,她很快就到。”
“好。”皇帝陛下恹恹应了一声儿,阖上了眼睛。武令媺瞧着父皇日益消瘦的脸庞,仰脸将眼里湿意逼回。方才季良全说,圣手神医还有两天就到太宁城,真是太好了!
不一时,徐皇后进了长宁殿。武令媺给她见了礼。徐皇后拉着武令媺的手,轻声道:“开府以后少不得要花银子,母后给你准备了三十万两银票,刚刚送去了长乐殿。”
徐皇后娘家并不显赫,她在宫中又禀持着无为而过、平淡度日的原则,能拿出三十万银票相当不易。但武令媺没有拒绝,点头道:“儿臣多谢母后。”
她若是真心把徐皇后当母亲,这份厚礼就不能不收。徐皇后果然高兴,欢欢喜喜地把她送出了长宁殿。
武令媺在皇宫门口与等候多时的武宗厚会合,小兄妹俩一起去了瑞王府。瑞王亲自等在王府门口迎接,安排二人单独坐了一间厢房,等待开宴。
没过多久,便有这些天在长青殿陪伴皇帝的一众小朋友前来请安。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请了安也没有急着离开,说是他们的席面离得不远,一会儿直接入席就是。
武宏嗣向来与小兄妹亲近,言语间自然比旁人多了亲昵。武令媺前段时间忙于侍疾,挺久没见他,不免与他多顽笑了几句。不过她向来会做场面活儿,当着孩子们的面不会太过厚此薄彼,于是拿着京里的趣事儿忽悠一众小朋友。
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格,不过总体还算活泼。有了对比,武令媺很快就发现武赟嗣比以前还要安静。他更显得不合群,只是偶尔与站在他身边的淳和郡主说上两句话。
淳和郡主与武赟嗣年纪相仿,也是安静的孩子。也许武令媺的目光并不隐蔽,武赟嗣和淳和郡主说着说着话,忽然心有灵犀般同时扭头向她看来。
武令媺脸皮厚,没有半点不自在,咧嘴冲二小笑了笑。那俩小孩儿忽然微红了小脸,齐齐低下头。耶,有情况啊。不会吧?这么点的年纪……
“小皇姑,你瞧什么呢?”武宏嗣牢牢占据武令媺身边最近的位置,已经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赟嗣,你上回交来的功课我已经抽时间看了,回头你到长乐殿拿回去。”武令媺笑吟吟地瞧着那边俩小的,又道,“淳和,你画的那幅秋意图我很喜欢,谢谢你!”
武赟嗣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道:“侄儿多谢小皇姑,占用了小皇姑的时间,侄儿心中不安。”
淳和郡主郑宛澜福身道:“宛澜不敢当小皇姨夸赞。”
别的都好,这俩孩子最守规矩,与他们在一起,总让武令媺觉得拘束。她一时意兴阑珊,只是对那二人笑笑便作罢,仍听武宏嗣说小笑话儿。
守在房外的金生水忽然进门禀道:“公主殿下,瑞王妃、瑞王平妃带着小公子来给您与寿王殿下请安了。”
“快请进来。”武令媺站起身迎接。
很快就有两位华服妇人进来,正是武令媺的两位嫂子。彼此见了礼,瑞王平妃从乳娘怀里接过今天的小寿星,亲自抱着送到武令媺和武宗厚面前。
“侄儿给小皇姑和小皇叔请安了。”瑞王平妃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给小兄妹俩欠了欠身,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喜色。
时已是暮春,今日天气又好,小寿星只穿着绣有“福”字纹的轻薄锦缎衣裳。他两只胳膊挥啊挥,小拳头攥得铁紧,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半点不怕生地扭着脖子去瞧众人,天真无邪的神情可爱极了。
孩子们也围住小寿星看稀奇,不知是谁掰开了小寿星的小拳头,众人便看见那只小巴掌心上似乎有图案,由线条组成。瑞王平妃惊讶道:“这孩子从出生起拳头就是紧握着的,咱们怕伤了他,不敢用力去掰。没想到今儿倒是松开了,只是这掌心上面是什么?不像是掌纹呀。”
这话立时让孩子们好奇心更胜,小寿星的另一个小拳头同样轻而歇举掰开,掌心也有类似的奇怪图形。淳和郡主忽然呀了一声儿,迟疑着说:“表弟掌心这些画儿,仿佛是易经里的卦象,有点像乾卦和坤卦呢。”
武令媺默然。手握乾坤,好一个“手握乾坤”!泰王有紫微金鳞的武赟嗣,瑞王平妃便诞下“手握乾坤”的儿子。在吉兆继承人方面,这俩货算是打平了吧?!啧啧!L
☆、第二十章 她的世界
寿王府飞熊骑统领陌辰璟由“森之血银”大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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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府设衙之礼,就是正式的离宫之礼。所以这回武令媺住进公主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划拉一堆人来重新搞仪式。
下了早朝,她就到长青殿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郑重磕头拜别。皇帝陛下赐给她一枚随时可以进宫的金龙令牌,她领了长乐殿最后一批没出宫的宫人,轻车简从去往公主府,这就算是搬家换地图了。
告别时,武令媺的心情很平静,皇帝陛下也没表露出任何别愁离绪。毕竟她只是离宫居住,又不是下嫁出阁。走下云阶,踏上凤辇之前,她扭头后望,远远眺见乾宁殿正对着广场的天台之上站着一群人,当中有人明黄衣袍灼灼耀目。
武令媺忽然悲从衷来,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她的老父亲强撑着病体,正在目送她离开。她跪倒在广场上,望着那隐约的人影号啕大哭,重重地磕下头去。能拥有一位铁腕帝王深沉真挚的父爱,她觉得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季良全领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要将武令媺送到公主府。见此动人情状也是眼含热泪,他急忙上前搀扶,低声劝道:“殿下,不可如此啊。您这般,不是让陛下越发伤心?”
武令媺哽咽着,对着乾宁宫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重新登上凤辇。队伍沿着御道迤逦经过文安武安二殿,除了王爷们,其余在殿中办公的重臣都毕恭毕敬跪候在旁相送。她透过窗户往外看,李循矩也在跪送的人群中。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将目光撇开。
其实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宫门再打马一刻钟也就到了。然而当宫门徐徐阖上时,武令媺却觉得自己即将身在千万里之外。这道威武庄严的朱红大门将她与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男人分隔开,从此不得宣诏不得觐见,早朝后请了安若是无事也不能多逗留,她失去了承欢于父亲膝下的自由。
紧紧攥住手中坚硬冰冷的金龙令牌,武令媺的心口隐隐作疼。皇帝陛下赐予她这道通行证让她随时可以入宫。但她明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当时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就只有她,并无旁人在场,她隐约明白这枚令牌的存在应该是秘密的。
也许。若今后会发生什么不谐之事,这枚令牌就会派上大用场。如此令人不安的想法在武令媺脑海中一掠而过,她深深望了宫门最后一眼,看向前方的眼神坚毅狠决。困在那里面的人是她唯二的亲人之一。不管是谁伤害了他,那就是她的敌人。死敌!
没走多久,方德旺进入凤辇禀报,说是寿王殿下带着家将队伍来接她。武令媺知道今天是武宗厚离京去平、阳、县龙骧军上任的日子,他必须掐着时间离开。便急忙出了凤辇,站在围栏内与他说话,劝他赶紧启程。免得被言官弹劾。
“短短时间的路程,我送你到府门就走。”武宗厚却很固执。执意要护送。他今日没有穿王服,高大魁梧身躯尽数被黝黑甲胄覆盖,整个人就像被钢铁铸就,沉凝厚重如山。
小十二的盔甲是皇帝陛下所赐,乃天下有名的千叶鱼鳞重甲。行动时,一片片鱼鳞状的甲片就会哗啦啦作响,好似水波的声音。若是打斗时运起内力,鱼鳞甲片便会发出宛若大海恶浪澎湃般的巨大声响,借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
这副重甲锻造时掺杂了天外陨星铁,不是武宗厚这样天生神力的绝世猛将,只怕会被甲胄给压垮。所以,即便是产马大国梁国最好的战马也无法承载武宗厚与重甲的重量,此时小十二骑的是他在西疆亲手收服的大黑熊。
这头憨货居然也享受了顶盔贯甲的待遇,要害部位都被铁甲遮住。熊头所戴头盔顶端左右各延伸出两支尖锐微弯的利角,角尖在春日暖阳照射下闪烁着针尖般大小的寒光。
武宗厚身后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飞熊骑,青色盔甲在身,柔软披风垂落于马背。这一众精锐骑士的头顶上空,插翅飞熊黑旗和杏黄亲王旗徐徐飘扬。
便是在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簇拥护卫下,武令媺抵达位于紫衣巷的公主府。武宗厚身穿重甲,动作却依然灵活。他将武令媺从凤辇上抱到公主府最高的台阶上,低声道:“妹妹,你要好好保重!”
武令媺用力点头,亲手将兄长头盔的覆面甲拉下来。手掌在冰冷头盔上摩挲十数下,她凝视着没有被头盔遮住的武宗厚饱含暖意的黑眼睛,认真点头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十二哥,你自己也要保重!”
又转头看向飞熊骑的统领陌辰璟,武令媺肃容道:“陌统领,孤把寿王的安危交到你手中,你万万不可让孤失望!”
公主殿下这话说得蹊跷,到龙骧军上任又不是去西疆打蛮人,在京城附近能有什么涉及安危之事?但陌辰璟还是在马上以拳重击左胸,躬身行礼,大声道:“王爷安,卑下安!”
飞熊骑众将士异口同声,齐齐行军礼怒吼:“王爷安,卑下安!”就连他们的战马都仰脖长嘶不绝,倒是武宗厚和大黑熊表现得格外淡定。
最后摸了摸武令媺的头发,武宗厚在她肩上轻轻地压了压,无声传递自己的心意。他转身骑上大黑熊,熊爪着地飞奔。这支铁甲骑兵便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狂涌向前方,眨眼便消失于紫衣巷的尽头。
小十二也走了。武令媺目送飞熊骑离开,默默地想,她的亲爱的人们都远离了她,但她并不孤单!
府门早已大开,凤辇太大,只能从侧门由司轿内监赶进去。武令媺任命的几位中层迎出来,给她请过安,簇拥着她经过三道高大围墙,进入了公主府的外院。府门在她身后隆隆阖上,这方小天地从此就是她的世界,她一个人的世界!
宽敞的外院广场里黑压压跪着一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