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李兰心冷笑道,总不会是我儿子吧,他才十岁,总不会是我吧,我干嘛要穿着尤平的风衣进她的房间?
我不知道,所以要问你。
你问我我问谁?李兰心沉着脸说,也许真的有人进我家了?他从窗户里爬进来的?
这种可能已经排除。马千里说,现在的可能性只有一种,是你穿着尤平的风衣进了你妹妹的房间。
我疯了?李兰心尖叫起来,抒君是我亲妹妹,我天天都要去她房间,深更半夜的我怎么会去吓唬她?我又不是疯子!
你肯定有你的目的,只是你不肯说。马千里的目光落在门后的衣钩上,那件黑风衣那只黑圆帽还挂在那里,马千里过去摘下风衣和帽子,他对李兰心说,你能不能帮个忙,戴上这顶帽子,穿上这件风衣,让我们看看?
不,李兰心的声音听上去已是歇斯底里,她的喊叫声也是混乱而恐惧的了,我又不是疯子,她是我亲妹妹,是我亲妹妹呀!
马千里从李兰心的狂乱中窥出了某种端倪,他沉思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突然问,尤平和你妹妹有不正常关系吗?
李兰心猛地抬眼怒视着马千里,她的嘴唇哆嗦着,你要再敢这么说,你要是再敢玷污我妹妹的清白,我也从窗户里跳下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相信你妹妹是清白的,但尤平是不是对她有过什么不轨行为呢?马千里发现李兰心已经被击垮,李兰心真的想往窗边走,他赶紧上去按住了那个浑身颤抖的女人,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而亲切起来,你千万别这样做,马千里说,假如你拒绝回答问题,那我们就不再往下查,你妹妹就算自杀处理,让凶手受一辈子的良心谴责,那本身也是一种惩罚。
李兰心就是这时候软瘫在地的,李兰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他们都是清白的,是我害了他们,是我着了魔害死了抒君,该死的不是抒君,是我呀!
马千里耐心地等待着李兰心恢复平静,马千里对那个雨夜的案件仍然留着一些疑问,他说,你为什么要乔装改扮成尤平的模样去你妹妹的房间呢?
我想考验她。李兰心说。
你一直怀疑你妹妹与尤平有不正当关系?
不,是从今年夏天开始的。李兰心仍然抽泣着说,抒君从来不穿裙子,但今年夏天她买了那条睡裙,我觉得不正常,我怀疑她是穿给尤平看的。今年夏天她总是穿着那条睡裙,我总是在怀疑,我忘了抒君也是女人,女人都是爱美的。
你怎么想到用这办法考验她的?
尤平那天去出差,抒君不知道。我把尤平的风衣帽子抱到洗衣机里想洗,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我只是想考验她,她近视,夜里她会把我当成尤平的,我穿着尤平的风衣戴着尤平的帽子走到她床边,我摸她的脸,她一下子就醒了,她说,姐夫你干什么?我看见她伸手去枕边摸眼镜,我一下子就慌了,扑上去抓紧她的手,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她甩开我的手跳下床,跑到窗边,她说,姐夫你干什么?快出去,你不出去我就喊了。我觉得她这样还不能说是经受住了考验,我着了魔似的走过去,去抓她的胳膊,这时候她像疯了似地和我扭打起来,风衣上的那粒钮扣被她扯掉了,我没想到她的性子会这么刚烈,她一边哭骂着一边爬上了窗台,她说,尤平你这个衣冠禽兽,你再不走我就从这窗台上跳下去。我急眼了,我大叫起来,别跳,是我,不是尤平!我真笨,这时候我不该出声,应该转身走掉的,我把抒君吓着了,我看着她身子往后一晃,她想抓住窗框,但没有抓住。别人都说抒君跳楼时的尖叫有多惨,不是她在叫,是我在叫呀!
李兰心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她开始不停地扬手打自己的耳光。马千里没有阻止她,马千里想像着那个纺织女工从六楼窗台坠落的情景,心里有一种异常尖锐的刺痛的感觉。他经历了无数千奇百怪的案件,没有哪次比李抒君一案更出人意料了。
布市街的李抒君案件后来在街头巷尾轰动一时,无疑此案的发生和侦破过程都有不可重复的特殊之处,包括那个提供了一粒铜钮扣的〃一群众〃,布市街的人们都把〃一群众〃视为精神病患者,他们不相信他在李抒君一案侦破中所充当的重要角色。马千里的同事也觉得他接受〃一群众〃的线索有种种不利之处,但马千里却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侦破任何案子都要依靠群众的力量,群众中不能排除〃一群众〃那种人,一千种案件有一千种侦破方法,马千里说,假如一个精神病人提供了可信的线索,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第二年春天马千里兑现了他的诺言,他在布市街上找到了到处游荡的〃一群众〃,在〃一群众〃的脖子上挂了一枚黄澄澄的勋章,〃一群众〃起先显得很快活,他拿着那枚无名勋章对着太阳照了照,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傲慢而严峻,他说,现在怎么能接受荣誉呢?这件案子还有疑点,我们还要继续往下查呢。
马千里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停留在李兰心家的垃圾桶前,他迅速地从桶里拾起一件什么东西朝马千里晃了晃,马千里猜想那是一块染了血迹的手帕,马千里朝他竖起大拇指,但这次他并不想接受〃一群众〃提供的物证,毕竟〃一群众〃还没有资格充当马千里的助手。
马千里看着〃一群众〃就想笑,他觉得这个人比许多正常人可爱多了,但马千里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人在李抒君一案里横插一杠,把那桩已经澄清的案子又复杂化了。
〃一群众〃是被李兰心的丈夫尤平揪进积案组办公室来的。马千里看见尤平把〃一群众〃怒气冲冲地推进门来,嘴里喊着,什么积案组,你们积案组就可以私闯民宅随便偷人东西吗?
马千里的两位同事老马和小马上去驱赶他们,小马愤怒地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随随便便闯到局里来?谁偷你东西,抓到小偷送派出所去,别往这里送!
马千里觉得事出蹊跷,他把尤平和和〃一群众〃带到走廊上询问了半天,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一群众〃偷偷地潜进李抒君生前住的房间,被尤平当场抓住了,尤平要把〃一群众〃扭送到派出所,没想到〃一群众〃的口气比他更强硬,他一定要尤平跟他到局里走一趟。
他说是你的助手,尤平指着〃一群众〃质问马千里道,哼,助手?难道你用一个神经病当你助手吗?
马千里用严厉的眼光审视着〃一群众〃,〃一群众〃倚着墙,我没有冒充,〃一群众〃有点胆怯地嗫嚅着,群众都是公安人员的助手,我也是群众,为什么我不能是助手?
你偷了我家的东西,尤平突然冲上去揪住〃一群众〃的衣服,伸手去掏他的口袋,你偷了什么东西?快给我拿出来。
这是证据,不能给你。〃一群众〃护命捂紧他的口袋,一边往马千里身后躲,马千里正要劝阻那两人的荒唐行为,看见〃一群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塑料皮的小日记本,〃一群众〃朝尤平晃了晃那个日记本,嘴里发出一串自得的笑声,你是杀害李抒君的主谋,这就是证据。〃一群众〃高声说,你们说我是神经病,神经病能找到这么重要的证据吗?
马千里接过了那个日记本,翻了几页就翻到了那页〃证据〃,那是死者李抒君在一年以前记下的一页日记。
X 年 X 月 x 日 晴
一夜没睡觉。
夜里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恶梦,我没想到他是一个下流的衣冠禽兽,他竟然在深更半夜闯到我房间里来,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跟他发生关系。我气坏人,我把他赶了出去,幸亏没有惊动姐姐,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来?他以为我软弱好欺那就错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他的无耻要求,他下次再敢来我就从窗户里跳下去,反正生活对于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马千里读完这页日记脸色就变了,他让小马送走了〃一群众〃,把站在一边神情局促的尤平带进了积案组办公室。
日记里的〃他〃就是你吧?马千里问道。
是我。尤平沉默了一会儿,他搔了搔头说,是我又怎么样?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天我喝醉了酒。我跟她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知道那是一场误会。
一场误会?马千里冷笑了一声,他逼视尤平的目光充满了蔑视和愤怒,但他的心却像一块巨石般地沉重起来,可怜的女人,马千里抚摸着日记本叹了口气,就这么死了,把凶手都放走了。
我不是凶手,我妻子也不是凶手。尤平瞪大眼睛叫起来。你们知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
你们不是凶手。马千里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谁敢说你们没有犯罪呢?你们不是凶手,可你们并不比凶手干净多少,你们的手上都沾着李抒君的血。
尤平突然垂下头去,他的身子在木椅上轻轻抖动,但任何人都能看出那是为了掩饰他的颤抖,过了好久尤平抬起头观察着马千里的表情说,我们会被逮捕吗?
马千里没有说话。马千里走过去把尤平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用力把他推出门去,他看见尤平在走廊上打了个趔趄,尤平扶墙站住,回过头用乞求的目光询问着马千里,我们会被逮捕吗?马千里却无心回答这个问题,马千里呼地撞上门,站在门边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对小马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形形色色的案件,形形色色的罪行,为什么有的罪行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按照正常的侦查程序,李抒君一案应该是可以结案的,但积案组长马千里却一直把李抒君案件的卷宗放在抽屉里。一件没有凶手的凶杀案,即使它已真相大白,马千里也并没有一丝快乐。
马千里每次走过布市街便听见某种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猜那是李抒君的亡魂在向他哭诉,死者仍然蒙冤,活人就无法安宁。马千里一直自认是个称职的刑警,但他知道许多案件最终只能束之高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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