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点心,根本吃不完。我觉得他太浪费,他是不是要在女孩面前摆阔,这可不好。日子长了才知道他就是这样出手大方。平时只要有亲友来,到饭馆吃饭,他总是要许多菜。花钱不计后果。因此我们家一辈子闹穷,没有一点存款,常借债度日。直到老年改革开放了,才松一口气。
有一次,他拍戏路过我老家四川省江津县,我请他看看我的出生地。火车站是在江津县城的对面德感县镇,和县城隔着一条浩瀚的长江,到站只停留几分钟。他赶紧下车在路边摘了几朵野花。野花压在书里做成标本后,他寄给了我,以慰藉我的思乡之情。我已经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有一段时间,他在《猛河的黎明》影片中扮演角色,拍完外景后回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做后期。他让我请假到长春去玩玩,我请假去了。长春真冷啊穿着笨重的棉袄棉裤还觉得冷。他在火车站接我。下车后,他带我到长春最好的一家饭店去吃饭。其中的一个菜好像是番茄味的瘦肉片,特别好吃,那好吃的滋味让我一直忘不了。后来我问他是什么菜名,他也说不上来,已经忘了。
我在长影住了几天,他带我到食堂去吃饭,我第一次吃高梁米饭,觉得挺香,挺有嚼头,但是有点不容易消化。因此他常给我买面包和香肠吃。
他给我讲他在拍《猛河的黎明》时的故事。他演一个敌副官。有一场戏,他出去刺探情报后回来,几天没吃饭,饿极了,给他端来猪蹄和白酒。他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那白酒是用凉白开代替的。他拍了一次没过,又拍一次,接连拍了三次。他只好吃了三次又肥又腻的猪蹄就凉白开。结果自然就拉肚子了。说得我直好笑。
这几天中,我们的感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也就是基本上确定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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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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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影学校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电影局剧本创作所编辑部工作。领导让我到通县农村去深入体验生活。那时农村正按照刘少奇同志意见,整顿合作社。非自愿参加合作社的农民可以退出,要退够以巩固合作社。每天晚饭后开会讨论,熬到深夜,社员讽刺说是“熬鹰”,这次不是号召农民入社,而是退社。有些比较早成立的合作社,成绩显著,比较巩固,社员不愿退。有些后进的合作社一下子便散摊了。
由于长期睡眠不足,我神经衰弱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动过速,浑身无力。在村里又无医无药,老乡建议我请当地会针灸的老大爷治。那老大爷把两寸长的针别在油吃麻花的棉袄袖子上,抽出来就往我肚子上扎下去。针没有消毒,我的皮肤也没有消毒,而且隔着裤子就扎。把我吓得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闭着眼睛任他去了。
就在我虚弱无助的时候,老嘎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刚拍完影片回到北京,放下行李就来了。从通县长途汽车站到我住的村子还没有通汽车,需要步行十几里小土路。他说一点也不累。
在我到农村以前,老同志们教我,说自己已经结婚,这样会让老乡们认为你比较成熟可信。因此,老嘎来了,房东老乡就要给我们腾房子。把我们给吓坏了,赶紧谢绝。后来,老嘎就和老乡挤一块住了一夜。
第二天,老嘎走了。他走在小路上,十几里地,一边走一边乐,看着空旷的田野,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老嘎的到来也使我感到自己病弱的身躯有了依靠的肩膀。
虽然那时已不兴什么订婚仪式,但我们就算是已经订婚了。他没有向我求婚,好像从来就没有说过“我爱你”之类的空词,但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用不着再有什么多余的话了。
那个年代,恋爱双方都要向对方说明自己的家庭情况,个人政治历史等等。现在的青年则要了解对方的经济状况,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有多少存款等等。我和老嘎彼此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我的家庭和历史都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历次政治运动都已经再三交代。如果在爱情婚姻中还要掺杂那么多政治因素,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嘎这个人缺乏政治意识可想而知。如果他喋喋不休地询问我的家庭出身历史等等,我想我们就不会走到一起了。当然我也从来没问他的家庭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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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戏言,几个女同志都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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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文化部组织干部下乡搞整社工作。我们北影厂由汪洋厂长带队,组成十几人的工作组,下到北京市的郊区县去。我也参加了工作组。
一次工作组集中到乡里开会,我们七八个女同志睡在一个炕上,大家闲聊,相约回去后再生一个孩子。本来是戏言,没想到回到北京后,几个女同志都怀孕了。
现在想来,我们都太不识时务,为什么偏偏选择在三年困难时期怀孕生孩子,营养不良让母子身体都受影响。
有一次,我和一位同事到王府井北口一个什么地方去开会,会后找一个饭馆补充营养。在排队等座的时候,我感到心里发空哆嗦,好像要休克,赴紧蹲下去才挺过去了。
我们家平时三口人吃饭,老嘎,母亲和我。为了避免三人互相谦让反而把饭剩下,买了一杆秤,称了米分放在三个碗里蒸着吃。我的饭量原本比他们小一些,就由我每天省下一点棒子面,用来喂两只母鸡。我妈用一勺棒子面拌在剁碎的菜帮子里喂鸡,把它们生下的蛋给我攒起来准备坐月子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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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正是我和老嘎所盼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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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二胎,被安排在北京市妇产医院。那天下午我去做例行检查,从骑河楼转几次车,再从18路车站走20分钟回家后,就感到不对了,又有早产征兆。第二天清早,住我家楼下的同事老赵送我上医院,又一次开始了保胎的日子。
老嘎总是那么幸运,每次我上医院生孩子时,他都躲过去了。那时他拍影片不在家。
已经有了第一次保胎的经验,我不急不躁,乖乖地卧床,注射保胎药。直到二十天后,医生发现我血压突然升高,决定不再保了,说是血压高了胎儿也就不能接受营养,停止注射保胎药。真灵,一停止注射就要分娩了。我一个人躺在产床上等待着,医生对第二胎不那么关心,忙别的产妇去了。
同样,我的女儿也是那么小,虽然生的时候不疼,但我在等待那最后一刻、胎儿往外冲刺的时刻,真的像运动员在赛跑时最后冲刺的感觉。这时我脑子里出现“世界末日来临”的幻觉,啊!怎么熬过去这最后的一刻啊!
我仍然没有哼一声,我为此感到骄傲。我是一个坚强的母亲。
女儿终于冲出来了。我没有和别的母亲交流过,分娩的过程真是很特别,那胎儿会主动地很有劲地往外冲,她哪来的那股劲?医生告诉我,是一个女孩,只有5斤重。唉,跟她哥哥一样,又是一个早产儿,又是一个皱皱巴巴的丑小鸭。但我很高兴,这正是我和老嘎所盼望的。有了一个儿子,就盼望有个女儿。老嘎说女儿好玩,你可以给她打扮,做漂亮的衣服给她穿,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护士包好婴儿后,抱过来给我看。我一看,有点失望,女儿不像我。我多么想要一个克隆式的女儿,让我看见她就看到我的童年,多有趣。
女儿长得很漂亮。五官都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很特别,瞪得大大的,总像在向人提问。除了我的女儿,我只见过另外一位同事的女儿有这样的眼睛,是双聪明的眼睛。
女儿生下后,医生护士去吃中午饭,我仍然躺在产床上。小女儿包好后放在旁边一个小床上。我正昏昏欲睡,忽然小女儿打了一个喷嚏。可怜这么小的婴儿一出世就什么都会,还会打喷嚏。真有趣。她打喷嚏不要紧,可把我的睡意全赶跑了。她是不是冷啊?四月上旬,暖气已经停了,刚从妈妈温暖的肚子里出来,会不会着凉?可是四顾无人,我急得一直睁着眼等到护士们吃完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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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时期没人舍得吃会下蛋的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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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期间,我的食欲总是很好。在妇产医院吃饭的时候,我夸厨师手艺好,做出来的菜好吃。同桌吃饭的妇女们都用奇异的眼光看我,好像在说:“你这人真没见过世面,这种蹩脚的饭菜还好吃?”可是孩子出世后,我的食欲立即下降,好像厨师换了一个人,什么菜都没味道。困难时期,一些产妇家送来各种肉食,我真奇怪她们的丈夫都从哪儿弄来的。我家送来的却是一瓶煮黄豆。那时我和老嘎都是“糖豆干部”,家里多的是黄豆。黄豆本来是好东西,可是刚生过孩子的产妇胃弱,吃下去反倒堵在胃里难受。
我保胎住院二十天,产后住了十天,前后又是一个月才出院,跟第一胎一样。我做母亲也真不容易。回家后下床走路都困难,腿打哆嗦。
照顾外孙女仍然是我妈的任务。这时她们洗衣组的工作已经停了,她也就安心地在家呆着了。
困难时期,拿什么给产妇补养身子呢?市面上什么也没有。政府特批给产妇两斤猪肉,还是咸肉,肥的多,瘦的少。老嘎就到附近的农民家里去,想买只母鸡给我熬汤喝。可是他空着手回来了,说是农民不肯卖,母鸡要留着下蛋;如果一定要买,那就20元一只。太宰人了,那我一个月的工资够买几只鸡?算了吧,不吃鸡了。其实我家现养着两只母鸡,每天下蛋,我们也不舍得杀来吃。我妈就到农民家去买鸡蛋,5角钱一只,5元钱买10只鸡蛋,比现在还要贵。我老在回想,后来我们家的那两只母鸡是什么结局,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问老嘎,他想不起来了。问小嘎,也想不起来了。人的记忆真是无用。两只鸡是有功之臣,下了那么多蛋给我吃。我们绝对没有杀来吃,绝对没有。但也记不起来是不是丢了?如果丢了,一定会当做一件大事,不会忘记的。然而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只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只是豆鸡,全身羽毛是黑白斑点;另一只是油鸡,油光水滑的黄色羽毛。这印象是永远不会磨灭的。那是我妈每天辛苦喂养的。
我没有奶水,婴儿只能喂牛奶。订牛奶必须经街道办事处批准,出院后只批给每天半磅奶,那怎么够吃!老嘎和我就到办事处去,让负责人看看我这可怜的瘦弱身躯。他们同情地看看我,又给增加了半磅。不久,麦收后,全国经济形势好转,我女儿就有一磅半牛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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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月的女儿听我念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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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名字很快就定下来,哥哥叫优,妹妹就叫佳吧。开始跟我姓,名叫施佳。文革期间觉得我家的姓不光彩,就又改为葛佳了。
佳佳几个月大,坐在小车里,她爸一学鸟叫,佳佳就有节奏地摇晃身体,特别好玩。再大一些,老嘎就给讲故事。佳佳坐在自己的小木床里,老嘎讲的故事其实就是那么一句话:“那大老虎啊!”反来复去就是这一句话,什么情节都没有。可是他讲的时候带着各种表情,外加各种手势。佳佳睁大眼睛听得特别入神。老嘎逗孩子很有本事,即使是陌生的孩子,他也能逗笑了。当然有时也逗哭了。
我经常抱着佳佳,给她念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她只是盯着我不出声,好像那时她还不会说话。我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念诗,并没希望她学会,也就是我自娱自乐。后来,我到天津组稿出去了几天,回家后又抱着她念:“春眠不觉晓”,突然她说了一个字“晓”。我接着念:“处处闻啼鸟”,她说:“鸟”。我念:“夜来风雨声”,她说:“声”。我念:“花落知多少”,她说:“少”。啊!我又惊又喜,呼喊着像疯了似的抱着她转了几圈。多么聪明的孩子。后来,我老想算出她那时多大了。记得她穿的是姥姥用我的旧棉袄改做的一件小棉袄,紫色的小花棉绸面。那应该是冬天。她的生日是四月,所以她那时肯定还不满一周岁,棉袄能穿到几月?顶多到二月,那么她顶多是十个月。
我有时自责,怎么小嘎小时候没教他念诗呢?哦!想起来了,1957年,他出生时正在搞反右运动。不久,就是干部下放,北影厂厂长汪洋带着我们大批人马到江苏兴化劳动。十个月后我回到北京,又参加大炼钢铁。人们的心情都处在浮躁动荡中,哪有闲情教孩子念诗啊!如果小嘎从小就习惯了吟诵诗词,读书学习,日后大概就不会做演员。本来他爸就说他不是做演员的材料,也许他就会被我逼着上大学,也不会是今天的小嘎了。
佳佳会说话了,姥姥教她念唐诗。佳佳用四川口音,嫩声嫩气地朗诵“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十分令人喜爱。叔叔阿姨都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