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一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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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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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二十四岁时候的事情。

  后来发生了一个故事。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六岁,官至太平洋保险公司的部门业务经理,其实也就是只能管自己。某一天,有个客户把电话打到我这里,咨询有关保险问题,我立即约客户吃饭。干我们这一行的,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希望。不过,我没想到,客户是这么出众的男人。当他出现,宛如平地开出一朵莲花。他长的样子让我有饥渴感:像精致的晚餐一样,有些浪漫,也有些丰富,还有一些朦胧的夜色来临的冲动。他皮肤相当洁净,瞳孔透着亮晶晶的神采,头发是偏褐色的,刚刚洗过,令人直想埋首其中。

  他带着他的卵来,我想着它,应是个漂亮的、可爱的东西,是他身上最宝贵的所在。

  我的胃部诞生了异常的欲望。

  谈了许多,却与保险无关,眼睛里的东西越来越暧昧。用完西餐,我就喜欢上他,他很自然地提议,要参观我的住所。

  什么都心照不宣。他很会玩“欲擒故纵”和“猫捉老鼠”的游戏,像小说《上山上山爱》中,那个叫万劫的老家伙对一个二十岁处女的引诱与挑逗一样。他喜欢开灯。这点不谋而合。他喜欢看着我啜吮它。他说他喜欢看着我关闭眼帘默默陶醉的样子,他喜欢来自我舌头与嘴唇的感觉。他说他的一辈子的快乐都集在那一处,集中在我的嘴里,全让我的舌头挑起了。我是跪着的。它已经毫不犹豫地顶上我的嘴唇。我轻轻推开,打量它。它粗壮、红润、年轻、朝气蓬勃。干净,像一件新衣服一样,芳香;肉感,像刚出炉食物,腾腾冒着热香。它太丰盈,我明显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我不能自如地让它在我的嘴里出入,我感到嘴唇发麻。

  他自诩为“做爱机器”,果然是不同凡响。那场景跟南方做年糕的方式有些相同:把蒸了数小时的糯米倒入石槽里,几个壮汉用几根巨粗的棍子在里面捣腾,一抽一压,一转一扭,糯米紧缠棍把,一戳一碾,暗赋内力,柔中带刚,刚中含柔,满身大汗,人气、汗气、糯米之香气,混合缭绕……就这样,一种感觉从遥远的地方,抵达了,我做了他的女人。由交配到做爱,终于能体验一下“有我”之境。是升华,是“劳动”产生的“进化”。我应是爱他,爱他的它的。

  他把塞在我屁股底下的书拿出来,那是弗洛伊德的著作,书从第一百八十页分开,我记得那一章的内容。他故作随意地瞟了一眼,合上书本的动作不太流畅。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我屁股下垫一本书,也不懂那片刻犹疑的神情。书是干净的,白纸黑字,纸页皱了,他把它扔到一边,脸上的热情冷了下来。

  我们相处了两个月。我开始寻找一些结果。但是,他说他是独身主义者,他需要的,仅仅是做爱,他甚至说,愿意一辈子保持这种关系。他用了“一辈子”这样的词,似乎是顶负责任。我说,我他妈的才不愿意,你滚。他滚了,临走前说我心很狠。我说,看在卵的份上,我原谅你。因为,你行使的,不一定是卵的意志。他狐疑地看着我,似乎在暗自揣测,我和他的卵是否成了同谋。我哪里知道,他骨子里的处女情结,严重地左右了他的态度。

  我一直认为“卵”是有思想的,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认为,它里面蕴藏着许多东西,它的思想,不为人解。并且,作为男人身体的一部份,卵更不为男人所了解。它没有任何个人权力,只能任凭男人使用,进入它喜欢或不喜欢的肉体,在来不及分辩激情与爱情中,做爱和交配。个中所得的快乐,终究被男人和女人拿走了,只剩它可怜兮兮、乱七八糟的一团。  

  我想获得关于卵的更多的资料,我想了解,卵这个东西,和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想方设法混进了计生中心,一边搞计划生育宣传,编新婚夫妇手册,协助办新婚夫妇培训班,传播思想,给人“性启蒙”教育,一边暗底里琢磨卵的问题,从此关于卵和逼的言论,不绝于耳。自从男主治医生和我在办公桌上很熟练地运用两种生殖器名词后,我知道,这些器官,其实就如眼睛、耳朵、鼻子一样重要,需要摆到桌面上来关心的。以后,在食堂的饭桌上,我也能听医生们大谈子宫与前列腺炎,睾丸与输精管结扎,并且插科打诨。

  我编的教材图文并茂,我们医生的讲座,却是索然寡味。黑板上赫然醒目的两张男性生殖器与女性生殖器图,由于不断地摘挂,边角布满了图钉的小孔,图片也没有先前的新鲜,色彩陈旧。横断面的、局部的图形都有。每次培训,总有几十对男女,像模像样地端坐,有的不敢看黑板,有的发出窃笑,有大胆的男人会走上前看个“究竟”——那玩意儿毕竟只是使用过。我们那位穿白大褂、满脸疲倦的女医生,讲生殖构造、房事注意事项、孕期性生活……女医生讲一讲,顿一顿,好像尽量避开一些“露骨”词,而比较含蓄的表达。我看她相当吃力。在这样的专业讲座上对性都如此遮遮掩掩,我一直不敢想像她是如何跟丈夫搞那回事的。这样初级的培训班,我认为只有那些“把避孕套戴在手指上做爱”的笑话发源地,才有必要去不断地举办。面对都市女性,她更应讲讲,如何使女性获得高潮,以及女性如何要有性自我意识,要去寻找高潮,要去挖掘潜力,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做像潘金莲那样的荡妇。

  “卵”在图纸上,是勃起的样子,那有助于看清它的构造,突出细节。我竟如看到野生动物园老虎沦为家禽一样,替“卵”难过。尽管“卵”的形状那样标准,图形那样完美。龟头、阴茎、海绵体、输精管……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我忽然得出一个莫名的结论:男性妇产科医生定是阳萎,女性男科医生定是性冷淡。当一样东西在你面前,只成为器官,或者一个学术名词时,它不再具有感情色彩,它唤不起你的柔情与审美,那么你也难以给它温柔与欣赏。

  曾有一个朋友说:一个人所有的快乐集中在这“一点”上,真是奇妙。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天生神,神本源,性本源也。性,才是世界的本源——世界本源说看来要开辟新的研究课题了。

  春节前最后一次新婚知识培训班上,我见到了那架“做爱机器”。以他的经验,这种讲座显然是小儿科,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培训结业证,民政局是不会发给他结婚证的。况且,挽着他右臂的满脸绯红的年轻女孩子,似乎很有必要认真学着点。

  机器容光焕发,意满志得。见到他,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杂种关于独身主义的言论,其实就是对我的蒙骗。他用一种主义来推托责任,主义是天经地义的,要改变很难。但是,仅仅一年的时间,他的独身主义就轻易地瓦解,他和他的卵,一并将我遗弃。

  机器看到我在,狠吃一了惊,我相信,他的卵也为之一抖。不过,见过风浪的机器,极为优雅地向准妻子介绍,并若无其事地询问我最近的情况。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仇恨。不过,我又以一个医生的身份,问机器的准妻子,是否仍是处女,如果是,我们的讲座,就得新增一些内容。准妻子说,三个月前,把处女身给了他。我继续问她,初夜是否见红,要排除石女的嫌疑。她满脸通红,说,医生,是,有红的。她似乎什么都不懂,谈什么都害羞。现在想起来,或许这才是女人的可爱。也就是说,我早就不复可爱了。  

  不知道真正爱过没有。我在回忆里没有捞到什么。

  我一直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个纯洁的处女。

  我年轻的时候,曾为别人的“我爱你”感动得浑身发抖,为自己的“我爱你”颠覆着生命。但那些好像挺遥远的了。现在如果听说谁在为爱情要死要活,坚持那所谓的爱情信仰,不是觉得滑稽,就是感到他们特有追求,且是精彩地活着。自己腐朽了,有些年华如水的惆怅。

  我后来知道一个词——“麦浪效应”。就是永远被新鲜的吸引,置身边的不顾,到最后落个“虚无”。特别是网络,真有点目不暇接、应接不暇、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再加上有些得心应手、手到擒来、“一个都不少”、一切唾手可得。像地摊上的物什,杂七杂八,廉价平庸,铺天盖地。我也搞了些似是而非的网恋。但是,对于看男人的“卵”,兴致不知在哪一个环节上中断了,没有了饥饿的欲望。

  有一天夜里,绵延了几天的雨,忽地疯狂肆虐,恃无忌弹,仿佛要淹没我的昏灯,摧毁昏灯下的我,我以为那是远去情人的追逐;闪电也来了,骤明骤灭,恐吓、威胁、逼迫着,我以为那是情债的化形;雷声隆隆,像一头狮子,远远的咆哮呜鸣着,目光如炬,隐藏着力发千钧的魄力,我以为那是爱我者沉痛的控诉;风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煽情地穿梭,极力推搡雨群,混在电闪雷鸣当中,欲一举歼灭我,连同我思我欲。——我是谁呢?劳众如此?

  看许多灰飞湮灭的故事,万种滋味像野花一样开在网络的山头,我在枯荣交替的季节里没有了思索。我过得混混噩噩。只要冰箱内有食物,只要有满足肉体需要的能量,我就可以足不出户。黑帽遮颜上街,感觉眼睛的近视,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双耳失聪,也是件幸福的事情;惟有囊中羞涩,才是件痛苦的事情。小情侣搂抱着打我面前走过,会奇怪的瞄我一眼。他们或许疑问:这具青春的躯体,为何浑身透露的竟是尸体霉味与阴冷。

  回忆是吞噬青春的吧。青春是用来回忆的吧。回忆却又给了人青春。

  爱情曾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是抢购得来珍藏、品味的。但现在是市场经济的商品,竞争——践踏感情;有产者可以珍藏数份——一壶数杯论;无产者望洋兴叹——宁缺勿滥型。虫噬般的痛苦,深情的怨恨,以及失眠、厌食,脑海里不断地晃着一个人影……就这样的情景不知在哪一个时间中断了。如果说我原来渴望着做爱的话,我现在渴望的只是交配。来自我体内的原始冲动告诉我,只需要原始的解决。我惟一爱过的那个使我成为女人的男人——那具“做爱机器”,他因为“没看到我初女膜破裂的红血”,早已登上别人的客船。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平息了关于处女膜引发的怨恨。那些区别于交配的性爱,像所有已逝的东西,也化为虚无。当渴求只余本能,饥饿来自拉撒的地方。只有当我偶尔回想,我明白那曾是存在的。我会有片刻活在那虚无的快乐当中,忧郁着。是我不存在了,还是时光不存在了?我活着吧?我疼。明天,更是缥缈。

  听说现在“网交”(网上交配)、“电交”(电话交配)、短信交(短信息交配)已成时尚。自由与空间无限膨胀。“卵”,便无所谓美丑了。

  后来者,仍在延续或者重复某些故事,重复快乐痛苦,探究世界本源。

  我像个老人,在黄昏地长椅上,咂摸关于曾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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