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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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天下-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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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我母亲不传给她传给谁?但也许是我婆娘放蛊的技术不高,她害人不着,反而害了自己。我们白心寨有句俗话,毛驴要用汉话管,汉人有专门治蛊的巫师,比我们厉害。那些被我婆娘放蛊害过的人家,就从外地请来汉人,用苦柳叶、桃叶、蓖麻叶煮蛊,用竹梢打蛊,用纸马烧蛊。我婆娘有一次被汉人整治,夜里横竖睡不着,看她就像被火烧一样,烦躁不安,浑身搔痒,嘴里咕噜咕噜地骂人,还乱砸东西。第二天,大病一场,吃什么药也不会好。这还不算,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婆娘放蛊害死了一个娃娃,那家人就请来几个汉人巫师,又念又唱,又烧又打,把我婆娘整治了三天,还悄悄派人在我家的房门上,钉了一颗三寸长的铁钉。你知道吗?无论哪种蛊都害怕锋利的铁器,那颗铁钉如同钉在我家的脑门上。日子一久,被烟熏黑了,我们就再也不能发现。从此以后,我婆娘养的蛇蛊就无法放出去了,害人终害己,那些放不出去的蛇蛊只好吃我家的娃娃。所以,我家的娃娃,生一个死一个,已经死了9个啦。” 
  我问:“岩稳大哥,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你家门头上钉了一颗铁钉呢?” 
  岩稳回答:“去年,我家也去请汉人来看。那位汉人巫师一进我家就感觉不对头,说他的大脑疼,一定是被人使法,在门上钉了什么东西了。他叫我把油灯点亮一点,找来小刀、斧头、钳子,硬是从我家房门上取下了一颗生锈的铁钉。汉人巫师还说,那颗铁钉至少有15年了。你看看,合林兄弟,一颗生锈的铁钉害得我家断子绝孙。这都是我婆娘惹来的祸。” 
  我问:“岩稳大哥,你母亲是怎样死的?” 
  岩稳回答:“我母亲死了?谁说的?”   
  雕天下 十三(13)   
  我说:“整个白心寨的人都知道你母亲死了。” 
  岩稳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说:“半个多月前。” 
  岩稳说:“不可能吧?我前两天还见我母亲去买锡箔呢!难道她买锡箔回来就死了,死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我正要问你。” 
  岩稳说:“太奇怪了,我母亲死了,我这个做大儿子却不知道。” 
  我说:“是很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岩稳说:“你应该去问问我的弟弟妹妹。” 
  我说:“我已经问过你的两个妹妹了。” 
  岩稳问:“她们也不知道吧?” 
  我回答:“她们知道。” 
  岩稳问:“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我回答:“以后告诉你,好吗?” 
  岩稳问:“她们有时会乱说乱讲,你别上她们的当。” 
  我说:“谢谢!我们只是随便调查了解一下。因为你母亲是个好人,我们很怀念她。现在听说她老人家死了,就顺便打听一下关于她的消息。” 
  岩稳说:“我家的事,你不要多管。” 
  我说:“好的!” 
  岩稳说:“我家的事太复杂,谁也说不清,谁也管不了。” 
  我说:“是的。” 
  岩稳说:“自从你们来了以后,我家就经常出事。” 
  我说:“对不起,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 
  苏合林与岩醒、岩相的谈话记录(1903年6月26日中午12时,多云间晴): 
  我说:这次重返白心寨,我主要是来看看你们一家。听说你们的母亲去世了,是真的吗?我和姜教授听了以后,非常震惊。究竟是怎么回事? 
  岩醒:我母亲肯定被人杀死了。你们知道,想杀我母亲的人很多,上次要是没有你们的保护,我母亲早就被人烧死了。你们一走,许多人很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可以随便把人撵走,随便把人烧死了。从我记事开始,他们不知撵走了多少人,烧死了多少人?但现在最令我气愤的是,我家也有想杀死自己母亲的人。那简直是疯子,被蛊吓疯了,吓死了。我想问问你,合林兄弟,你是有学问的人,见过世面,你说说,我们白心寨究竟有没有蛊?蛊在哪里?谁能拿出来给我看看,谁敢在我身上试试?有人一直说我母亲养蛊,有什么证据?我一直在自己的母亲身边长大,难道她养蛊我也不知道?我想问一问,世界上哪有如此秘密的事?我母亲能把我们的眼睛天天蒙起来吗?总有露馅的时候吧?几十年了,我母亲忍辱负重,把我们养大成人,不骂我们,不打我们,谁能有这样的好母亲?谁见过这样的好人?可是,竟然有一个人一直想向我母亲下毒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母亲亲生的大儿子。这样歹毒的人,比蛇蛊恐怖一百倍,一千倍。我现在还缺乏必要的证据,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暴露出来。到时,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蠢猪,这个孽种,这个恶魔,为我母亲报仇。 
  岩相:我妈妈不是琵琶鬼。我没见她养蛊,她不会害人,对我们和邻居都好,可是想害死我妈妈的人却很多。我大哥在前几年就想打死我妈妈。我亲耳听到我大哥骂我妈妈是个老皮扒(琵琶鬼),把我们全家搅浑了,害别人,也害自己人,年年放蛊出去吃人,吃来吃去,哪怕是儿子家的娃娃也敢吃。当时,我与我大哥争辩,我大哥就狠狠打我几巴掌,还骂我是个小皮扒,将来娶不着媳妇,只能去养骡子蛊过害人。 
  岩醒:那个蠢猪说你能养骡子蛊?好,好,好,你就养骡子蛊吧,骡子蛊有能耐,你用它把那个蠢猪家的粮食精气吸过来,让他闹粮荒,饿死那个孽种。 
  岩相:不说啦,不说啦!谁敢养骡子蛊就去养,我不会养,也不敢养。骡子蛊驮来的东西,我不敢吃。 
  岩醒:你还小,不懂事。 
  岩相:我已11岁了。   
  雕天下 十三(14)   
  岩醒:11岁又能怎么样?妈妈被人整死了,可你还不知道? 
  岩相: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有人说我妈妈是被我大哥弄死的。那是乱猜测,没有根据,谁见我大哥杀我妈妈?我想,我妈妈可能是到勐乃寨找我爹去了。 
  岩醒:瞎说,我刚刚去过勐乃寨,哪有妈妈的影子?再说,那个爹早死了,我妈去找谁? 
  岩相:我现在就去勐乃寨,我爹没死,我妈妈肯定在那儿。我妈妈早就说过,等把我们养大了,她就要回勐乃寨了。 
  岩醒:你敢一个人去勐乃寨?路很远,一天走不到,路上有老虎。 
  岩相:我不怕。 
  岩醒:不准你去,我把你拴起来。 
  寨民的反映——(1903年6月21日——28日) 
  寨民1(女):达诺是个琵琶鬼。有一次,我不小心踩着她的影子,中了她的蛇蛊。后来,我生的娃娃,老大的嘴缺了一角,老二的耳朵不在了一只。都是被她的蛇蛊吃了。现在,她遭到了报应,骨尸都找不到,一定是被她养的蛇蛊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寨民2(女):达诺家的事,我说不清。 
  寨民3(男):有人见过达诺养蛊,真的,那个人亲眼看见她家的土罐里有蛇蛊,她经常炒鸡蛋饭喂它。有人见过她放蛊,她的蛇蛊会飞,她叫它飞到哪家,它就飞到哪家,决不会飞错的。我们害怕她,老远见到她就躲开,躲不开的时候,就在心里念咒: 
  你放的蛇蛊回到你的身上, 
  你想吃的人是你家的娃娃。 
  我用快刀割掉你的舌头, 
  我用利箭射穿你的胸膛。 
  我用竹针戳瞎你的眼睛, 
  我用脚板踏碎你的影子。 
  我让你肉上生蛆, 
  我让你骨里长刺, 
  我让你肝肠寸断, 
  我让你手脚枯干。 
  一切病痛都是你的, 
  一切灾难都是你的, 
  你把它们收起来吧, 
  你把它们带回家吧! 
  这是我母亲教我念过的密咒,是我母亲从彝寨那边学来的。这东西很灵验,很管用,默念三次之后,放蛊的人就能听见,她心里害怕,就自动把蛊收回去了。先前,只有我家的人会念,后来被我妹子传出去了,现在全寨的男女老少都会念。 
  寨民4(女):这种事不能说,自己明白就行了。说出来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别的事多说说,这种事放在心里,不会咬人。 
  寨民5(女):达诺是个好人,可惜身带蛊毒,是蛊毒害死了她。 
  寨民6(男):有一次,我做梦,梦见蛇会飞,第二天起来刚好遇见达诺,我大病一场。你们说说,达诺不是琵琶鬼是什么? 
  寨民7(女):达诺和她的大儿媳都是琵琶鬼。 
  寨民8(女):玉罕、玉腊也是不干净的人,她们也会放蛊,只是我们还没有看见,要小心。 
  看完苏合林的调查材料,高石美不知这些文字对他究竟有什么作用?房间里死气沉沉的,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热风。他不得不躺在椅子里睡了十几分钟,他像个病人,不,他真的病了。他一点点气力也没有,无论怎么用劲,也没把那些材料捆扎起来。 
  杰克对这些调查材料也很不满意。有一天,他说:“苏合林,你一向办事严谨,交给你的工作,从来都能圆满完成。唯有这件事,你办得如此糊涂,调查材料写得如此混乱,把我的大脑搞得空空洞洞,昏昏沉沉。没有这些材料的时候,我对自己的研究课题还有一点自信。可是现在,你对自己的调查对象达诺是死是活,也搞不清楚了,而眼前的这份调查材料也不能提炼出有用的事实根据,这等于宣告我的调查课题已失去了意义。”之后,杰克一边不停地埋怨达诺的儿女们不太争气,糊里糊涂的。一边责问苏合林:“你的调查材料为什么缺乏结论?” 
  此时的高石美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只蟋蟀又从窗口跳进来,落在杰克的手臂上。它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咯哩……呓呓呓,咯哩……呓呓呓,发出一种像鬼一样的叫声。随后,它又跳到桌面上,黑眼睛盯着高石美,似乎要说话。很长时间之后,那只蟋蟀绝望地跳出了窗外。   
  雕天下 十三(15)   
  苏合林悄悄对高石美说:“是啊,一个年轻的美国小伙子,糊里糊涂的,跑来云南研究什么巫蛊?” 
  苏合林不想与杰克争论,他毅然决定继续留驻白心寨,继续调查达诺的死因。对此,高石美竟然表示赞同。杰克哈哈大笑,认为高石美的行为很荒诞,为何不去寻找女儿高荔枝了呢? 
  苏合林说:“我还想进一步调查达诺的死因究竟与我们的到来有多少关系?我和高师傅都是有责任感和良知的中国人。” 
  时间仿佛又恢复了正常运行,寨里又发生了许多事情。现在,由于高石美直接参与调查,许多障碍得以消除。因为高石美是云南人,寨民更愿意与他说话,一些无法让人接受的事实,也通过寨民们的口,逐渐呈现出来: 
  1903年5月30日,岩稳与寨中的4个头面人物策划,要除掉自己的母亲达诺。6月1日,岩稳对母亲说:“我爹快死了,他托人带口信叫你回勐乃寨,让他最后看你一眼。”达诺一听,心急如焚,来不及与岩醒和玉罕交代一声,当即与岩稳一同起程赶往勐乃寨。途中,有一段山路紧靠澜沧江,上面是悬崖绝壁,下面是旋涡翻滚的江水。当达诺走过这里时,岩稳无情地把自己的母亲推进了江中。 
  一个月后,事情败露。岩醒愤怒至极,痛不欲生,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用斧头砍死了岩稳及其妻子。之后,岩醒自杀。 
  玉罕和弟弟岩相对于母亲被害,悲痛万分,扬言要惩治寨中的那几个头面人物,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姐弟俩公开养蛊。在端午节后的一天正午,他们捉来蛇、蝎、蜈蚣、蜘蛛、蛤蟆等五种毒虫,把它们封装在一个瓦罐里,用红布包裹起来,埋在自家地下,等待第二年出蛊,好用它去杀死那些仇人。当天,寨中那几个头面人物闻知此事,邀约上百个寨民,气势汹汹地找到玉罕和岩相。岩相当场被乱棍打死。他家的竹楼被烧。玉罕趁混乱逃往他乡。 
  据说,玉罕最后逃到一个苗寨,表示愿意嫁给一个50多岁的老男人。结婚前,按照苗族的习俗,要对新娘进行“清针线”。所谓“针线”就是蛊鬼。玉罕的“针线”当然不干净,她害怕被苗民们清查出来,就悄悄逃离苗寨。逃来逃去,逃到龙山镇,又随便嫁给一个汉人做小老婆。没过几天,大老婆的小儿子就死了。原因是穿了玉罕做的衣服,吃了玉罕烧的饭菜,就全身疼痛,高烧胡语,吃药无效,当晚就短气了。大老婆或多或少知道玉罕的一些底细,就说是玉罕放“五海”(毒蛊)害死了她的儿子。丈夫信以为真,立即报告县府,并交上儿子死时穿过的那件衣服,作为物证。玉罕因此被捕入狱。 
  县长提审她,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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