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拥抱对方,隔了好半天才分开。
“说真的,我总会把你当成女人,”菲尼斯喘着气说道,“而且总也想不好该叫你基洛还是莎娜。”(详见《第七颗头骨》、《银色流星》)
对方清脆地笑起来。“这躯体是莎娜的,你就叫我莎娜也无所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年啦。”
“我觉得都有五年了。说话都快不灵便了。”
“你一个人住在森林里,是会觉得时间比较漫长。”
“是啊,可我还是没法完全适应每个月那几天麻烦日子。”
“你可以用这事来计时,就不会把两年算成五年了。”菲尼斯打趣地说道。“你这身打扮一点儿都不象死灵法师。”
“内在比外表更为重要,这是你以前说过的。”
死灵法师扬手施法,菲尼斯只觉得一股略带腥味的气流包围住身体,双脚飘然浮起。他闭紧双眼,感觉不到一丝震动,只有耳畔的风声提醒他是在飞速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重新踏到地面时,发现已经来到一间木屋前。他走进屋内,发现这里依然非常简朴,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床、桌子、放药材的巨大壁橱,以及书架和一排排的书。只不过,与两年前相比,屋子似乎干净了一些。
“自从进入莎娜的身体,我就变得整洁多了,每天都不自觉地打扫房间,”死灵法师说道,“我怀疑肉体对灵魂有反作用,最近正在研究这个。”
“你现在还会昏迷吗?”菲尼斯关切地问道。
“会。而且越来越频繁。你知道移魂术不稳定,说不准哪天就突然死掉。好啦,”她摆摆手,“不谈这个。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于是菲尼斯把黛丽的要求说了一遍。他尽可能把黛丽描述成一个命运艰难的女人,当然,这倒也是实情。死灵法师认真地听完,盯住菲尼斯,似乎在研究什么。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帮她。”
“可她的话也有道理。一边是两个人的幸福,一边是两个人的痛苦。”
“那与你何关?”
菲尼斯沉默下来。死灵法师走到门边,仰头望着星空。“别告诉我说是为了爱情。”
“喔,当然不是。不过她算是我的朋友。”
“算是?我认为吟游诗人能分辨出感情、肉欲和友谊的区别。”
“我当然能!”菲尼斯决定用友情来赌一次。“你要不肯帮我,我马上就走,不再来麻烦你。”
木门猛地响了一声,死灵法师双目炯炯,怒火涌动。“你在怀疑我对朋友的态度吗?没错,我一直很自私,可是我有必要对你加以隐瞒吗?”她撩起头发,把前额对着菲尼斯。“看!已经变成灰白色了。我存在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也许明天就会从世上消失。而且,自从四年前我和莎娜结合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心愿。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菲尼斯听出话语中的悲凉,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重。“对不起,”他说道。然而对方完全不理他,只顾继续说下去。
“忘魂花虽然难得,倒也不算是最珍贵的。问题是,我手里没有。”
“你没有?我本来还想,你也许会种一些在森林里……”
死灵法师无奈地甩甩长发。“不知你看的是哪本药剂书。忘魂花根本不是普通的花,它是从处男处女的墓上长出来的。死者生前要身体健壮,运气还要足够好,尸体没被尸虫咬烂,附近还要有僵尸或是亡灵活动,有这股魔力感召,过几年也许会长出忘魂花。它的根系直接伸到死者两腿之间,地面上只露出一截叶片,象猫耳朵插在土里。忘魂花每个月开放一次,谁闻见花香,就会立即丧失心智,变成白痴。”
“而且,”她换上和缓的语气说道,“就算找到忘魂花,你也做不来。杀人容易,取灵魂难,要取掉一部分记忆,还得保证这人一切正常,那就更费劲了。你这件事必须借助专门的法术才行。”
“这个……”菲尼斯结结巴巴地说:“那书上写着,只要让他喝了药,再引导他看着要忘记的人,等他睡着就完成了……”
“确实没错。可那需要法术来引导,而不是用手指啊。”
菲尼斯怔了片刻,忽然大声笑起来。“喔!我可真是个半吊子法师!”
“你以为你不是吗?”死灵法师也随之露出笑容。“算了。我可以帮你去找,但我必须先说明,我没把握一定能找到,更没把握能不能赶上它开花。”
“谢谢,”菲尼斯说道。
“我不喜欢这个词。好吧,如果我找到了就交给你。”
“然后去帮我施法?”
“不,我去不了。”她有些痛苦地摇摇头,“我现在无法承受传送术的力量。我只能把东西给你,然后告诉你怎么做。找到花再说吧。现在,先把你的内衣给我。”
“什么?”
“要传送物体,死灵法师有自己的秘术,不过得要贴身的物品作为媒介。”
菲尼斯手忙脚乱地照做了。死灵法师看着他,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在女人面前脱衣服有何感受?”
“我又没把你当女人。”
“那么她呢?你那位黛丽女士,在她面前脱衣服又是什么感觉?”
“你想错了。我们没做过那事。”
死灵法师一愣。“怎么?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吟游诗人并不象一般人心目中那么放纵。而且,有句老话:想和女人做朋友,就别跟她上床。”
菲尼斯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路上我才想明白,这跟友谊、感情都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死灵法师默不作声,只是用美丽的大眼睛望着菲尼斯。
“当我还是吟游诗人的时候,看过很多欢乐和苦难。人世间的悲惨已经够多了。想想,如果身边的人都快乐,你也会受到感染;要是大家都在哭,你也会满心悲伤。既然这样,干嘛不让人们少流点眼泪呢?欢笑越多,大陆就越和平,生活也就越美好。个人之力虽然微弱,但微弱总比没有要强。”
“还有别的原因吧。我看,你是隐居太久,闷得慌,想找点事做。”
“基娜。对了,你觉得这名字如何?”菲尼斯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两年啦,做酒馆老板实在够没劲的。我必须干点儿什么,来证明……我的价值。”
“也证明你还存在。”
“或许是吧。”
两个朋友都不再说话,陷入各自的沉思中。最终还是菲尼斯剧烈的喷嚏打破了寂静。
“真抱歉!我忘了你还没穿衣服。”死灵法师惊讶地叫出来。“别动!我马上送你回去。”
她迅速吟出咒文,磷火闪动,如同一片绿色花雨,洒遍菲尼斯全身。亡灵的嘶喊声凭空响起,磷光越来越亮,聚成炫目的光环。
“记住,千万别去闻忘魂花的香气!”
然而菲尼斯已经消失了。
天刚亮,菲尼斯就去找黛丽,告诉她这一趟的收获。听到忘魂花非常难找,黛丽不由得叹息不已,然而菲尼斯立刻安慰她说,他的死灵法师朋友一定会帮忙,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要等多久呢?”黛丽忧郁地说道,“也许他就快找到我了。”
“黛丽,我们已经尽力去做了,不过命运的力量不可忽视。每件事之中,人力只占一半,另一半则是由神来推动。如果命运一定要我们去面对,那是无法逃避的。”
接下来的几天,菲尼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仔细研读书籍。中间他出去了一次,到映霞港附近的乡村寻找药材,回来时带着一个小包裹,袋口扎得紧紧的。如果人们知道这袋子里是什么,恐怕就再也不敢到“火沙”酒馆用餐了。
“黑蛇血、豆子秧、婴儿的头发、野猪的肛门。嗯,蜥蜴尾巴也够用了。还缺蝙蝠粪……”他推开墙上的画框,露出一个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罐子。“幸好我还有存货。好啦,现在就差忘魂花了。”
他走到窗前,向西南望去。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暮色渐渐垂落,黄昏的余热仍然不肯退去。在将近四十年的生命中,他曾无数次看过日落,但仍然会时常被这景色触动心怀。他站了很久,似乎在回忆从前的冒险生涯,直到星光满天,这才走出密室。一个侍者正急匆匆地沿着回廊赶来。
“您在这儿?太好了,有个客人想见您。”
“我没空。”
“可是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找您。他是位皇冠骑士。”
“那又怎么样?……等等,你说他是皇冠骑士?”菲尼斯沉吟片刻,“好吧,让他上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陌生男人就坐在菲尼斯的小客厅里了。他身材魁梧,胡须又黑又密,皮质短上衣上还留着铠甲挤压的痕迹。一把镶宝石的佩剑挂在缀满铜扣环的腰带上,剑鞘上刻着皇冠纹章,旁边还有一把旅行匕首。
“抱歉打扰您,菲尼斯阁下。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是来自普里泽沃的格雷。”
“幸会。您叫我菲尼斯就行。我去过您的家乡,那儿曾是个繁盛的地区,可是后来夏隆王国打内战,普里泽沃就成了一片废墟,真是可惜。”
“您确实见多识广,”格雷说道,“现在那儿还是人烟稀少,恐怕几年都缓不过来。”
“那么,您升上皇冠骑士之后,封地在哪儿呢?”
“也还是普里泽沃。毕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菲尼斯一边说话,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格雷的额角,那儿肿起一块,还有两条长长的伤口,还没结痂,显然时间并不久。格雷发现了对方的举动。
“我昨晚跟人决斗来着。”
“哦?因为女人吗?”
格雷把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左手心里不断拍打着。看起来,他想尽力保持自尊,但某些事使他不得不把心事透露给陌生人。
“我该怎么说……我可以信任您吗?”他低声说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您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来喝杯酒,然后您就回去,就当没来过这儿。”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菲尼斯取过两个杯子倒满酒,然后托着酒杯,让冰块在玻璃壁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人们都说您能够保守秘密,”格雷终于开口。
“承蒙夸奖。要是您相信这一点,那我也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您知道,我们骑士习惯用矛和剑解决问题。”格雷说道。“可是对于某些事,武器有点儿派不上用场……”
“例如?”
格雷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剑鞘上的皇冠徽记。“是这样……我认识一个女人。”
“这并不奇怪,”菲尼斯平静地说道。
“是我十年前的恋人。”
“哦!那么你们后来分手了。”
“不,没有。我去打仗,临走时说好,等当上骑士就回来娶她。”格雷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本想过个两三年就回来,可是您知道,这年头,战争总是没完……升上玫瑰骑士以后,军务越来越多,总也脱不开身。王命难违,我不能不顾骑士荣誉……”
“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格雷。有些事是没办法的。”
“是的。”格雷垂下头,十指插进浓密的黑须里。“所以我一直走了十年。等我回到家乡,她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好容易才打听到,她到了这里。”
他停下来,使劲咬住干裂的嘴唇。
“可是,我没想到她会躲起来……”
“故意躲着您吗?”
“我看是。这几天我把半个城都翻遍了。要不是我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
“在映霞港,想藏住秘密可并不容易。”
格雷点点头。“我跟一个贵族骑士决斗……条件是,谁输了就得替对方做一件事。我赢了,就让他帮忙找人。他马上就告诉我,她住在一所小宅子里。我到那儿一看,原来是间妓馆。我在门口等了一天,没见着她,可我感觉她一定在里面。”
“这真让人想不到,”菲尼斯同情地说道,“既然她过着这种生活,怕是不能跟您在一起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您帮忙。”
菲尼斯缓步踱到窗前,饮尽杯中的酒。“我能帮您什么呢?”他说道。“如果您想问我,该如何面对这件事,那么我建议您忘了她,离开这里。”
“那不可能!”格雷叫道,“我没法忘掉她……我会活不下去的!”
菲尼斯蓦然回身,目光锐利无比,直盯着格雷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格雷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