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哪,尼柯尔,有两个星期了,你就没有谈过别的事。你正在失去平衡啦……”
“哪儿的事啊,”尼柯尔打断他的话,为自己辩护。“我只不过关心女儿怎么样了。肯定八爪蜘蛛有她许多片段,可以剪辑到一起给咱们看。难道你不想知道……”
“我当然想,”理查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但同样的话题已经说过好多次。这么晚了旧话重提又有什么用?”
“我刚才告诉你,”尼柯尔说,“我觉得他们今天的态度有所转变,蓝医生没有……”
“我听到了,”理查德生气地打断说,“但认为并没有什么意思。蓝医生也许跟我一样,对这话题烦透了。”理查德摇着头说。“我说,尼柯尔,咱们这一群人正在崩溃……我们非常需要你的智慧和健全的心智。麦克斯每天嘟嘟哝哝,抱怨八爪蜘蛛侵犯他的隐私:艾莉完完全全处于忧郁状态,只有少数时候尼基能够把她逗笑;而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帕特里克已经宣布,他和奈打算结婚……而你呢,又成天纠缠在凯蒂和录像的事上,几乎不可能给大家什么建议。”
尼柯尔狠狠地瞪了理查德一眼,平躺在床上,对他最后的评价没有作回答。
“别生气,尼柯尔,”过了一分钟,理查德说。“我只不过要你就像平时对大家的行为一样,客观看待自己的行为。”
“我没有生气,”尼柯尔答道。“也没有忘记大家。但是,为什么我总得为一家人的幸福负责呢?为什么其他人不能偶尔担当一下家庭主妇的职责呢?”
“因为别的什么人都不是你,”理查德说。“你一直是大家的朋友。”
“不错,现在我累了,”尼柯尔说。“我也有自己的问题,一个‘纠缠’的问题,按你的说法………顺便说一下,理查德,你对这事不感兴趣,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总认为凯蒂是你最喜欢的女儿……”
“这不公平,尼柯尔,”理查德马上就说,“没有什么比知道凯蒂一切平安,能叫我更高兴……但我脑袋里确实还有其他事情……”
有一分钟左右,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跟我说说吧,亲爱的,”理查德声音柔和地说,“为什么凯蒂突然变得这么重要了?有什么变化?我不记得你过去有这么关心凯蒂。”
“我也问了自己这些同样的问题,”尼柯尔说。“没有什么直接的答案。我知道早在录像中看到她以前,就老是梦到凯蒂,而且有一种强烈愿望,想跟她谈谈……还有,蓝医生告诉我大力神的死讯之后,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在我死之前,再见见凯蒂……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跟她说什么,但这种关系对我来说似乎还远远不够……”
卧室里又沉默了好久。“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太迟钝了,”理查德说。
没关系,理查德,尼柯尔心里想。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就是最美满的婚姻,谈话中也会有闹崩的时候。
一大早就看见阿切,尼柯尔真大吃了一惊。帕特里克、奈、本和孩子们正要到隔壁屋子的教室去;其余的大人还没有吃完早饭,这位八爪蜘蛛就在沃克菲尔的餐厅里出现了。
麦克斯很不客气。“对不起,阿切,”他说,“我们不会客——至少是那些我们不想见的时候——在早上喝咖啡,管它妈的我们每天喝的这个什么玩意儿以前哩。”
八爪蜘蛛转身刚要走,尼柯尔从桌子边站了起来。“别管麦克斯,”她说,“他老那么气大。”
麦克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包剩下不多的空麦圈盒子。他把盒子朝天上抛去,先朝一边,然后又朝另外一边,后来紧紧抓住盒子,把盒子交给阿切。“吃一点摄影虫吧,”他大声地说,“要不马上就要给我吃下肚了。”
阿切没有回答,其余的人觉得又尴尬又难堪。麦克斯回到桌子旁埃波妮娜和马利乌斯身边。“见鬼,阿切,”他对八爪蜘蛛说。“我想你们不久就要给我画上几个绿点,要不就要把我处决了吧?”
“麦克斯,”理查德大声喊道。“你太过分了……至少得想想老婆孩子吧。”
“那正是我所想的,朋友,”他说,“已经想了快一个月了。你知道怎么吗。理查德?这个阿肯色的农场小子想不出他能干点什么来改变……”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突然麦克斯砰的一拳头砸在一张椅子上。“真他妈的该死呀!”他大喊大叫道。“我觉得这么无能为力。”
马利乌斯开始哇哇大哭。埃波妮娜赶快带着宝宝转身离开桌子,艾莉赶上前去帮她的忙。尼柯尔把阿切带到门厅,留下麦克斯和理查德单独呆在那儿。麦克斯从桌子一边靠了过去。
“我想我理解你的感受,麦克斯,”他轻轻地说,“而且也有同感……但侮辱八爪蜘蛛一点也不能改变咱们的现状啊。”
“那有什么不同呢?”麦克斯抬起头,满面愠色地看着理查德。“很明显,咱们是关在这儿的犯人。让儿子生在这个终生为囚的世界,叫我成了什么样的父亲啊?”
理查德正在竭力安慰麦克斯,尼柯尔从阿切处得到她盼望了好几个星期的通知。
“我们得到允许,”八爪蜘蛛说,“今天让你使用资料库。我们已经从历史资料中把你女儿凯蒂的录像剪辑了出来。”
尼柯尔叫阿切把光带重放了几次,以确定自己没有搞错。
交通车带着阿切和尼柯尔直接穿过翡翠城,到了八爪蜘蛛图书馆大楼,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尼柯尔也没有注意车外的景色,她完全沉浸在点己的感情和对女儿的思念之中。脑海中翻腾着一个又一个的场面,全是凯蒂小时候的事情。想得最多的,是许多年前,四岁的女儿失踪了,她掉进八爪蜘蛛据点去寻找女儿时的喜怒哀乐。你总是不见了,凯蒂,尼柯尔心想。以这种形式或那种形式。我总不能保障你的安全。
阿切终于带着她进了一间空屋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屋子里除了一把椅子,一张大桌子和墙上一张屏幕,什么也投有。阿切表示尼柯尔可以在椅子上坐下。
“在教你使用这一设备之前,”八爪蜘蛛说,“我得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作为你们这群人的优化师,我想正式担当你们有的人提出回新伊甸园与其他人会合的请求。”
阿切停住了话头。尼柯尔定了定神,一下子要把凯蒂从头脑中驱除对她可真不容易,但她知道,她必须精力集中听阿切告诉她的事,一家人盼的是逐字逐句的汇报。
过了一会儿阿切又说:“恐怕你们谁都不能在近期内离开。我无权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是在一次主要领导者的会议上,总优化师亲自考虑的,你们的要求被否决是出于安全的原故。”
尼柯尔惊呆了,她没有料到是这么一条消息,当然更不是在这个时候。她告诉大家她认为会让他们…一
“这么说麦克斯说对了,”她竭力不让涌到眼眶的泪水掉下来说,“我们真是你们的囚犯哪。”
“你应该自己解释这一决定,”阿切说。“但是我得告诉你,就我目前理解你们的语言来看,麦克斯最近一直使用的那个字眼‘囚犯’不正确。”
“那么,给我们一个好听一点的字眼吧,也再作一点解释啊,”尼柯尔气呼呼地说,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说……”
“不行。”阿切答道,“我已经把全部消息转达完毕。”
尼柯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感情在愤怒与绝望中大起大伏。她知道麦克斯的反应会如何。每个人都会愤怒,就连理查德和帕特里克都会叫她想起自己的错误判断。但是他们到底干吗不解释呢?她想。这不像他们的所作所为。尼柯尔觉得心脏有点痛,一下子倒在椅子上。
“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尼柯尔终于又问道。
“我跟资料工程师一起准备了你要用的录像资料,”阿切说,“……从我对人类,特别是对你的了解来看,看了这些材料,你会觉得非常痛苦……我想请你考虑不要看这些文件算了。”
阿切的话说得非常小心,无疑是因为他懂得这些录像对尼柯尔有多么重要。他的意思很清楚,要看的东西会让我伤心,她想。但还有什么办法呢?在一无所知与伤心之间,她回想着,我将选择伤心。
尼柯尔感谢阿切的关心,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得看看录像。阿切把她的椅子往桌子边推了推,然后教尼柯尔如何控制资料的通道。这位八爪蜘蛛把时间代码翻译成人类使用的数字,按照现在的日期往后推。图像可以用四种速度放映,从确切时间的八分之一到六十四分之一都有。
“有关凯蒂的资料就要整理完了,”阿切说,“用了你们的时间六个月。根据重要性来筛选压缩旧资料,是我们资料管理的过程。凯蒂的详细资料是过去两年中的重大事件,这以前的就很少。”
尼柯尔伸手去按控制键。她的眼睛因为老闭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都快肿了。尼柯尔至少有五六次看见凯蒂注射一种叫卡柯莫的毒品。但每当她看到女儿用橡皮管子扎住前臂,把针头再次扎进肿胀的血管,眼里都禁不住流下滚滚热泪。
单是想想这种情景,就会让尼柯尔完全垮掉,但在近十个钟头里看到的东西,比她原来想象的更糟糕。虽然所有的录像都没有声音,对尼柯尔来说,了解凯蒂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也很容易。第一,她的女儿是个无可救药的吸毒者。凯蒂每天至少有四次,要是生活不顺心就更多,一个人或者与朋友一道,躲进她的高档公寓,从化妆室里一个上了锁的大盒子里,拿出精巧的吸毒设备注射。
毒品一注进去,凯蒂立刻变得非常可爱。她对人友好,风趣,既有活力又有自信。如果舞会尚未结束而毒瘾又发作,凯蒂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让人触目惊心、敌意十足的坏女人,常常为了回公寓吸毒而退出舞会。
凯蒂的公务是管理维加斯赌场的妓女。在那个职位上,她也负责妓女们才华的更新。一开始,尼柯尔那颗破碎的心,不愿意承认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但后来有一长段录像,凯蒂结交了圣·米格尔一位可爱的穷家少女,对她非常友好;到了后来,那位姑娘穿着华丽,浑身珠光宝气,几天就成了中村的一位首席财阀的临时小老婆。事实迫使尼柯尔不得不承认女儿已经完全丧失了道德,没有了良心。
尼柯尔看了好几个钟头之后,阿切进来了,给她带了些吃的。尼柯尔谢绝了。她知道处于这种激动状态时,胃部是装不进任何食物的。
尼柯尔为什么要看这么久?她干吗不关掉开关,一走了之?后来她也这样问自己。尼柯尔事后总结说,看了几个钟头以后,她开始,至少是下意识地,寻找凯蒂生存的希望。她的本性决定她必须通过争论,才能接受女儿已经从根本上腐化堕落这一事实。她在绝望中迫切希望在录像里看到什么东西,能够暗示凯蒂的将来会有所不同。
尼柯尔终于在凯蒂不幸生活中发现了两点迹象,使她多少相信女儿也许有一天会跟她那种自我毁灭的生活决裂。凯蒂极度忧郁之时。常常是她的毒品短缺之时,她会陷入疯狂状态,在家里找到什么砸什么,只有装在镜框里理查德和帕特里克的照片例外。疯狂发泄一阵之后,精力也发泄完了,她总会从梳妆台上把两个像框取下来,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躺在像框边,抽抽泣泣哭上二三十分钟。照尼柯尔来看,这种反反复复的行为表示凯蒂对家庭还保留着一些爱。
另外一点希望的迹象,尼柯尔记得,是弗兰兹·鲍尔,凯蒂经常陪伴的警察头子。尼柯尔并不是假装理解他们那种异乎寻常的关系——昨天晚上才打得不可开交,今天晚上弗兰兹又会给凯蒂朗诵诗歌,作为长达数小时精力旺盛地做爱的前奏曲——而是认为自己可以从录像中看出,弗兰兹一方面用他那奇怪的方式爱着凯蒂,另一方面又不赞成她的毒品嗜好。有一次打架,弗兰兹抓起凯蒂的毒品,威胁要扔到马桶中冲掉。凯蒂急疯了,拿起梳子拼命打弗兰兹。
过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尼柯尔还在看,只想了解女儿那悲剧性生活。长长的一天过去了,尼柯尔浏览了录像的开始部分,只是凯蒂开始吸毒的头几天,突然发现凯蒂跟中村本人也有不体面的性关系,这位新伊甸园的暴君跟凯蒂作为性伙伴期间,甚至还为她定期提供毒品。
天黑了。交通车在广场上已经停了十分钟,但尼柯尔还没有下车,阿切正站在她身边。
“真不知道怎么给理查德谈我今天看到的东西,”她抬起头,看着阿切说。“他会全给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