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意外变故,令我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步行动也更加小心谨慎。在老虎坠落之时,我也是站在鬼门关的边缘,只要再向外踏出一步,两个人的命运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风哥哥?”苏伦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我,脸上挂着焦灼而幸福的笑,“师父要见你,他从燕逊和萧可冷那里听说过你很多资料,所以——”
当她看到洞外的景物时,一下子愣住了。
我静静地陪她站着,绝不出声打扰她。几分钟后,她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风哥哥,在我印象中,这里应该有一面异常精致而标准的秦代宫墙,楼阁亭台井然,墙角还滋生着茂盛的青苔。向前几百米,有一座类似于赏月台的高楼,上面的汉白玉栏杆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可是,现在它们都去了哪里?还有瑞茜卡和孙贵,又在哪里?”
顾倾城站在甬道里面十步远的地方,脸部隐藏在黑暗里,只露着一双秀气的脚。我有理由怀疑,她在偷听我和苏伦的谈话。
苏伦捂着自己的脸,迅速冷静下来:“我懂了,那面镜子能够通向不同的世界,引申来讲,镜子后面开着不计其数的门户,大概是受时间的控制而无序开合的。风哥哥,我们走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不会再有恐惧。”
不愧是冠南五郎的弟子,她的紧张情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便彻底恢复了平静,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牵着她的手向甬道里走,那是故意做给顾倾城看的,好让对方死心。
其实,我心里还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封印在水晶里的幻像魔。连阿尔法都说过,当封印能量急速减弱时,幻像魔便能够突然苏醒。他与土裂汗大神交战时,幻像魔曾经撞击封印之门弄得大山为之震颤过。
“无论如何保护苏伦”这八个字现在是我唯一的做事原则,也是任何分歧下的唯一抉择。
再次经过那块大水晶时,苏伦低头凝视着地面上的阴影,忧心忡忡地问:“风哥哥,难道你对幻像魔的复苏没有一点感觉?”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该这么说——“幻像魔的复苏是绝对的,但复苏的时间却是相对的。”所以,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
“两位无须担心,这一次冠南五郎大师带领着青龙会的十七位炼气士高手,能够汇聚超过五颗广岛原子弹的爆发能量,即使有什么不测,他们完全能应付得过来。”顾倾城跟在我们身后,及时插话。
她和冠南五郎竟然跟青龙会搞在一起,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苏伦在我手指上轻轻一捏,示意不要作声,继续听顾倾城说下去。
“风先生,青龙会并非是外界传说中的邪派组织,所以希望你能摒除成见。没有他们合力打开那扇金属门的话,现在二位还都被囚禁在甬道里呢?对不对?我与冠南五郎大师的合作刚刚开始,他会帮我找到那张绝世好琴的下落,任何意外,十七炼气士都会荡除,让所有的计划得以按部就班地实施。”
她的声音永远都是骄傲淡定的,每一个字都口齿清晰,中气十足。
青龙会十七炼气士来自五湖四海,我只知道其中九位来自藏教、外蒙、冰岛、黑山、墨西哥等地,其他八位行踪飘忽,身份隐秘,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资料。在江湖传闻里,他们合力发功时,能产生呼风唤雨、闪电劈雷的奇效,与古代野史中的“上天散仙”差不多。
“顾小姐也是青龙会的高手吗?”苏伦淡淡地笑着,与我靠得更紧密些。
“我没有那份荣幸,尊师冠南五郎大师才是这场行动的总策划者。苏伦小姐,大师门墙上下对于‘亚洲齿轮’的求索领先于全球任何组织,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了。所以,连青龙会都会仰仗他,而我,仅仅是一个不在江湖的小商人,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架好琴而已——”
两个漂亮女孩子的交锋,不见刀光剑影,但每一句话都藏着深意。
“什么琴?真是巧了,我在一个地方恰好看到一架奇怪的古琴,它没有名字,成色、材质、丝弦也不够名贵,但放置它的那张紫檀宝鼎桌,却用十六架名琴垫底。据我所知,那十六架琴合起来的价值超过一亿美金,都是全球乐器联盟排行榜上的在册宝贝。还有,琴室一边的石桌上,插香的炉子亦是用名琴改造而成;弹琴的琴凳则是古琴良材拆开后打造的——”
苏伦挽着我的胳膊,在这条黑暗的甬道里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十六架名琴?都是什么名字?”顾倾城追问着。她是爱琴如痴的人,一旦听到与古琴有关的事,精神立刻振作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八个名字分别凿刻在琴尾上,两两成对。插香的名为‘紫苏焦尾’,做凳的似乎是‘求凰、凤鸣、楚台’三架。其实这些都不算名贵,关键是那琴室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吴丝绸帕,上面以七彩线绣着一首谱子,名为‘快哉此风’。顾小姐,你是亚洲古琴名家,对这些东西必定极为熟悉,就不必再叫我献丑了吧?”
苏伦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名琴,把顾倾城听得愣了,慢慢站住,不再前进。
我们走出了二十几步,苏伦回头,哑然失笑:“风哥哥,你看顾小姐怎么了?站在那块大水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水晶表面映着淡淡的红光,照亮了顾倾城穿的一件白色风衣,她正低头往下看,一只手扶着左侧的石壁,神情非常专注。
“顾小姐?怎么了?”苏伦在气势上已然占了上风,但并不十分张扬。
顾倾城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没什么,没什么,着水晶里的火焰真是奇怪,我刚刚以为它是能自由跳动的呢!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苏伦小姐,那架古琴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去看看?”
我猜苏伦描述的一定是“第三座阿房宫”的东西,果然,她悠然回答:“它在一面古镜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带你去。”
顾倾城放弃了自己的观察,继续前行,不过却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满含失望。
我们三个走出洞口,叶萨克已经登上了机械体的最顶端,握着一架小巧的军事望远镜向那深井里张望着。
“师父,师父——”苏伦向肃立在齿轮前的冠南五郎叫着,脚步欢快地抢先跑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他慢慢回头,犹如一件工艺严谨到极点的机器,动作平滑,丝毫没有破绽,目光炯炯地投在我的脸上。
我坦然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并且快步走过去。
“风?”他只说了一个字,两道浓重的黑眉扬起来,继续审度着我的脸。
“是,久仰冠南五郎大师盛名。”我握住他伸出的手。
手术刀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向我提到过冠南五郎,并且绝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受了他的影响,在我心里一直把对方当作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是值得信任的导师。
“燕逊、萧可冷还有小燕、孙龙、大亨都向我提到过你,当然,还有手术刀本人。这些人都是眼高于顶、骄傲万分的特立独行之辈,假如一个人赞赏你就罢了,偏偏每一个人都那么肯定地对我说,你很了不起。所以,不管是三人成虎也好、随声附和也罢,我都想亲眼看到你。现在,我看到了,也相信他们的眼光不会错。年轻人,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苏伦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他笑起来的时候,横在眉心里的一行“七宝抱山纹”渐次舒展开来,像是捏在书生手里的精巧折扇,缓缓张开,洒脱而飘逸,带着说不出的华贵之气。
我放开他的手,谦逊地低头:“谢谢大师谬赞,手术刀曾经告诉过我,以后见到大师时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闻听教诲。”
他的手给我的感觉稳定而干燥,并且蕴含着一股循环流动的真气。那几秒钟里,我触摸到他掌心里的“天地人三才纹”,明明白白构成一种“龙走天涯”之势,每一道都清晰深刻,是掌纹里极少见到的帝王之相。
“风,你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不过,不必在意,命在天而不在我,即使是再好的相法、相术、掌法,没有文武相济、水火相融的时势,也不会有大的作为,对不对?”
他倒背着手,昂然微笑着,身上那套雪白的意大利西装与飞旋的齿轮一道发出耀眼的银光。即使是刚刚走过外面的废墟,他脚上那双名贵的欧式皮鞋上仍旧一尘不染,只有在走路时随时运用“踏雪无痕”的轻功,才会达到这种防尘效果。
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外表上露出来的任何小动作,都会被他看透内心,立刻平心静气地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点头致意。
“苏伦,这一次能够顺利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想要什么奖励,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揽月,师父一定替你做到。”他回身向着苏伦微笑着,如同慈父看着自己的爱女。
苏伦摇摇头,大声回答:“师父,弟子什么都不要。”
她在接连遇到我、看到大师兄叶萨克和师父冠南五郎之后,满腔喜悦无法细说,完全抛开了素日冷静沉着的那层“假大人”式的伪装,重新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女生,与顾倾城的甘于沉默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倾城被冷落了,始终站在我身后十步以外,默不作声。
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样古怪的驼背老头子,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灰色西装,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简直不成样子。在他背上,打横拴着一个同样是灰色的木箱,长度约有一米半,宽带半米,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当他发现我正在盯着自己时,立刻眨眨眼睛,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大师,我们的事可以开始了吗?”顾倾城等到苏伦笑够了,才恭恭敬敬地向冠南五郎鞠躬请示着。
老头子应声取下了后背上的箱子,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
冠南五郎摆摆手:“不,再等一下,等叶萨克探明了地脉的波动频率再开始。顾小姐,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不必急在一时,对不对?”
他的右手食指、无名指上,戴着两枚灿烂的白金指环,随着手掌的摆动,发出点点湛湛精光。
据媒体上的资料显示,他已经接近七十岁,但神采气势,却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特别是凝视某一个人时,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要劈山裂石般将对方每一个毛孔都看穿一样。手术刀那样的江湖大人物对冠南五郎都赞叹不绝,可见我面前这人,真的是绝顶高手中的高手。
“风,咱们一起去机械体顶上散散步,如何?”他向我招手,掌心的手纹一亮,但紧接着又收了起来。
我自然只有从命的份儿,他这样的人物站在这里,像是星星群里突然坠下一颗太阳,任何星光都不足以与太阳争辉,全部黯然失色。
那道金属阶梯极长,他悠闲地向上攀登和,脚尖几乎不沾地一般,轻飘飘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风,关于‘亚洲齿轮’,你知道多少?”他漫不经心地问,目光仰视极顶方向。
我认真地回答:“欧美方面的著作基本都阅读过,您的十几本著作也读过两三遍。”大学的后半段,我一直在做《诸世纪》方面的调查研究,对“亚洲齿轮”并没有刻意关注,所知还是仅限于皮毛。
“那么,你的哥哥呢?他是不是说过什么?”他笑了,下巴微微上扬。
我吃了一惊:“我哥哥?”
他随即接下去:“不必吃惊,手术刀去北海道时,曾绕道关西,向我咨询过一些事,所以,对‘盗墓之王’杨天的神奇失踪,我也仔细分析过。风,从学艺到今天,杨天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帮你做一些事,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需要我的时候,尽管给我来电话——”
我用力点头:“是,一定,一定。”
以前,仅有手术刀与苏伦是这世界上明了我的真实身份的人,现在又多了冠南五郎这个当世奇人,我心里有种被冬日的爱琴海阳光曝晒过的温暖。
轻功卓绝的人做到“踏雪无痕”并不困难,但难的是像冠南五郎这样,随时都保持着轻飘飘的离地状态。在某些江湖典籍里提到过,当轻功练到“白日飞升、青虹贯脑”的地步时,就会永远地克服地心引力,变成可以任意飘浮的地球人。毫无疑问,冠南五郎就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一直走到顶点,叶萨克手里抓着一根手指粗的钢缆,稳稳地站在井边向下望着。钢缆的一端想必是系着一个沉重的仪器,崩得笔直,下端连着的重物至少有三十公斤以上。
“怎么样?一大半齿轮是否正在奇特地加速?”冠南五郎快步走上去,拍拍叶萨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