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看窗子,窗子紧闭,暗锁扣着,没有人进出过。
“我只是有点累,所以洗手久了些……咱们可以接着出去谈别墅的事。当然,价钱方面不是问题,我和我的朋友,都需要风先生你的帮助……”
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又从衣袋里取出一支香奈儿口红,凑近镜子,细心地向自己嘴唇上涂着。
我长吸了一口气,闻到她头发上的动人芳香一如昨夜。
她回过头,放好口红,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扬起头,双手十指随意地向后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我望着她的背影苦笑起来,因为任何一个人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回来,都不可能连几句话的解释都没有。至少她得告诉我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回到客厅之后,她看看自己的腕表,略带些惊讶地叫起来:“咦?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已经八点多钟了?”
从她的表情上,根本没有发生神秘事件后的紧张感,一点都没有。那么,她消失的这二十四小时内到底去了哪里?
“风先生,可否给我一杯水?”她仰着脸向我笑,神情坦然。
我开始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冷笑着:“关小姐,水可以给你,至少你得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她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向大门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苦笑着:“昨天我从片场赶到北海道来,一直都待在枫割寺里。怎么?这个跟你有关吗?”
我脸上的冷笑更深,她是个很尽职尽责的演员,偶像派加实力派,要装得若无其事当然很容易,只是可惜了我整整一天的连寻找带担心。
“好、好……好!”我起身去给她倒水,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就端茶送客,恕不接待。
她低着头看着腕表,疑惑地自言自语:“嗯?我的表怎么了?怎么会多跑了一天?十二月十日——今天不是九日吗?”
我站在楼梯边守着电壶烧水,听她这么说,又看她摘下腕表来调时间,陡然间又第二次被雷集中了似的:“天!昨天才是九日!她如此说法,能证明什么?难道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二十四小时?”
关宝铃调好腕表,重新戴在腕子上,满意地在眼前晃了晃,江诗丹顿的经典桶形镶钻表在灯光下熠熠生寒。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提醒她:“关小姐,今天……应该是十日才对,昨天才是九日。”
没想到关宝铃愣怔地看了看我,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日我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地点是在札幌市的帝王大厦顶楼,还要接受《朝日新闻》文化版记者的专题采访,我会记错?”
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响着,跟我之前听到的水泡声一模一样。
我冲了两杯雀巢速溶咖啡,端到茶几上,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确信她刚才并没有撒谎也不是开玩笑。
“关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似乎有些奇怪的事发生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吗?”我凝视着她端起咖啡的那只手,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幻觉……”
“什么怪事?请直说好不好?”她似乎对我的谨慎口气并不以为然,脸上露出淡淡的讥笑。
“你……你曾经消失过……就在这幢别墅的……洗手间里……”我字斟句酌地选择着尽量能减小突然刺激的词汇,免得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就算是我这种游历世界、闯荡江湖的男人,此刻都很难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何况她这么柔弱的女孩子。
关宝铃一呆,随即哈哈大笑:“什么?什么消失?”她把头转向洗手间那边,略怔了一会儿,挑起眉毛,脸色一沉:“风先生,我觉得你不会像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一样,在洗手间里也装什么隐蔽的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吧?如果真的那样子,我将保留诉诸于法律的权利……”
她误会了我的意思,令我啼笑皆非。
我摇摇头:“关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在洗手间里消失了二十四小时。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而不是你以为的九日,明白了吗?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了……”
关宝铃爆发出一阵大笑,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落在茶几上。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好笑、很荒诞,但实实在在地就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发生过。如果不是她误打误撞地再回来,此刻还不一定游离在哪个未知空间里呢!
捧着咖啡,等她笑够了,再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我才不慌不忙地说下去:“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九日晚上七点二十分到十日晚上八点钟之前,你消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不信的话,我可以叫证人出来——”
说到这里,我“啊”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证人”只能是鼠疫和萧可冷,而他们两个,一个不知下落、随时可能被“黑夜天使”狙杀;另一个神秘失踪,原因跟关宝铃一模一样。
我有证人,但现在却无法呼唤他们出现。
客厅里出现了小小的冷场,关宝铃一直在偷偷地冷笑,心里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个异想天开的骗子。
事情进行到这里,突然遇到了一个瓶颈。别墅是不会卖的,在谈判无果的情况下,关宝铃只会选择离开。我找到了她,却接着失去了萧可冷,不能不说是上天所开的又一个玩笑。
我指向她的腕表,清了清嗓子,艰难地笑着:“关小姐,你有没有想到那么名贵的表,为什么会突然发生日期错误?此前是否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关宝铃嗤的冷笑出声:“这一点……就凭这一点,能证明我曾经消失?我只是去洗手间一小会儿,如果说有什么奇异之处的话,只能是……”
我急忙插嘴打断她:“你在窗前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咕噜咕噜’的水泡声?然后呢?然后呢?你回到洗手台前,又看到了什么……”她的行动轨迹,都是我从地面上留下的脚印推算出来的。
关宝铃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跟踪偷窥我?是不是?”
我用力挥手,根本不管她的悻悻然,大声追问:“告诉我,镜子里能看到什么?是什么?快告诉我——”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她先听到水泡声,接着进入消失的状态,我希望能知道在“水泡声”之后出现的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对,我听到水泡声,很响、很急促,然后我从窗前离开,跑到镜子前……”
“我判断出水泡声来自于镜子,虽然不知道是镜子后面还是镜子本身发出的。恍惚中,我扭开了水龙头,希望自己能借冷水的冰冻作用变得冷静些……我把手按在镜子上,又挪到雕花的镜框两边,隔得那么近,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镜子内部……”
这种神乎其神的经历,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其它任何事都顾不上,握起茶几上的铅笔,飞快地记录着。
关宝铃的声音如同梦呓:“我眼前出现了海市蜃楼……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古装剧里搭建起来的布景一样,地面上铺着金光闪闪的方砖,砖面上印着栩栩如生的粉色莲花,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轮美奂的布景……我向前走,像是在梦里,因为我知道海市蜃楼是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永远无法触摸……”
我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宫殿?镜子里出现的宫殿,或者是奇异的水泡声让关宝铃出现了幻觉?”她是一个电影明星,用“摄影棚”这样的术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是最现成不过的。那么,她进入的神秘空间到底是哪里呢?”
“天空变得很遥远,从来没有过的遥远,而我如同是站在极深的地底下,坐井观天一样向上看。我能看见太阳、月亮、星星同时悬挂在一起……”她突然笑起来,认真地看着我:“你会不会在心里偷笑?日、月、星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她抬手抚摸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神情郁郁地笑着,继续说下去——
“用‘坐井观天’来形容那时我的感受是最恰当的了,仿佛隔着双倍的从地面仰望天空的距离,一切变得那么遥远。我继续向宫殿里走,经过一道有着汉白玉栏杆的拱桥。那些是真正的汉白玉石,在不太明亮的日光下,也能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辉,比道具师、布景师们制造出来的东西,要精致一百倍。”
“没有人?没有声音?”我提示她。
关宝铃摇头:“没有,就像无声电影一样,什么都听不到。当我踏进宫殿的正门,前面出现的是无穷无尽的层层叠叠的门户,幽深无比,凄清无比,但抬头看到的雕梁画栋,任何一处却又富丽堂皇之至,比我此前瞻仰过的中国任何一处古建筑都要华贵……”
这段话,无疑是在说,她看到的是一座中国的古代宫殿。
“水泡声呢?还有没有?”我关心水泡声的来源,免得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扰我。
她又摇头:“听不到了,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最后开始小跑起来,我的潜意识里仿佛知道,有什么人在前面等我——有个人在召唤我,一直在召唤,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只能凭感觉……那么多门,一层一层的,我很奇怪自己穿着高跟鞋,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门突然没有了,仿佛已经到了宫殿的中央……”
我在记录本上画着层层叠叠的横线,代表她穿越的门户。其实,大可以把她的叙述看作一场奇怪的梦,一场思想的旅行。暂且不管她为何消失、为何出现,单从思想形态上解释,那就是——她在做梦,在一场梦里做奇怪的旅行。
梦的尽头,应该是顺利醒来,她呢?在穿越了数十重门户后,又看到了什么?
那么,此刻的萧可冷呢?是否也在步关宝铃后尘消失后,重复着同样的梦境?我能理解关宝铃所说的“神秘的召唤”,因为此前在埃及沙漠里,我也感受过来自土裂汗金字塔里的召唤。
我在线段的最前面位置,画了一个巨大的方框,因为我觉得宫殿的中心,肯定要有一个大厅。地球人建造房屋也好、大楼也好、宫殿也好,都是为了“居住”这两个字,绝不会建造了无数重门之后,中间成了既不能聚会,也不能休息的空地,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艺术建筑”。
第二部 亡灵之塔 第二部 亡灵之塔 3两朵莲花
( 本章字数:7144 更新时间:2009…7…16 17:46:24)
“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场,纵横至少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关宝铃伸手比划了一下,据我所知,大亨叶洪升热衷于设局赌球,耳濡目染,关宝铃应该对足球场的面积有清晰了解,也就是说,门户尽头,是个接近九十米见方的空地……
“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着一只巨大的圆柱体。它的表面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像是我们乘坐过的波音飞机的颜色,我猜它的成分会是钢铁,可它没有飞机应该具备的尖头、侧翼、尾翼,甚至没有起落架之类的东西,只是那么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占去了足球场的一半。我抬头寻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层楼的高度,怪异地伸向天空。”
“这时,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罗马的斗兽场遗址中央,四周高耸的建筑围成了一个深井,而这个古怪的柱体就站在深井中央……”
我无法继续描绘下去了,因为她叙述的情节太荒诞不稽,像是宇宙探险里的故事。
她最后补充的几句更是离谱:“风先生,我还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宫殿、栏杆、门户还是圆柱,都仿佛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纯净的水里的,视线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却完全感觉得到,但我又没有缺氧窒息的感觉——”
“那么,你是如何从幻觉中退出来的呢?”我无奈地丢下铅笔,觉得她叙述出来的东西,更适合送给斯皮尔伯格去拍科幻片。咖啡凉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长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有‘在水里’的奇妙感觉,才会觉得周边的空气突然波浪一样起伏翻滚着,幅度越来越大,仿佛大海上骤然袭来的滔天巨浪,将我的身子抛起来,一直向后倒飞而去,接着我就清醒了,从镜子里看到了你……”
她的叙述总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领地起身去烧水,准备下一轮详谈。
鼠疫说过,他看到水龙头里的水开始逆向流动,神秘的消失过程便突然开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关宝铃回来,我就不必担心会遭到警察的层层询问了。
她说完了自己经历的幻觉,但对我说的“失踪二十四小时”这层意思却始终嗤之以鼻。按照她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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