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一直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奔波,”他谦逊地说道。“我赚的钱有好几百万。
好得很嘛,我是靠我盖的房子,做投机生意赚的。这是对的。不过我做了许
多工作,还要严守纪律,该死的。我承认,我喝酒喝得多,而且永远不会够。
不过,每天早晨我还要振作精神去干活的。”
这个大块头慈父般地把手搁到我的肩上,“亲爱的施佩特,”他温存地
继续说道,感情丰富得像他身上的肥肉。咖啡蒸气熏得他两眼发亮,脸上和
手上尽是面包屑,“亲爱的施佩特,我要给您斟一杯纯葡萄酒,您创业是非
常艰难的,这点您瞒不了我。结果是:您在一个严肃认真的人的眼里没有地
位。一个律师,在9 点30 分还不坐到办公桌后边,这种人是一个正派的商人
所瞧不起的。我现在不想过分逼迫您,我看您也不像个懒虫,可是,直到现
在,您还没有能下决心拼死拼活地投身到人生激流中去。您知道这是什么原
因吗?就因为您不善交际,缺乏风度,没有发福。大学毕业好是好,可是您
凭借好成绩,除了引起那些教书先生的注意外,感动不了任何人。光有一张
办公桌是不够的,您在桌后要坐多久就坐多久,但顾客是不会向您游过来的。
顾客何必要来呢?当然不来,我的年轻的朋友,您对他们感到失望是没道理
的,大众牌汽车和阁楼不仅仅是社会地位低下的标志,而且也是精神贫穷的
标志,请您不要见怪。我并不反对耿直,并不反对谦让,可是一个律师就一
定要出人头地。您首先需要的,是间像样的办公室,您那个鸽子笼是不行的,
谁也不肯往那上面爬,人家是要打官司,不是要取得运动的好成绩。总而言
之,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要给您一个好机会。您明晨7 点到我办公室来
一下,给我带四张一千瑞士法郎面额的钞票,我就替您在帐篷街那儿提供几
个像样的房间。”
(接下去,他絮絮叨叨地扯起大规模的地皮投机交易,扯到小白面包的
销售情况和享用牛奶咖啡的情况,他的那些话尽是讽刺挖苦,里面含有这样
的意思,那就是在我们这儿最严重的诈骗行为只能以合法的手段进行,而且
正在这样进行。后来他还说到斯特拉文斯基音乐节和霍纳格丛书。我站起来
时,他还在说,交通混乱不堪,是因为市长步行的缘故。)
(3)私人侦探弗雷狄·里恩哈德:他和我是同一年生。瘦长个子,满头
乌发,异乎寻常地沉默寡言。他原是一个独生子,父母离异。上中学时,他
涉嫌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她的情夫。人们发现这两人在他妈妈的卧室里,一
丝不挂,已被干净利索地杀死,女的躺在床上,情夫——她的精神病医生,
从克斯纳赫特来的——倒在床前,犹如床前的一块搭脚毯。警方拘捕里恩哈
德时,他正在参加中学毕业考试,正在翻译塔西陀斯①的文章。只有他有作案
可能,只有他在发生谋杀的当夜呆在屋子里,尽管他的供词说,他当时是安
安静静地呆在自己摆满经典著作和动物学书籍的小房间里,即阁楼里,但他
的处境似乎不妙。另外倒霉的是,他正好满十八岁,以致他没有落到专门处
理青少年案件的检察官手中,而是落入非常无情的耶麦林的掌心。在待审拘
留期间和后来在刑事陪审法庭上,审讯都是够严厉的,耶麦林使出浑身解数
来刁难这个中学生,但里恩哈德表现得极为出色,简直占了上风。那些确凿
的证据转眼之间漏洞百出,最后法庭只好将他释放,甚至连对他进行监护的
① 施佩特,在德语里是迟的意思。——译注
① 古罗马历史学家,曾较详细叙述古日耳曼人的动态。——译注
法律依据都嫌不足。耶麦林暴跳如雷,第一次发作神经崩溃症。后来,他还
多次呼吁联邦法院重新审理此案,但都是白费力气,而里恩哈德却开始对他
报复。这位嫌疑犯弄到钱了,而且钱的数目十分可观,他那离异的腰缠万贯
的父亲把一切都遗赠给他了,母亲也给他留下巨额资产,金钱顿时从四面八
方朝他滚来、流来、飞来,越聚越多,一再翻番,他把遗产一一收藏好。在
很短的时间里,祖父祖母,姑妈姨妈以及叔叔伯伯都急急忙忙地,也可以说
是你追我赶地相继作古,因此,他们又给他添了那些冒出来的遗产,那时的
情况真相是:为了给里恩哈德造福,人都要死绝了。他从暴跳如雷的耶麦林
的手里摆脱出来时,还不到二十岁,摇身一变就成为亿万富翁。这实在令人
难以置信,与其说他有才智,还不如说他有运气。当然他才智也十分突出,
因为他在以后同检察官耶麦林的斗争中就很有章法:他始终呆在耶麦林的身
边。耶麦林无论出现在哪里,里恩哈德就会在哪里成为他的拦路虎。他每次
读起诉书时,都会看到里恩哈德的脸在某个地方向他狞笑。他若在一家饭店
吃饭,里恩哈德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里恩哈德总是在他的附近。不论耶
麦林住在哪里,里恩哈德总是住在毗邻的房子里,如果耶麦林一气之下搬到
一所公寓房子去住,里恩哈德就会出其不意地住在他的楼上。耶麦林最后弄
得一筹莫展,无计可施。里恩哈德那副样子叫他受不了。他好多次都想朝里
恩哈德猛扑过去,大打出手。有一次,他甚至于还买了一支手枪。他从这条
街搬到那条街,从一个城区迁到另一个城区,从欣特贝尔格大街迁到迈耶大
街,从沃利斯霍芬区转移到施瓦门丁根区,最后,他远离市区,叫人在距韦
蒂孔小镇不远的猫尾大街上盖一所小房子,这时,旁边也同样在盖房子。耶
麦林感到,此乃不祥之兆。后来那个盖房子的人身分表明了,原来是一家银
行的代理人,这才暂时使他定下心来。他感到不安是有道理的,在春天,他
只穿着衬衫第一次给刚露土的青草浇水时,里恩哈德又在刚油漆过的花园篱
笆外,笑容可掬地朝他挥手致意,那样子像是老相识似的(实际上他俩也算
得上是老相识了),自我介绍是他的邻居。那个银行代理人,不过是假相。
耶麦林踉踉跄跄地朝房子退去,一直退到房子的走廊前。他第二次发了精神
崩溃症,还得了心肌梗塞症,害得医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把他送到疯人院
好还是送到医院好。耶麦林在家卧床不起,动弹不得,面如死灰,奄奄一息。
可是他还算是顽强的,尽管形容枯槁,他还挣扎着爬起来。他对里恩哈德,
暗地里不能不甘拜下风。这两个人紧挨着住在一片树林的边上,可以看到韦
蒂孔小镇。耶麦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要是里恩哈德再搞下一个行动,他
也是无法对付的。里恩哈德成了私人侦探,大规模地开展业务。他在塔拉克
尔的一幢豪华的办公大楼里租下一些房间,这些房间占了整整一层楼,而且
内外相联。坐在时髦的办公桌后面的是几位举足轻重的先生,有几个是老运
动员,他们现在已大腹便便,他们叼着香烟,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头上留
着短短的头发。此外还有几个人是里恩哈德花钱收买的昔日的警察。里恩哈
德的财力是本城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但使耶麦林恼怒的,并不是里恩哈德
的这些活动,因为业务总归是业务,不好去干涉,使他恼怒的是里恩哈德搞
来了另外一批人。塔拉克尔那些毫华的房间里经常热闹非凡,里面那些人都
是些曾被耶麦林判过罪的人,他们都曾经是囚犯和罪犯,如今摇身一变,都
成了专家,派上了用场。他那个“刑事侦探科”向人家索取的报酬十分高,
结算费用时大敲竹杠,但成绩还是卓著的,其原因是:那个公开亮出招牌的
“里恩哈德私人法律咨询处”,能为遭到怀疑的妻子提供忠诚和无辜的证据,
能为一些要对母亲怀有二心的父亲出谋划策,给私人和工业界提供咨询,派
人进行监视、跟踪、搜寻,搞秘密协议,为那些辩护人提供反证来破坏耶麦
林的某些意图,如此等等。许多案子多亏里恩哈德的这个机构,会意想不到
地出现对被告人有利的转机。在塔拉克尔那幢房子里,律师们秘密接触,里
恩哈德是个出色的主人,连一些政界的对手也在他那里交换名片。
这是我先要做的一些说明。这天上午我碰到他,是在高雅咖啡馆门前,
时间是10 点缺几分。弗里德里终于离开了,我也站起身来,要把那封写给柯
勒的信寄掉,而我当时也许已不再那样坚决地要寄信了,这时正好里恩哈德
冒了出来,说得精确些,他开着车子冒了出来。那是一辆跑车。车子停下了。
他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我了,他学的也是法律,只学了一学期。他也曾
经要我去加入他的那一帮,可是我拒绝了。
“律师,”他坐在那辆跑车的驾驶座上,没有朝我看,“有事找我吗?”
“可能有,”我回答说。
“上车吧,”他邀请我说。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
“您这车子跑得很快啊,”我说。
“五千,”里恩哈德说道,他的意思是,别人要是出这么多钱,他就愿
意把跑车让给他。他的车子多得很,有时,好像他每天用的车子都不相同。
于是我对他谈了我跟柯勒那个老东西会面的情况,里恩哈德开车沿着湖
岸走,这是他的老规矩了,重要的生意都是在车子里成交的。“因为这样就
没有旁证了,”他有一次解释说。他一边以均匀的速度开着车,开得十分平
稳,一边仔细地听我说话。我说完之前,他把车子停了下来。这里是乌提孔
城区。车子正好停在一个电话亭前面。
“有利可图,”他说,“要我做调查吗?”
我点了点头。“要是我接受了委托,那就要你做调查。”
他走到电话亭里,出来时,他说:“他女儿在家。”
我们便驱车来到瓦因贝格大街,车停在柯勒的别墅前面。
“进去吧,”里恩哈德对我要求道。
我一愣。“我应该接受他的委托吗?”
“当然。”
“太令人捉摸不透了,”我显得有点顾虑。
他点上一支香烟。“您要是不接受这项委托,会有别人接受的,”他吐
出这么长的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在做一篇演说。
我下了车。在大门旁边的铁栅栏上,有一只黄色的邮政信箱,它提醒我
寄信的事。那封回绝信还放在我的口袋里。我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可是,
我到底为什么要拒绝柯勒的委托呢,为什么要充硬汉呢?我需要钱,就是这
么回事。钱是不容易来的,这需要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是个律师,想有
所作为,那就得去应酬交际,建筑师弗里德里的话是有道理的,而我也很想
有所作为。再说,柯勒委托的任务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坏处,只不过是一个科
研项目而已,柯勒委托我做这类古怪的事情,是付得起钱的。
“您要价五千出让这辆跑车?”
“四千,”里恩哈德回答说。
“真慷慨。”
“这取决于那项委托。”
“那项委托对您来说并不是非要不可的呀。”
“好玩嘛。”
“我要先跟柯勒女儿谈谈,”我说。
“我在这儿等着,”里恩哈德回答说。
要对检察官讲的话:我不能不谈到我和海伦娜的第一次相会,这事实在
回避不了了。我要无所畏惧而又小心谨慎,并且不绕弯子地谈,这真是一件
痛苦的事。哪怕把私事讲出来,我也在所不惜。我终于这样做了。您读起来
一定饶有兴趣,而且会把重要的部分勾划出来。您,一点不错,我指的就是
您,约尔欣姆·伏依泽尔检察官先生。随您怎么吃惊吧。为什么我们不能谈
私事呢?您是耶麦林的继任,当然会在警察局长之后(不管您怎么做)作为
第二个人读到这几行文字,您在看这份报告时,我在九泉之下向您问候,这
真叫我开心得要死(看来这死字有双重含义),说老实话:即使您跟已经升
天的耶麦林不一样,自命进步,参加每一个心理学大会,您也还是你们这类
人中的迂腐派。您喜欢凭据。您为了照章办事,刚才在停尸房参观了我的尸
体,您穿着浅色雨衣,彬彬有礼地把帽子拿在手里,一本正经地显出阴郁的
神情,我自杀得干净利索,这点您必须承认,就连杀柯勒这件事,我也是干
得非常熟练,我们两具尸体并排放着,样子看起来非常庄严。现在还是离开
您的“当前”回到我的“当前”里来吧,您的“当前”对我来说是“未来”,
而我的“当前”,在您阅读这份报告时则已是“过去”了。时间就是这样交
错的。懂了吗?我不相信您会懂。真是气人。我已作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