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不会把他仅仅看作是一个性虐狂的。不过,让我们根据你的假设来作些
考虑吧。从外表上看,把画里的刺猬巨人说成因为性虐狂而杀人是可以说得
通的。他显得高大、魁伟。对儿童犯这种罪的人往往都是简单的、多少有些
低能的人,是白痴和性反常者,正如我们医生所临床观察到的,他们身强力
壮,喜欢用蛮,同时却性无能,在异性面前有一种自卑心理。”
他停住了话头,仿佛发现了什么问题。
“真怪呀。”他说。
“什么事?”
“作画的日期。”
“怎么啦?”
“作画在谋杀前一个多星期。葛丽特利以前一定见到过谋杀她的那个
人,马泰依,如果你的假设是可以接受的话。奇怪的是,如果事实是这样的
话,她为什么把这样的会见用童话的方式予以表现呢?”
“这是儿童的表现方式。”
洛赫尔摇了摇头。“儿童不论做什么事,也都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说,
“这可能说明,那个黑黑的大个子男人不许葛丽特利泄露一点点这次神秘的
会见的事。可怜的小姑娘服从了,不把事实讲出来,而用童话的方式来表达,
不然的话,就可能会有人感到可疑,她的性命也会保住了。你瞧,按照你的
假设,整个事件就到了一个残忍的转折点。。这个小姑娘有没有真正被强
奸?”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马泰依答道。
“残杀的方式是与圣高尔和施维茨那两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一模一样的
吗?”
“完全是一样的。”
“也是用剃刀?”
“是的。”
这时候,大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科涅克酒。
“这么说,称之为性谋害就不完全合适了,”他评论道,“应该说这是
一次报复。罪犯之所以犯下这些罪行,他的意图是报复女人施加给他的怨仇,
不管犯这个罪的是那个小贩呢,还是你想象之中的刺猬巨人。”
“可是小姑娘又不是女人。”
洛赫尔不予理睬继续说下去:“可是对于一个病态的人来说,小姑娘是
可以当作一个女人的替身的。这个谋杀者不敢袭击妇女,他就去残害小姑娘。
他杀死她们来代替他心目中的那个特定的女人。也正因如此,他寻找的总是
同一种类型的小姑娘。我还敢打赌,所有他的牺牲者都是有点相象的。别忘
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原始的人。他的低能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形成的,
这不重要;这样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的。他们身上反抗这种冲动的力
量是小得异乎寻常的;只要新陈代谢有一点不正常,细胞有一点点退化,这
样的一个人就能变成一只野兽。”
“他这样报复,原因大概是什么呢?”
大夫思索了片刻。“可能是性冲突,”他解释道,“也许这个人受到过
一个女人的压迫或利用,也许他的妻子很富有,而他却很穷,也许她的社会
地位比他高。”
“这些情况对于小贩都不合适,”马泰依评论道。
大夫耸了耸肩膀。
“那么也许有别的情况对他适用。在男人与女人之间什么怪事都是会发
生的。”
“假设杀人犯不是那个小贩,那么会不会存在继续出现谋杀案的危险
呢?”马泰依问。
“圣高尔州那次谋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年以前。”
“施维茨州那次呢?”
“两年以前。”
“你瞧,间隔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大夫指出道,“这可能说明病状
加重了。对这样的冲动的抵抗力越来越弱,这个病人可能几个月之内就要再
次杀人,如果有机会,甚至是几个星期之内。”
“在谋杀的间歇期内他的行为是怎样的呢?”
“一开始,他会感到轻松,”大夫有点迟疑不决地表示说,“可是很快,
新的仇恨的情绪会逐渐增长,一种新的复仇的欲望想要得到发泄。起先,他
仅仅是在有孩子的地方徘徊。在学校门口,比方说,或是公共广场上。接着
他会开着汽车兜来兜去,找一个新的对象;等他找到一个小姑娘之后他就会
和她交起朋友来,就像以前一样,到头来你就会见到另一次谋杀案了。”
洛赫尔陷入了沉默。
马泰依拿起那张画,把它叠起来,塞进胸前的口袋。他凝视着窗外。外
面已经是黑夜了。
“祝我在搜寻刺猬巨人时交好运吧,洛赫尔,”他说。
有好一阵子,大夫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么说,对
你来说,刺猬巨人不仅仅是一个暂定的假设啦,是不是啊,马泰依?”
“对我来说他是极其真实的。”马泰依承认。“我一分钟也没有怀疑过
他的存在。”
可是他自己刚才谈的这一切只不过是猜测呀,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想,完
全没有科学的事实根据,大夫喊道,他感到非常恼火,因为自己上当受骗了,
没有看出马泰依的用意。他仅仅是指出了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之中的一种。
用同样的方法,你可以判断你所怀疑的任何一个人是凶手。为什么不可以呢?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种狂想都是有理由相信的,也是多多少少在逻辑上
说得通的。对这一点马泰依知道得很清楚。他,洛赫尔只不过在讨论马泰依
的假设时采取了合作的态度而已。可是马泰依应该勇于面对现实,放弃自己
的假设,也应该有勇气接受明明白白证实小贩有罪的因素。那个小姑娘的画
也很可能纯粹是她的想象的产物,也可能画的是她和另一个人的会见,那人
却并不是凶手,也根本不可能是那个凶手。
“请让我来冷静地判断你的推论有几分是可靠的吧,好不好?”马泰依
回答说,一面把他杯子里的科涅克酒一饮而尽。
大夫没有马上回答,又重新坐回到他那张破旧的写字桌后的位子上去
了,周围堆满了书籍和卷宗。他重新又是一家凋敝、没有生气的医院的院长
了。他缺少经费、人员和最最必须的设备,为了使这架老牛破车继续走下去
耗尽了自己的精力。“马泰依,”最后他终于说道,声音既疲乏又悲痛。“你
想做的事是不可能做到的。我现在不想搞什么感伤主义。一个男人总是有他
的意志、他的雄心、他的自尊心的,总是不愿把它们丧失掉的。这我也理解,
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如果你想要找一个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凶
手,你是把自己摆在一个极其困难的处境之中,这样一个凶手即使真有其人,
你也是永远找不到的,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仅仅因为偶然的原因才没
有犯谋杀罪。你装疯卖傻,想以此找到一条线索,这也许是够勇敢的。我很
愿意向你的勇敢致敬——极端主义者的态度如今很能赢得别人的尊敬。可
是,如果这个方法最后并不奏效,我怕到头来你的假疯就要变成真疯了。”
“再见吧,洛赫尔大夫,”马泰依说,“谢谢你了。”
二十三
洛赫尔把这一次的谈话向我作了汇报。同往常一样,他那手纤秀的德文
字,像蛛丝般细巧,仿佛蚀刻出来似的,很难以辨认。我派人把汉齐叫来,
他也费了一番功夫才看完信。他评论道:大夫自己也是从站不住脚的假设出
发的。我倒不敢这样肯定。我认为他是作了大胆的设想之后又害怕了。他现
在想出了反面的论证,这是他以前没想到过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并不掌握
小贩的详细交待,没拿到什么可以核实的材料,他仅仅笼统承认是他犯的案。
况且,凶器也没有找到。小贩篮子里的剃刀没有一把是有血迹的。这件事也
使我感到可疑。虽然,单是这件事并不能在冯·龚登死后证明他无罪;他有
嫌疑的许多因素依然存在。不过我还是感到不安。再说,马泰依的行动给我
的思想带来的震动超过了我所承认的。我又下令把梅根村附近的树林再搜查
一遍,这使检察官老大不高兴;可是我们还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凶器没有能
找到。汉齐认为,显然是被扔在峡谷底下了。
“哼,”汉齐说,一面从烟盒里拿出一支他那种令人讨厌的喷了香水的
烟卷,“这个案子我们是没有什么可干的了。不是马泰依疯了,就是我们疯
了。我们现在得就这个问题作出一个判断。”
我指指我让人搜集来的照片。三个被杀害的小姑娘的模样明显地极为相
似。
“这些照片对刺猬巨人的设想又是一个支持。”我说。
“不见得。”汉齐冷酷地说道,“这几个小姑娘正好是小贩想找的那种
类型。”接着他笑了。“我真不知道马泰依想干什么。我真不愿意处在他的
地位。”
“别贬低他,”我不高兴地嘟哝道,“他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
“甚至能找到根本不存在的凶手,是吗?局长。”
“也许是吧,”我说,把三张照片放回到卷宗里去。
“我只知道一件事——马泰依是不会放弃的。”我又补充一句说。
我这话算是说对了。第一个消息是市警察局长告诉我的,那是在一次会
议散会后。我们之间又有一件权力互相交叉的事要解决。这家伙即将离去时
把话题转到马泰依身上来,我琢磨,完全是为了要刺激我。他说人们常看到
马泰依在动物园里走来走去,又说马泰依从艾希尔—吴兹广场的一家汽车行
里买了一辆旧汽车。过不了几天我又收到另一个消息,它使我目瞪口呆。我
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在皇冠餐
厅。大厅里挤满了人——苏黎世每一个有点身分,而且又有口腹之好的人照
例都在那里。殷勤的女招待穿梭来往不停;手推车上冒着热气;从外面街上
传来各种车辆的嗡营声。我照旧坐在米罗那幅画的下面,一边喝肝泥丸子汤,
一边大有与世无争的感觉,直至一家规模很大的燃料公司的商业代理人走到
我跟前来。他二话不说就在我桌旁坐了下来。这个商人已经有点醺醺然,兴
致正高,他要了一杯马克酒,嘻嘻哈哈地告诉我,我以前手下的那位中尉改
行了。他说马泰依在库尔附近的格劳宾登盘进了一个加油站——这个加油站
因为无利可图,公司正想把它关闭。
起先我不相信这个故事,我觉得这未免太荒唐,简直是野狐禅。
可是那个商人坚持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夸赞马泰依说,这位前探长在
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跟以前一样出色。加油站正在兴旺起来。马泰依主顾不
少——绝大部分都是以前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只不过打交道的内容不同而
已。这个故事准是传了开去,说“死心眼的马泰依”晋升为加油站的管理员
了,其结果就是那些“老熟人”纷纷按着喇叭、开着各式各样的车子,从早
已过时的老爷汽车直到最昂贵的梅尔西德斯新车,上他的加油站来。马泰依
的加油站成了整个东瑞士地下黑社会朝圣的麦加。汽油出售量直线上升;事
实上公司还为他新安了一台高级油泵。他们还提出要把老房子拆了,盖一间
现代化的建筑给他居住,可是马泰依谢绝了,他也不同意多用一名助手。有
时汽车和摩托车排成了长龙,可是并没有人不耐烦。显然,受到州警察局的
下台中尉的伺候是一种很大的光荣。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商业代理人径自走了。等热气腾腾的手推车
来到我跟前,我已经毫无胃口。我挑了一点点吃食,又要了啤酒。过后不久,
汉齐照例来了,带着他那位时髦太太。他情绪不高,因为这次公民投票不合
他的意。我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他的看法是马泰依真的疯了,像他多次断
言的那样。他突然又胃口大好,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两块牛排,而他那个闺阁
名媛的太太却只是没完没了地叙述着剧场琐事——她认识那里的好几个演
员。
几天以后,我正在开会,当然又是参加市警察局的联席会议。会开到一
半,电话铃响了,是孤儿院的女院长打来的。老小姐激动万分地告诉我,马
泰依去拜访过她了,穿一身整齐的黑衣服——显然是要给人一个严肃的印象
——他问能不能从她保护下的女童中(他这样称呼她们)挑选某个女孩子来
收作养女。他想要自己挑选一个女孩,其实他早就想领一个养女了,眼下他
在格劳宾登管理加油站,有条件这样做了。女院长自然是拒绝了他,有礼貌
地提到孤儿院的章程。可是我那位前部下给她留下了一个奇异的印象,使她
认为有必要向我报告。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发展。我使劲抽我的巴西阿诺斯雪茄烟,一口口地喷
出烟来,苦思苦想,要猜透这个谜。
可是,一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束缚住了我们卡塞尔纳街总部的人的手
脚,而且使我相信,马泰依的行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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