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五个人,又回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垂。
纸鸢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屋子里的五个人不由自主地长长出了口气。纸鸢在这里时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虽然纸鸢走了,但屋子里的气氛却没有放松下来,没有人说话,或是都不想说话。来到这里的既然都是寻死的,那还有什么话要说。大家似乎都沉浸在回忆当中。
也许要死去的人都是要靠回忆支撑。
我却有些不自在,觉得压抑。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里并不真的想死。
我走出了屋门,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我出了树林,来到了湖边,在湖边我赫然看到了那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不要试图自杀,否则你将永远不得超生。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去死才会不得超生。对于活着都痛苦的人来说,死就是一种解脱。
我转到牌子背后,那里也有一段文字:不要去相信湖神,湖神只会让你的梦想破灭。
我想这个写牌子的人是见过湖神的,或者是和接触过湖神的人有过亲密的接触,这些话像是有感而发。
太阳只剩下半张脸,夕阳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果和蓝玲一起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身边是我的孩子,这该是多好的啊!我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泪水流了下来。
头再一次撕裂般疼痛。
我摸了摸手提包,掏出止痛片,成把的往嘴里塞,吃了整整一瓶,依旧没有起色。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老天爷不给我时间了吗?不要,老天爷,行行好吧,给我一点时间,我快有希望了。
我摸出观音像,把观音像贴在额头上。面具有些碍事,我一把扯掉。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给我一点时间吧。求你了!
要么是菩萨没有听到我的话,要么就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神灵,一气之下我把观音像扔到湖里,双手抱着头,倒在地上。
眼睛看不清了,耳朵在鸣叫,神智也不清醒。
我的眼前出现了蓝玲,蓝玲在冲我笑,蓝玲在家里做好了饭等我回家,蓝玲在我打字累了的时候,给我按摩肩膀。
我要活下去。
远处,湖里。那个观音像忽隐忽现。
我扑了过去,淌着水,忍受着痛苦,跑到齐腰深的地方,我抓着观音像和它一起在水中漂泊。
第三节
突然,我感到水中有奇怪地东西。柔柔的,软软的,一丝丝的,好像是水草,水草缠绕着我的身体。我尽力脱离开它们,它们是没有办法阻止我的。
终于我到了岸边,躺在岸上,我呼呼喘着气,如果刚才我放弃了,那么我就已经会死在那里,可是我没有,我的心里还有东西在支撑我。
蓝玲,那就是你。
我把观音像放在眼前,看着它。观音像上都是水,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脸上。
“蓝玲,我不会放弃的。即使在这里一无所获,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会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度过每一天。”
一双脚出现在我的面前,顺着脚,看到了苍苍白发。那是个老人,他身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服,显得很庄重,他的眼神很柔和,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个慈祥的人。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那张面具。
“年轻人,你是来寻死的?”
我摇摇头。
老人伸出手,想拉我一把,我不好意思让他帮助,自己站了起来。这么一折腾,我的脑袋竟不疼了。
“你听说过这个湖的传说吗?”老人看着湖面,有些感慨。
我有点点头,这是第三次有人向我说起这件事。
老人说:“据说这个湖里有个神,他包治百病,还能实现你的其他的愿望。”
虽然心里极力想相信这件事,但理智还是让我否定了这个念头,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神,我只知道这湖里有很多水草,刚才那些水草差点把我缠住,我差点死在湖里。”
老人说:“这里没有水草。”
“没有?”我有些奇怪,“刚才我摸到了,那是很细很柔顺的水草,就像……”
我忽然停住,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在网上广为流传的故事:有一对男女在湖上划船,女人落水,男人去捞女人,可是他的手只摸到了水草。结果,女人被淹死了。过了一年,男人故地重游,遇到一个老人,老人告诉男人,这里根本就没有水草。男人听了这话,立刻跳水自杀。他明白了,那次他已经抓到了女人的头发,可是他以为那是水草,放了手。
我有些不自在。回想刚才的一切,我确实在水中摸到了什么。
一定要弄个清楚。
我把观音像放回手提包,又一次下了水,到了齐腰深的地方。我开始摸索,果然,这里根本就没有水草。
我刚才摸到的是什么?
我开始害怕,越害怕越想知道真相。没有风,湖面却起了浪,水浪撞击在我的身边,碎裂开。
忽然,我发现水面变成了深红色。我揉了揉眼睛细看。不是错觉,也不是阳光的反射。
回头看,那个老人不见了。我开始怀疑刚才那里是否真的有个老人,或者那只是我刚才头痛时产生的错觉。
水开始涨了吗?不可能,我看过地图,这个湖附近没有水坝,这也不是水库,水不可能如此随便地涨起来。远处,有一大片芦苇丛,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水浒传》。那里面就曾描绘梁山泊附近的芦苇荡,官军进去就出不来。
起风了,却不是水流的方向,这说明水中有东西。
我漫无目的地转着身,我感到有个东西就在周围。太阳在下山,慢慢地,光辉不再。我努力搜索,一无所获。风吹过远处的芦苇荡,那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我的身躯一震,揉揉眼睛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是错觉。
第四节
内心有个阴影,阴影在扩大,侵占了我的全身。
太阳全部落下去了,黑暗笼罩着天地,世界被影子吞噬。我失望了,也许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个普通的湖。湖水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或者,一直就是这样。刚才的红色只是我的错觉,要不就是夕阳映在湖面上时造成的光彩。
我开始往回走,水温在下降,我敏锐地感到了这一切。远处的岸上有个人站在那里,她有着一头长发。我知道是纸鸢。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我确定是她。
走了几步,我停下了,我的脚被绊住。
是什么?
我弯下腰,伸手捞了一下,手上有股滑腻的感觉,似乎是很细的水草。可是我感觉出来,那不是水草。
抓住这所谓的“水草”,向上一拉,“哗啦”一声,一张惨白色的脸出现在了我眼前。
没过多久,警察来了。他们围着这具尸体开始进行尸检。我理所当然地被拉到一边询问,询问过后,我被释放。
远处,一张白布下是那个缺失的生命。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湖里寻死,我甚至没有细看过那张脸,不知道那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那个老人又出现我面前。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善意地笑笑,说:“你的衣服湿了,到我这里换一件。”
对于他的好意我很感激。随着他进了他的屋子,他的屋子也是间木屋,木屋里的装饰很简单,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桌子上放着电话。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套衣服,说:“换上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衣服,你就将就着穿。你把衣服放在这里,晾一晾,明天再来取。”
老人很和善,说话时不紧不慢。
老人突然问我:“你多大了?”
“快三十了。”
“还很年轻。”老人说,“我已经八十岁了。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年轻真好。”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笑。老人八十岁,也许还能活很久,可是我不到三十岁,却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老人说:“你见过那个女人吗?”
我一惊,问:“哪个女人?”
“她自称叫纸鸢。”
我点头。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是……你最好离开她,听信她的话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说带我去见湖神,还说湖神……”
“湖神能干很多事,但是湖神却不懂得如何去办这些事。”老人的语气变得严厉,眼睛里也闪出了光芒。
我呆呆地看着他。
老人继续说:“你相信我吧,现在立刻回去,离开纸鸢,那样你没准会遭到不幸,但是如果你还跟着她,你一定会后悔。”
我手足无措,伸手在口袋里掏烟,手放进去才想起来,这不是我的衣服,而且我的衣服里也没有烟。
老人看着我,我却没有看他。
许久之后,我才说:“我要死了,我得了重病。没有多长时间。那天我遇到了纸鸢,她说湖神可以治好我的病。”
第五节
我没有直接对抗老人,而是婉转地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老人点点头,说:“她是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我一惊,老人的话让我心中升起了希望。我急切地看着老人,希望他把话说清楚。
老人接着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有可能的,具体的细节我不能回答。我亲眼看过,湖神救人,但是被救的人……”
说到这,他不愿意说了,我也不强求。我们同时叹了口气,在这个肃杀的夜晚,这声叹息尤其清晰。
又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走了一阵,忽然起雾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小木屋的位置。尝试着往东走,走了一会儿,看到了湖。
我记得小木屋应该在湖的反方向。那么刚才就是走错了。
现在有些分不清方向。想了想,我有办法了。从小木屋里向外看可以看到一块石头,石头在岸边,石头的形状有些奇怪,似乎是个在向天呼喊的人。如果找到那块石头,就可以用那块石头定位。
那块石头又在哪里?
沿着湖边走,一定可以找到。我觉得自己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我也很诧异自己现在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问题。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我看到前面有手电筒灯光。疾走两步,想问一问那些人,到底怎么才能找到小木屋。
现在,雾已经下得很大。可见度不超过五米。走了几步,我看清了那些人,竟然十几个小孩子,小孩子围成一圈,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我走过去,吓了我一跳。
他们围住的是一只猫,猫的肚子裂开,从伤口分析,应该是被车子压过。从血污中勉强可以看出它全身乌黑的毛。
听人说,黑猫是不吉利的。对于这只猫本身来说,也许是正确的。
几个孩子把双手合适,嘴里默默地念动这什么。我侧着耳朵,仿佛听清了。
“哦德罗,西德落,古斯塔夫塔的拉,西斯西斯。乌达乌马尔,斯格拉斯。”
又是这句。我记得纸鸢也说过这句。
他们没有理睬我,祈祷完毕后,就把那只死猫放进了湖里。
我忍不住问这些孩子:“你们在干什么?”
有个领头的男孩子,看起来很机灵。他说:“叔叔,你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你也不是那些大房子里的人。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你。”
他说的那些大房子指的是别墅区。
我编了个谎话:“我来看朋友。”
男孩子眼珠转了转,说:“叔叔,你在说谎。”
我的脸红了,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谎言竟然被小孩子看破。
忽然,有个孩子叫起来:“看,湖神来了。”
我极目远望,可是大雾遮蔽了我的视线,根本就看不清几米远的地方。湖水开始晃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人从湖里向岸边走来。
“湖神”——暂且这么说,因为我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他走到离岸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湖神的身形高大魁梧,大雾让我看不清面目,只是能隐隐感觉出他的存在。他没有动,但那只死猫却在向他的那边移动过去。是怎么做到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只死猫消失在大雾里。湖神的影子也渐渐隐去。岸上的孩子们再次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那句话:“哦德罗,西德落,古斯塔夫塔的拉,西斯西斯。乌达乌马尔,斯格拉斯。”
第六节
这个湖里真的有湖神。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不禁后退了几步。孩子们没有理睬我。我还后退,孩子们渐渐消失在大雾中。
这雾来得很奇怪。
我看到了树林。接着,我看到一棵歪脖树上悬着一个女人。女人的头和身体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长发垂下,被风吹拂。他背对着我,长长的裙子随风而动。
我站住了,心在突突跳。
“喂。”我跑到树下用手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