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行!不行!”蓝玲突然大叫,这一声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说了这话后她沉默了。我这边也一样。
好半天我才说话:“也对,你到那边去是谈生意,那些客户我也不太熟。我去了也会妨碍你的工作。算了,我只是说一说而已。”
蓝玲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少顷之后说:“对不起,老公,我在这里工作,有些不方便。”
“没关系,我一向不过问你工作上的事情。”我大度地说,随后伤感又来了,“蓝玲,我记得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聊天了,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我们甚至有半年多没有亲热过了。我一直在忙于工作,我为了这个家,冷淡了你。蓝玲,对不起。”
她在那边久久没有出声,许久后我听到一声抽泣,似乎她也有些动情。我发觉自己有些露马脚,如果再这样说下去,我一定会把自己得了恶性脑瘤不久于人世这个事实说出去。
蓝玲说:“晨,今天你怎么了?怎么说这些话?”
她有时会用一个字来称呼我。而我从来就没有这么称呼过她。
我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没什么,今天我的秘书死了,就是薛镜,她自杀了。这让我想到很多事,我发觉自己亏欠你太多了。”
蓝玲在那边没有说任何话。
我的指尖触摸着挂断键,对蓝玲说了最后一句话:”蓝玲,我爱你。”
不等她回答,我一狠心,按下了挂断键,一甩手把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再见了,我的手机,我再也不需要了。
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了许久,我才冷静了下来。今晚,事情的发展和预计的有些不一样,我竟然没有勇气去见她。
头疼了,脑浆如同被搅拌起来。我原本想不去理睬这疼痛,但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我一次次从口袋里摸出止痛片,一把一把吃着,直到把整个瓶子里的药吃光。从下午回来,头疼程度就成倍增加。我不知道这是否正常。难道说,今晚我的死期就要到了吗?!
我跑到窗口,把头探了出去,想吹一吹凉风,让痛苦减轻一点。如我所愿,冷风吹来,头痛减轻一点,神智也恢复了。我发现,一个人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的求生意志反而更强。
第二节
要是我能像昨晚那个梦里的那个女人一样从高楼上跳下也死不了的话,那就好了。
我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归结为做梦,既然是梦那就不是真的。无意中一抬头,对面的阳台上有个长发女人的身影,那个身影跨过阳台的铁栅栏,全身悬空。
怎么?昨晚的事不是梦?不是我的幻觉吗?难道那全是真的。
对面的女人似乎知道我的疑虑,她向我招了招右手,接着把双臂平举起来,形成一个十字。像昨天发生过那样,她的身子向前一倾,倒转着跳了下去。随后又是一声闷响从遥远的下面传来。
我又做梦了吗?
不是,是那个女人真的又自杀了。
我走到楼下,向四外看。
到底想要看什么,我也不知道。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我的手机。手机从十七楼掉下来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显示屏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当初买手机的那个售货员说这东西多么的防摔,多么的结实,看来那些话也是挺有水分。我又走了两步,到了昨天的那个位置,白天的时候,我曾经到楼下观察过,如果上面真的有人要跳楼,那么一定会落到这附近。
在四周走了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又是幻觉?当然不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晚必须探个究竟。想想真是奇怪,既然已经决定自杀,为什么还这么在乎别人的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还是不想死。我为自己找了个活着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多么的荒谬都可以。
又走了一段,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如果她真的自杀了,那么“尸体”只可能在这附近。
当然,前提是真的有人跳楼。
又走了两步,我踩到了一块碎砖头,昨天我也踩到过。它的出现又把事情带回了原点。
不远处有棵大杨树,杨树的枝桠像魔鬼伸出的手臂,深深刺入黑暗之中。一阵风吹来,那些迟早要落下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用手指触摸着树干,心想,如果人要是树就好了,不知道疼痛,自然也就无所谓没有哀伤。
指尖有种黏黏的感觉,我把手缩回来,放到眼前,指尖变成了鲜红色。树干上一股股细细的液体在流动。我又伸出手摸了一下,快速缩回来,放到眼前几厘米远的地方。
确实是红色。
红色的液体是什么?是血吗?
我的鼻子总是不好,小时候就得了鼻炎,对气味不是那么敏感。但我还是能闻到了那种特有的腥味。
是血。我确定。
我抬头,视线被一团长长的丝发阻断。好半天之后,我的视线才学会如何绕过这些被风吹散的黑色丝发。
丝发的背后是一张脸。一张倒挂着、苍白色的女人脸。视线向上移动,一根树枝从她的后背插入,从胸口穿出,鲜血还在不停的流。
我早该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今夜有风,风从西北向东南吹,如果从十七楼跳落,那么会掉落的位置就会向东南方向有所偏移。那样的话,落在这棵大树上也就正常了。树上的枝干足够坚硬,她的身体就这样被树枝贯穿了。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如同石雕。一个死去的人脸上能有什么表情?惊讶吗?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差?我不知道,她大概也不知道。
第三节
“滴答”一声,有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从她的口中流出,沿着嘴角,到达耳边,滴落下来。
我本能后退一步,眼睛却还盯在女人的脸上,这个举动大出自己的意料。我原以为自己会背过脸,至少是闭上眼。
但是我没有。
我后退了五步,每退一步,都用力盯着那女人的脸,位置远了,我对女人的印象却深刻许多。
女人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如果她活着的话。她的脸显得很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看来死神不会因为年轻就会饶过你。她是这样,而我,也是。
她突然动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怎么了?她动了。
她又动了,她的身体慢慢的往下滑着,也许是那些短短的树枝已经承受不了她的体重。虽然从身材上看,她应该不会太重,但她毕竟是个人。即使是个死人,也是很重的。
“啪啪”的几声脆响,那些树枝折断了。她的身体也终于掉落下来。
我走到女人的身边,她的脸朝着地面。
可怜,我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同时右手伸进口袋,想去掏手机。
手自然落空了。因为手机早已被我抛弃。
是不是该去找几个人,应该去门房那里找找警卫,打个电话给警察和医院,这次他们不能再说我撒谎骗人。
我竟然有种得意的感觉。
主意打定,我刚想迈步,脚下却动不了。因为有只女人的手的抓住了我的脚踵。
身体不由自主得抖起来。
女人的头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她的头终于抬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斑斑血迹,她张开嘴,声音犹如来自天外:“帮个忙,把我送回楼上。我住1703。别告诉别人我的事。”
我心中的恐惧很快就被好奇压制住,蹲下身,伸出手,拉住她的手。
“还好吗?”我问她。
这句话还可以换成你真的还活着吗。我实在是不太相信刚才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点点头,说:“我不会死。”
真是奇怪的话。
“可以帮我回家吗?我现在有些……有些不舒服。”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如果还能很舒服才是不正常。我想我也不正常了,竟然按她说的去做。我弯下腰,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一只手抬起她的腿。她轻得很,可以说轻得有些不正常。
走进门洞,这里倒是没有管理员,很顺利地走到电梯前。电梯门开了,电梯里没有人。我感到一阵失落,刚才我还在想要是遇到人怎么办。现在却因为没有人感到无聊。
电梯慢慢上升。一阵异常的压抑感随着电梯启动而向我袭来。
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坐电梯。现在也是。在电梯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尤其是一个人坐电梯的时候。为了排遣无聊,我开始环视四周,电梯的三面都是光滑的不锈钢。上面可以照出我的影子,也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影子。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这个女人不是鬼。据说,鬼是没有影子的。
第四节
剩下的一面挂着一幅广告,画面上是一男一女,男人已经把女人抱在怀中,女人闭着眼,昂着头,用小嘴寻找着男人。男人满意的低着头,盯着女人,两只嘴唇只隔着几毫米。
我突然有了股异样的冲动,毕竟我的怀里也抱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比广告上的女人丑。也许真的是因为很久没有和蓝玲亲热过了,以前的美好时光总是那么让人怀念。
就在我心猿意马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我跑出电梯。出来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走到了1703,门没有锁,我径直闯了进去。
屋子里的灯没有关,这使我能够看清了整个屋子。这是个极为简陋的房间,没有家具,没有电器,甚至没有一张床,我不知道住在这样房子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墙壁上贴满了奇异颜色的壁纸。来不及细看,因为我怀里还有个受了重伤的女人。
“把我抱进浴室。”
我依言而行。
“把我放在浴缸里。”
……
“脱下我的衣服。”
……
“放水。”
……
她的身子是如此洁白光滑,没有一丝的褶皱,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如果蓝玲看到,她大概会嫉妒吧。当然,我的眼睛还是集中在她胸口上的那个伤口上,伤口伤得太重了。一般人伤得这样重一定会死。
她的身子很快就没入了水中,水面渐渐的泛起血红色,如同开了一朵朵鲜艳的小花。这样我也看不到她的身子。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眼,有了些精神。
“这样就好了?”我问她。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走出了浴室。
我不喜欢看一个不是我老婆的女人光身子的样子,即使她的身子完全没入水中。也许别人觉得我虚伪,随你们怎么说,我有自己的原则。
我开始打量起墙壁上的奇异壁纸,刚刚进门时,我就觉得这东西奇怪,只是那时没有时间细看。现在一细看,才发觉这壁纸实在是奇异得很。
左边的墙是红色的,因为它是用一张张百元人民币粘结而成的。右边的是绿色的,用的是美元。淡紫色的一面是用英镑贴成的。其余的墙上贴的就比较凌乱,各国的各种面值的纸币都有,其中有很多我都不认识。走到阳台附近,我甚至还看到了几张伊拉克前政府发行的第纳尔。
阳台上,我也尝试着把头伸出去,看了看下面,十七层的高度足可以让我头晕。这里的风好像比下面大些,要不然就是在我上来是风变大了。我可以隐约看到地下的那棵杨树,就在这附近。
浴室里传来了放水的声音,似乎她把自己打理好了。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吃惊。
她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了件嫩红色的浴袍,浴袍的带子系得紧紧的,把她的曼妙身材表露无遗。她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我转过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终,我吐出两个字:“你好。”
她点点头,笑了笑,这个女人笑的时候也是很美。那笑容并不可爱,那笑容很冷。笑过之后,她用手按住了胸口,大概那里的伤口疼了起来。
第五节
我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她的依然是眉头紧皱。
“你应该躺一会儿。”我给她提了个建议。
“躺一会儿?这里可没有什么可以躺着的地方。”她自嘲似的说了句,然后又安慰我,“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想喝茶吗?我可以去泡一些。”她说。
我看了看四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不存在泡茶的工具。喝茶我倒是很喜欢,但此时此刻我提不起喝茶的兴趣。
“不必了。”我说,“我也不怎么想喝茶。”
“是吗?可是我总是看见你在对面喝茶。”
她的这句话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观察我。或者说,是在偷窥。
我决定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