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孩子,”艾芙琳说,“有什么事不对吗?”她往前拉过了一张椅子,坐
了下来。“跟我说说。”
“没什么事不对,”奠莉说,“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总不无缘无故地坐在这儿哭吧。不能跟我说说吗?是不是——你
跟提姆闹别扭了?”
“喔,不是的。”
“那就好。你们两个看着总是快快乐乐的嘛。”
“哪比得了你们夫妇,”莫莉说:“提姆与我总是想:你与艾德华结婚都这么多年
了,在一起还是这么快乐,这有多好啊!”
“喔,这个呀,”艾芙琳说。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刺耳,但莫莉并没注意到。
“人嘛,总是会吵嘴的,”她说:“大吵大闹也有的。即令两个人非常喜爱彼此,
也还是会吵,而且一点也不在乎有没有别人在场的。”
“有人喜欢那个调调儿,”艾芙琳说:“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我觉得挺可怕的。”莫莉说。
“可是你跟艾德华——”
“哎,没用的,莫莉,我可不能老让你这么想。艾德华与我——”她停了一下,才
说,“你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话,私下里,我们两个人三年来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什么?”莫莉眼睛瞪得大大地,惊愕地说:“我——简直不能相信。”
“喔,我们两个,装得都很好,”艾芙琳说:“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争
吵,再说,也没的可吵的了。”
“但是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了呢?”莫莉问。
“还不是那个老原因。”
“什么意思老原因?另外有——”
“对了,是另外有个女人闯了进来,而且我想你也不难猜得出来那个女人是谁。”
“你是指的戴森太太——幸运?”
艾芙琳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们两人常打情骂俏的,”莫莉说:“可是我一直认为那只是——”
“只是兴致高?”艾芙琳说:“背后没什么?”
“可是为什么——”莫莉语结了,她又试着说:“可是你没有——唉,我是说——
呃,我看我是不该问的。”
“随便问,”艾芙琳说:“我已经厌烦一句话不说,讨厌作一个有教养的快乐妻子
了。艾德华已经给幸运迷昏了头了。他竟蠢得跑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我想,那使他
心里踏实点吧。老实、真诚。那一套,他却没想到我知道了并没觉得舒服多少。”
“他有没有要离开你?”
艾芙琳摇了摇头。
“我们有两个孩子,你晓得,”她说:“这两孩子我们两人都很疼爱。他们还在英
国上学。我们不想把家庭拆散。另外,当然了,幸运也不愿意离婚,葛瑞格很有钱。他
的第一任太太留下很多钱给他。所以我们同意井水不犯河水——这是说艾德华与幸运可
以高高兴兴地做他们的丑事,葛瑞格可以痛痛快快地装作不知,而艾德华与我呢,只是
好朋友而已。”她语气中充满伤痛的怨恨。
“你怎么能——怎么忍受得了?”
“什么事都可以慢慢习惯的。不过,有时候——”
“怎样?”莫莉说。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那个女人。”
她声调中隐藏的激动很令莫莉心惊。
“我们不要老谈我的事了,”艾芙琳说:“谈谈你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了。”
莫莉沉默了半晌,才说:“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莫莉发愁地摇了摇头。“我好怕,”她说:“我好怕呀。”
“怕什么呢?”
“什么都怕,”莫莉说:“而且越来越怕树丛里传来的声响、脚步声,或是人们谈
论的事情。我觉得好像老有人在盯着我,监视我,有人恨我。我总是这么想,一定有人
恨我。”
、“可怜的孩子,”艾芙琳震惊又诧异地说:“这种感觉有多久了呢?”
“我也不知道。是慢慢——一点、一点开始的,而且还有别的情形。”
“什么样的情形?”
“有很多场合,”莫莉缓缓地说:“我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也记不起来。”
“你是说是发昏,脑子空空吗?”
“大概是吧。好像有时候——比方说在五点钟吧——我却记不起一点半或两点钟的
事了。”
“哎呀,不过那也许是你睡着了,或昏昏沉沉在打盹。”
“不是,”莫莉说:“完全不是那样。因为到最后,我知道我并没有打盹。我是在
不同的地方。有时候,我穿了不同的衣服;有时候我好像还在做事,跟人谈话;可是却
记不得做了这些事。”
艾芙琳一脸的惊愕。“可是莫莉,亲爱的孩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应该去看看大
夫呀。”
“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我决不要去。”艾芙琳深深俯视着她的脸孔,然后握住
了这女郎的手。
“你这些惊吓也许都是无中生有的,莫莉。你晓得,有些神经衰弱并不是很严重的。
你看了大夫,就会放心的。”
“也许不会。或许他会说我真的有毛病呢。”
“你怎么会有毛病呢?”
“因为——”莫莉欲言又止。“没有理由,我想。”
“你的家人不能——你有家人吗,母亲或是姐姐们到这儿来照顾你吗?”
“我跟我母亲合不来。后来就搞不好。我也有姐姐,都结婚了。不过,我想要是我
请她们来,她们会来的。但是我不要她们来。我谁都不要,除了提姆,我谁都不要。”
“这情形提姆知道吗?你告诉他了吗?”
“并没有,”莫莉说:“不过他很为我揪心,也在看顾我。
好像他想拉我一把或是掩护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说我需要掩护,不是吗?”
“我想这都是你的想像作怪,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看个医生吧。”
“葛兰姆那个老医生?他有什么用?”
“岛上还有别的大夫呀。”
“我没什么,真的,”莫莉说:“我只要——不去多想就好了。我想,正如你所说
的,这都是出于我的想像。哎呀,老天,都这么晚了,我现在应该在餐厅伺候客人的。
我——我得回去了。”
她狠狠地、几乎无礼地瞪了艾芙琳·希林登一眼,就跑开了。文芙琳在背后注视着
她。
十二、阴魂不散
“唉,汉子呵,我想这次叫我抓住了。”
“你说什么,维多莉亚?”
“我想这次事情给我抓到了。可能有钱的。一大笔钱。”
“我跟你讲,女人,你可小心别把自己搅进去哟。我看,还是由我先去弄个清楚。”
维多莉亚笑了,放声地大笑起来。
“你等着瞧吧,”她说:“这一手我是会搞的。大钱,汉子,我告诉你,一笔大钱。
我看见的,也是我猜的。我这一猜准猜对了。”接着黑夜里又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艾芙琳……”
“嗯?”
艾芙琳·希林登毫无兴致机械性地应了一声。眼睛并没有看着她的丈夫。
“艾芙琳,我想我们把这里了结了,回英国家里去,你介意吗?”
她在梳她那一头短而黑的头发。此刻她的双手陡地垂了下来。她朝他转过身去。
“你是说——可是我们才刚到嘛。我们到这些岛上还没有三个礼拜呢。”
“我知道。可是——你在意吗?”
她的眼睛深疑地搜索着他的眼神。
“你真的要回英国?要回家吗?”
“是的。”
“离开——幸运。”
他闪开了她的眼睛。
“我想,你早就晓得的——我跟她,还没断。”
“我很清楚,”“可是你却从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这事我们多年前就弄明朗了。我们两人都不愿意绝裂,所以同意
井水不犯河水——但在人们前头还得装得相安无事。”不等他开口,她又说:“可是你
为什么现在决定要回英国了呢?”
“因为我已经要崩溃了。我撑不住了。艾芙琳,我没办法了。”沉默的艾德华·希
林登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他双手颤抖咽着唾沫,平静不带表情的脸孔也似乎被痛苦扭曲
了。
“真是天晓得,艾德华,你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要逃出去——”
“你发疯地爱上了幸运,现在冷却了下来,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是的。我想我是再抓不回你的心了。”
“哎呀,现在还提那个干什么!我们要弄清楚什么事情使你这么难过,艾德华。”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难过。”
“怎么没有。为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看不出来,”艾芙琳说:“我们还是把话说个清楚。你
姘上了一个女人;再说,也不是第一次。
现在一刀两断了,或仍在藕断丝连呢?或许她还不肯放你吧?
是不是?葛瑞格知道吗?这我倒想知道。”
“我不晓得,”艾德华说:“他从没有提起过,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
“男人有时会迟钝得令你想不通的,”艾芙琳深沉地说了一句,“要不然——也许
葛瑞格自己又有了新欢了吧!”
“他动过你的脑筋,是不是?”艾德华说:“你回答我——
我知道他有的——”
“喔,那当然,”艾芙琳漫不经心炮说:“然而他谁的脑筋不动?是葛瑞格的本性。
我倒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不过是葛瑞格自命风流的一种表现而已。”
“你喜欢他吗,艾芙琳?告诉我真心活。”
“葛瑞格?我蛮喜欢他的——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是个好朋友。”
“就仅止于此吗?但愿我能相信你的话。”
“我实在想不通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艾芙琳冷冷地说。
“我想我是咎由自取。”
艾芙琳走到窗前,朝前廊望了望,又走了回来。
“我希望你告诉我心中到底有什么心事,艾德华。”
“我已经跟你说了。”
“我不太相信。”
“我看你是不会了解:一种虽然十分短暂的痴狂,过去后却能于人相当特异的感受
的。”
“我想我总可以试试看。不过叫我担心的是,幸运好像把你勒得牢牢的,不像是个
过气的情妇,倒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你一定要跟我说真话,艾德华。也只有如此,
我才会站在你一边。”
艾德华闷声地说:“如果我不赶快躲开她——我,我会杀了她。”
“杀了幸运?为什么?”
“因为她逼我做了一件事……”
“她叫你做了什么事?”
“我帮她害死了一个——”
话终于说了出来。顿时一阵死寂。艾芙琳瞪住了他。
“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活吗?”
“知道。但是我做的时候却不知道。她叫我给她弄了一件东西——在药房里。我真
不知道——全不知道她要那个做什么用;她叫我给她抄了一个药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以前,我们在马提尼克的时候。那时候,葛瑞格太太——”
“是葛瑞格的另一个太太。盖尔?你是说幸运毒死了她?”
“是的——我也帮了忙。后来我才晓得——”
艾芙琳打断了他的话。
“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时候。幸运跟你说是你抄的药方,也是你买的药,你们两
个人都有份儿?是不是这样?”
“是。她说她那是出于慈悲心肠,因为盖尔受不了苦痛的煎熬——她求幸运给她找
点药解脱算了。”
“喔,助人解脱!我明白了。你竟然相信了她?”
艾德华·希林登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没有——心里头我并没真的相信。我听她
的话,是因为我愿意相信——因为我迷她已经迷昏了头。”
“后来,她嫁了葛瑞格之后,你仍然相信她说的吗?”
“那时候我早已逼着自己相信了。”
“那么葛瑞格,他对这事又知道多少呢?”
“一点都不知道。”
“这我可太难相信了!”
艾德华·希林登吼了出来:“艾芙琳,我一定得把这一切摆脱掉!那女人还拿那件
事来讥笑我呢。她知道我对她根本没感情了,感情?——我已经恨死她了。但是她还叫
我认定是分不开的了,因为我们两个合手做下了那件事。”
艾芙琳在房中来回踱了一会儿,之后停下来正视着他说:
“艾德华,你的烦恼全在你近乎莫名其妙地脆弱,太容易被人教唆。那个阴险的女
人看准了你罪恶感的弱点,让你供她使用。我可以用圣经里的话来告诉你,你心中的罪
恶感应该是邀好的罪恶感——不是谋杀,你跟幸运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