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忧伤的笑容。
然后他的便进入了地下室,那个地方女孩们只进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进去了。那里面又黑,又湿,最要命的是寂寞,比老鼠还可怕的寂寞。
现在包围着鲁刚的,想必就是这样的寂寞吧?
正文 (36)
她们忽然觉得,就算鲁刚是个鬼,又如何呢?一个愿意帮助她们的鬼,难道不是比一个冷漠的人更加可信赖?
这个念头在她们心里一闪而过,她们看了看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产生了和自己同样的想法,隐隐有些兴奋。
她们都在等着对方说出这个想法。
但是谁也没有说。
在她们心里,有一个死结——谁都不敢说出任何同情鬼的话,因为谁也不敢冒险让别人以为自己是鬼。
于是那句话就烂死在心里,终于消失了,连她们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原本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温情消失了,恐惧又重新产生。
她们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立即抽出手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在鲁刚回到地下室之后,她们竟然又觉得,也许鲁刚在这里,反而比较好,至少当他在这里时,她们相互之间的怀疑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结成了短暂的同盟。
当怀疑重新滋长时,刘莎发出了一声呻吟。她们朝她看去,只见她依然紧闭双眼,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冯小乐摸摸她的身体,只觉得一片冰冷。雨后的天气十分阴凉,她们原本就觉得有几分寒意,何况刘莎在昏迷中,显然无法抵挡寒冷。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显然受不了。
冯小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带她上楼躺着吧,不然她会冻坏了。”江欢雅没有异议,蹲下身,冯小乐将刘莎扶起来,放到江欢雅背上,就这样一个背一个扶,慢慢地上了楼。上楼的时候,她们两人都觉得有几分悲凉——她们可以为了一个受伤的朋友而放弃怀疑,彼此合作,一起面对她们有些害怕的地方,却不能放下怀疑,面对一个健康的、熟悉的伙伴——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她们知道这种事情的荒谬和奇怪,却又偏偏无力改变。
江欢雅的力气不是很大,将刘莎背到楼上,便再也无力挪动,只得权且将她搬到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
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就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属于林霖雨的房间。
楼上依旧是漆黑一团,推开房门,从窗口漏进一点阴郁的光线,才勉强看得清东西。她们将刘莎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两个人安顿好刘莎,便在床边坐下,既不敢离去,又不敢相望,颇觉尴尬,只盼望刘莎快点醒来。
坐了一小会,冷冷的一阵阴风吹来,吹得床上刘莎的头发都朝上扬起,遮住了面庞。她的面色原本就苍白,漆黑的头发扑在白纸般的脸上,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一个白色的下巴,在阴暗的光线中,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情形让冯小乐心中发毛,她伸出手便去拂开那些头发。
在碰到刘莎的面孔之前,几缕发丝微微地碰着她的手心,又凉又软,顺势缠绕在她的指间,她略微挣扎一下,竟然挣扎不开。
风更大了。
风鼓动床单泛起一阵一阵水波般的皱纹,屋内一切可以被风吹动的东西都动了起来,桌面上的几本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制造了唯一的声音。
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也随风摆动。
冯小乐和江欢雅的头发,也仿佛水草一般在风中摆荡,遮住了她们的视线。透过头发织成的黑色发网望出去,其他的人也被自己的头发包围,一时仿佛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黑亮绵长的头发中。
而风,就象一件冰冷的衣裳,布满了她们全身,将她们的皮肤都几乎吹得起皱。
她们看看刘莎,不知为何全身一阵发寒,再互相看看,只见对方的皮肤,浸在阴沉沉的冷风中,雪白。
她们又是一阵寒颤。
“哪里来的风?”冯小乐道。
她们同时朝窗口望去,那里玻璃窗闭得紧紧的。
哪里来的风?
两人都怔住了。
门口所对的的地方,是别墅楼梯,就算有风从那里上来,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大。
更何况,她们的头发,椅子上的衣服,一切细小的碎片,它们飞扬的方向,都朝向门口,这说明,风是从窗口吹来的。
风是从紧闭的窗口吹来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风?世界上有什么风,能够透过玻璃吹进来?
她们的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床单,床单一波一波的荡漾,终止于她们的手下。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床上昏迷的刘莎,忽然发出了笑声。
她的笑声清脆而低微,仿佛一串小小的风铃在风中荡漾,如果在阳光下听见这样的笑声,无疑是一种享受。
但是在这阴沉沉的室内,这样的笑,从一个昏迷的人口中传出,就毫无享受可言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被刘莎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她看去,却见她被头发遮住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依旧紧闭,那张白得有点令人发怵的脸,毫无表情。她虽然在笑,面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张开,就那样从咽喉深处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不断地笑。
两人看得心惊,慢慢地松开抓紧被单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离开床边。
就在她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她们清楚地看见,刘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点笑意,最初是一点小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渐渐的,那点小皱纹慢慢加深,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笑容。
而她的整个面部,也配合这点笑意,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每一部分都在动,虽然被头发遮住,看不真切,但是那种笑意,分明地透过发丛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
那种笑容,伴随着那种笑声,让江欢雅她们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她们再不犹豫,抬脚便朝门口跑去。
风呼呼地穿越房间,在她们跑到门口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砰的一声,让她们的心,猛然一紧。
她们紧张得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同时,她们看见,刘莎一边透过满面的头发对她们笑,一边慢慢坐了起来。
她们张大嘴,看着刘莎用手撑住床,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朝上撑起,看着她慢慢地坐直。
她们目睹这一切,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忽然缺少了氧气,她们有窒息的感觉,张大嘴,却仍旧感觉无法呼吸。
她们的眼睛,随着刘莎慢慢坐起,而越睁越大。
直到她终于完全坐直,直得象一把尺子,头发象无数细蛇在她头边飞舞,一张雪白的笑脸直对着她们。
而最令她们恐惧的,是她的眼睛。
她们不能想象,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冰冷、呆滞、毫无表情?
仿佛一潭死水,静静地对着她们。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只有死人才会拥有。
死人?
这个词在她们心里掠过——刘莎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诈尸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们从不曾听说诈尸的人还会笑啊。
刘莎不但在笑,并且是张开了嘴在笑。在阴沉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的笑容也是模糊的,只看见那张嘴,好似一个黑洞,一串一串的笑声就从里面滚出。
你能想象一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满面笑容,眼睛却冷冰冰的毫无动静——你能想象一个人会这样笑么?
“快开门!”江欢雅大声对冯小乐道。冯小乐被吓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手,拧动。
拧不动。
她们的手早已被冷汗湿透,滑溜溜的。
两个人都已经惊慌到极点,竟然忘记了可以用衣服包住手来增大摩擦力,一拧无效之下,两人便放弃了。
连唯一的出路也打不开,她们又能如何?
她们只有背靠着门,瞪大眼睛,看着刘莎从床上走下来,朝她们走来。
刘莎的姿势十分奇怪,全身绷得笔直而僵硬,走起来似乎有些飘忽。
最为奇妙的,是那些头发,始终飘扬在空中。江欢雅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一个人的头发怎么可以这样久的飘动而不落下?
想到这里,她们不觉互相望一眼,一看之下,才发现对方的头发,也和刘莎一般,飞扬,漆黑,凌乱地档在苍白的脸上。
房间不是很大,刘莎很快就走到她们面前了。
刘莎和她们面对面站立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黑头发后面的黑眼睛,白面孔上的红嘴唇,却无法看清她在想什么。
她们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热乎乎的气息,鼻尖与她几乎相触,而她,好似毫不知前面有障碍,还在一步一飘地朝前走,衣袂凌空,飘忽如鬼魅。
两个女孩已经没有退路。
她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个柔弱胆小的刘莎,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阴森可怖。
难道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就是她?一直是她?
甚至只有她?
在这个时候,她们终于屏弃互相之间的怀疑,手再次相握,两双手用力地握了一握,仿佛有了点力量。
然后,她们深吸一口气,江欢雅伸出一只手掌,朝刘莎推去。
一推之下,她怔住了。
冯小乐也怔住了。
她们都没有想到,刘莎就这样容易地被推开了,象一片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移到了一边,一点阻力也没有。
她们只略微一怔,立即利用刘莎被推开后的空隙,从门边跑到了卧室的另一边,与刘莎距离得远一点。
刘莎被她们一推,似乎也微微一怔。
她在原地站立了一小会,没有转身。两个女孩从卧室的另一端,只能看见她削薄的背影和乱舞的黑发。
她白色的身影在门口,如此单薄,几乎失去了立体感。
两个女孩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挤在一起,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到看不见。
刘莎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要转身——江欢雅她们吓得往后一缩——然而她并没有转身,只是突然终止了笑声。
那笑声一直飘荡在室内,这么噶然而止,房间里一下安静到极点,安静得令人心虚。
为什么她又不笑了。
静止了一会,刘莎的背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从背后看见,那片瘦弱的白色,抖动得象片枯叶,随着抖动,她的身体慢慢地佝偻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比笑更可怕的,她哭了起来。
起初,她们没有听出这是哭声。她们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啸声从门口传来,刺耳,但有微弱,仿佛是风从小孔中穿过。
等到那声音婉转缠绵了有好几秒钟,她们才意识到,原来那不是风,而是刘莎在哭。
这种哭声,依稀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听过?
她们不用过多的回想,就想到了。
在那个黑糊糊的防空洞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女人,就是这样哭的;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那个将他们所有的人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也是这样哭的。
哭得如此悲切,如此凄惨,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切希望都泯灭了,仿佛阳光再也不会降临。
那种哭声,仿佛不是通过耳膜作用于人,而是直接钻到人的心里,如同细小的钢丝,钻得人的心冰凉、生痛。
江欢雅和冯小乐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们互相看见对方的脸色已经白得象死人,连嘴唇都是白色的。
终于来了。
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魂,终于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刘莎显出了她的真面目?
她要干什么?
她在哭什么?
她们印象中的刘莎,虽然胆小,却从不忧郁,一向都阳光而开朗,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从来也不憋在心里,她的生活,一直都一帆风顺,也似乎没有值得如此伤心哭泣的事。
这个刘莎,和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刘莎哭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将门把手拧开,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飘,她就走出了房间。
而江欢雅和冯小乐,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却不敢跟上去看。
无论出去还是留下,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们竭力竖起耳朵,听得刘莎细切的脚步声仿佛是下了楼。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们互相点点头,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门,留下一道缝隙,风不断从中进出,她们从风中穿过,来到了走廊上。
正文 (37)
走廊上漆黑一团,只有借着从房间里窗口的微光,勉强辨得清走廊的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