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十分钟里,我看到松明把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布置得还挺干净,床头上摆着一帧相框,里面的妇女和孩子我估计是他的妻儿。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而我和薇却蹲坐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可怜巴巴地倾听松明炒菜吃饭哼小曲儿的声音。
猫越来越多,已经蹲满了他的整个屋顶,开始向邻居家延伸。所有的猫都不叫,也不胡乱走动,只是懒洋洋的趴着。薇说她仔细看过了,其中没有那只大花猫。它去那儿了?是去招呼更多的帮手吗?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我们听到本来一直坐在床上吃饭的松明起来了。他一直在屋子里走动,每走几步,便会停一下,然后再走。这样走了大概两三遭,他又回到床上,听声音好象还躺了下来。
“白云观的符真是灵埃”松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他去请了符。难怪他不怕。”薇小声跟我说。
“如果有符的话,这些猫还来做什么?”我也小声问道。
“不知道,也许那猫还有别的办法对付他。”
“了解。。。。我们继续蹲着吧。”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了。我已经开始分不清那是猫眼还是星星,总之一抬头到处都闪亮。我正在犯困的时候,薇捅了我一下:“它来了。”
她站起来,往屋顶看去。夜色中,那只大花猫象个真正的精灵一般,迈着高贵的步子降临。它站在群猫当中,环视四周,倾刻,忽然昂起头来,长叫了一声。
我无法形容它的叫声,象儿啼,又象夜枭,象长笑,又象恸哭,似人声般妖异,象野兽般暴怒,声音里含着那么浓密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悲哀和怨恨。
群猫附和。
这个夜晚从此时开始变得离奇。四周静如死水,只有猫儿们在悲鸣不止。
我看到月色变得血红,群星无光。那只大花猫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了它的爪子,透过反光它的爪尖也象月色般血红。
松明的门“吱”的一声开了。他站在门口,冷笑了一声,说:“不错,你又找到了我,可是现在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又是一声更加凄厉的悲鸣。大花猫定在原地,没有动弹。
“死猫,我能让你死一次,我就不能让你多死一次吗?”松明的声音。他转身进屋,然后拿着什么东西又走了出来。
薇颤了一下,我也很快就明白她为什么会颤栗,因为松明手中的东西散发出了淡淡的白光,笼罩着几乎他周围三米大小的地方。
“那是什么?”我问薇。
“一尊观音像。看来他不仅去过白云观,连广济寺也去过。”
松明托着观音,一步一步向屋檐逼过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梯子,开始向上攀登。群猫看了观音像纷纷躲开,让出了一条路,使松明与大花猫直接面对。
“今天就收了你这个畜牲,免得你再节外生枝!”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从所未有的狠毒表情。
大花猫没有动,冷冷的看着松明。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因为是在屋顶,所以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要踏稳。又要当心观音像被摔掉。
大花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两米,大花猫马上就要碰到观音像发出的白光了。
就在这时,它轻盈地原地跳了起来,在空中换了方向,往群猫的上空而去。群猫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起举起了自己的左前爪,狠狠地挠向各自的头部,一道道鲜血激射而出,都喷向了大花猫的身影。
再落地的时候,大花猫浑身浴血,看上去诡异莫名。它一秒钟都没有停留,返身便向松明扑了过去。
“不好!”薇急呼了一声,匆匆跑出了我们躲藏的地方,大喊了一声:“不行!”
…鹊桥仙
回复'8':我跟着她跑出去,却晚了一点,看不到大花猫如何对付松明,只看到松明一个跟头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不省人事,而那尊观音像也摔得粉碎。
“喵!”大花猫凄惨地大叫了一声。
“他杀你不对,你杀他更不对,冤冤相报何时了?”薇大声说,“如果让全人类都知道猫是这样妖异的动物,你那些活着的同类处境更糟糕!”
没有回答。我低头查看松明的伤势,他的脸上从眉骨到下颌都被抓出了一条长长的印子五,猫的仇人我和薇都对这一夜的事件感到害怕。我们确实想看到怪异场面,也想领会一只猫的复仇,但谁也想不到当时场面如此可怕,而且真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把松明送到医院以后,确信明亮的急诊室内外都没有猫的影子,我们俩才算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对那猫做了什么。”我心有余悸地说。“那么大的仇恨。要用百猫的血来沾染自己的身体,拼着一死与他同归于荆”薇呆呆的看着远处:“人类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对小动物们做了什么。”
“太可怕了。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被亡灵这样报复,还会杀害它吗?”
薇不回答。没人能回答。人们总是对自已太有信心,以为自己是万物的主宰。
第二天早晨,头上绑着绷带的松明醒了。他的一条腿断了,胸前还有另外一道抓伤,但隔着衣服没有太大关系。
薇提前离开,她说她不想见到这个伤害动物的人。
我则只好守在这儿,等着二爸他们来看望他。
我没有问他猫的事,但他自己却喃喃自语:“我受够了,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了了。”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他回头看着我,两只眼睛由纱布分开,看起来也够吓人的:“一开始,是做梦。
梦到我儿子扑到我怀里,叫着爸爸,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是一张猫脸。我便用力地掐它,想把它掐死,我惊醒的时候发现我儿子几乎窒息。再做梦,梦到我老婆的身后长着一条长长的猫尾巴,正在得意地拍打着床单。我去找来菜刀,剁她,她痛叫。我再醒来,看到我老婆的手臂被刀划了一道大口子。
这样的梦持续了整整六天。老婆带着儿子回娘家了。我打不到她们,便一刀一刀的在夜里砍着自己家里所有东西,砍电视,砍床,砍餐桌。。。。。。
第七天晚上,它来了。它扑上来挠我,我仗着一个护身佛挡了过去。
然后又是重复恶梦。梦见我儿子被一根好粗的竹杆戳死,挑在杆头。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我儿子睁着眼,脸色死灰,倒挂在竹杆上瞪着我。
还梦见我在盆里洗脸,伸出手,成了猫爪,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长毛。我疯了似的挠自己的脸,直到疼得醒过来。
醒过来时,我看到它就在窗外,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出去打它,它转眼就不见了。
后来我慢慢知道,它每隔七天才会有机会攻击我一次。第二个七天,我整晚不敢睡觉,一直拿着自己的护身符。它站在我床前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扑了上来,却被护身符的光打了回去,只在我的枕头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樱我以为仗着护身符可以抵挡它的袭击,但是,就在第二天,护身符神奇地在我家里丢了。
我甚至顾不得搞清楚它怎么样偷走了护身符,收拾了一下,次日便坐着火车从上海跑到了北京。我想躲开它,却躲不过,我没想到它第一天便找到了我,而且,仍然让我做同样的恶梦,仍然等着在第七天来攻击我。
我受够了。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杀了它!!!我要让它彻头彻尾的成为一只死猫!!”
“你已经杀过它一次了。”我冷冷的说。
“哼,杀一只猫算什么?这些小动物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根本不配象我一样住在屋子里,吃热气腾腾的饭,它们不配,它们只是一些废物!!!”他歇斯底里地叫着。
我没有再听他说些什么,只是不屑地离开了病房。
当晚,我在网上遇到了薇。她说:“给你看一个链接,我刚刚找到的。”
我打开那个网页,题目是:XX区XX路老太爱猫横加捕杀。
一点一点看下去,那篇网文写道:徐老太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她没有亲人,独自居住在闹市里一间简陋的楼房当中。她身边有七八只猫,有的是她收养的,有的是流浪猫经她喂养,把此地当做家。其中一只最大的花猫,已经十五岁,她当它做亲生儿子,十分宠爱。
老太太生活条件不好,只能喂猫吃些小鱼小虾,难免有些腥味,便招来了邻居的意见,屡次三番地向居委会举报老太太养猫的行为,又搭三扯四地说了些“会传染疾病,会影响环境”之类的口号。
居委会于是派了一个最为蛮横的男人,与徐老太交涉,勒令她把猫限期送走。
徐老太想了很久,她不知道应该把猫送到哪儿去,也不知道那些猫如果被赶走了能吃什么,会如何生活。最后,她没有送,一只也没有送。
居委会于是大怒,派了先前那个男人带头,几个大老爷们,闯进老太太的家里,用各种工具捉走了几乎所有猫,其中十五岁的那只,因为已经跑不快也跳不动,被男人当场捉住,用竹杆戳死,并且挑在杆头以示胜利。其他猫都用麻袋装起来,带走了,至今不知去向。”
…鹊桥仙
回复'9':这网文发表在一家爱护小动物协会的网站中,写得相当翔实,中间还配了很多插图照片。
我看到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坐在简陋的家门外痛哭。
看到了大花猫生前唯一一张彩色照片,它幸福地靠在老太太的怀里。
也看到了那根挑死它的竹杆,上面还有宛然的血迹。
再往下翻页,我也看到了那个打猫的男人的照片,我不必再介绍他是谁。
薇发来消息说:“不要理我,我在哭。”
我沉默良久,也回答她:“我也在哭。”
老太太绝望的哭泣的脸一直在我面前徘徊不去。
“我们救错人了。”薇说。
我无法回答她,因为我真的任由泪水流得满脸都是。老人无助的眼神,猫幸福的眼神。那简陋的家中唯一的一丝温暖。人和动物相处时纯粹的信赖与感情。
都被那根竹杆无情地挑断了。
真有那么不共戴天吗?真的可以下得去手吗?真的只要这个城市里不再有小动物的身影,人类便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松明,你活该去死。我在心里说。那些杀害动物不眨眼的人,你们其实并没有勇气在动物的反噬面前站直。
六,转世,还是你的儿子
看了网页以后的几天里,我都非常难受,晚上睡不着,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联络,任凭欠下一大堆稿子不写,只是昏昏沉沉的过日子。我不敢见薇,薇也不愿意见我。
我们毕竟只是两个天真的人,以为救赎能够使人们的灵魂更加圣洁,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人类早已欠下的孳债。
七天的时间又要到了。薇突然打电话给我,问:“你还愿意去找松明吗?”
“找他干什么?我宁可他死。”
“我想看看那只猫。”她低声说。
这样的理由,我无法拒绝。
我们根本没有进松明家。只是蹲在上一次的墙根里等待。他已经出院两天了,这几日看来又去了不少地方求神拜佛,窗子上贴满了各种派系的符咒,屋子里法器也不少。可是见鬼的,他的屋顶一只猫也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是日落月出。
松明的房间安静异常。
也许只有薇的敏锐感觉,才能够听得到猫的脚步声落在瓦片上,轻轻的,细碎的。
那只猫,它又来了。这一次只有它自己。
它伫立于月光下的屋顶,它的剪影孤独无依。
我们开始担心它,它便是再厉的怨魂,能够抵挡如此繁多的法物吗?
薇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看着它。它也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我想起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它时,曾递给它的那盒罐头。也想起了当它仔细地嗅了那盒罐头以后,抬头望着我们时,眼睛里闪亮着的泪光。
“对不起。对不起。”薇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怨恨。”
它走近我们,站在屋檐上,我可以看得到它的大眼睛里全是绝望,是孤注一掷。
“不要。”薇的眼泪落了下来。“不要冒险,拜托你不要,这样你会经受比死更痛苦的煎熬。你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也笨拙地安慰它,虽然我自知没有薇那样灵异的本领,它不见得听得懂我说的话。
它摇了摇头,又摆了摆尾巴。
然后,它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月光又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四周一片死寂。我看到它弓了一下身子,四只爪子全都露了出来,尖利得象刀锋。
“不要。不要。”薇无力地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