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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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沙-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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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米看着水流状况,也注意到光秃秃的榛树嫩枝,但是身为父亲,他的念头并
未转到夏日午后的美景。汤米说:“派特发现自己是一个占卜者。”

  这是一个好主意。想想派特,讨论一下派特的事好了。

  “屋子里到处撒满了各种形状、大小的嫩枝。”

  “派特发现了什么? ”格兰特想,如果他能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派特身上,
那就应该不会有事了。

  汤米说:“他在客厅壁炉边发现了金子;还在楼下浴室那个随便你要叫它什么
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有两口井。”

  “井在哪里? ”应该快到了,离克努和峡谷的上游只剩五英里。

  “一个在饭厅的地板下,一个在厨房通道下。”汤米说。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挖客厅的壁炉吧! ”车窗大开,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它并
不真是一个密闭空间啊! 根本就不算是密闭空间。

  “我们还没开始挖。事实上派特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他说我是个‘单细胞’。”

  “单细胞? ”

  “对啊,那是他的新口头禅,我知道,意思是比讨厌鬼再低一级的人。”

  “他在哪里学到这个词? ”格兰特执意在这个话题上打转,直到转角的桦树林。
然后他会叫汤米停车。

  “我不晓得,大概是去年秋天从演讲通神论的女人那里听来的,嗯! 我想是这
样,没错。”

  他有什么好在乎让汤米知道?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即便他是一个瘫痪的梅毒病
人,他也会接受汤米的帮助和同情。为什么他不让汤米知道,他正因为对某些不存
在的东西的恐惧而汗流浃背? 也许他可以扯个谎? 也许他可以只是叫汤米停一下,
好让他欣赏欣赏风景? 桦树林到了,至少他撑到这里了。

  他要再撑一下,到河流转弯的地方。然后他就要编个看看河水的借口,因为看
河水总比看风景来得有些道理。

  说看看河水,汤米会挺开心的;看风景,那只能说汤米是主随客便而已。

  再撑五十秒,一、二、三、四……

  好了。

  “今年冬天我们在那个池塘失去了两只羊。”汤米说着滑过这个弯道。

  来不及了。

  他还可以编什么借口? 他们已经太接近克努了,不容易找到借口了。

  他甚至连根烟也不敢点,因为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也许只要做点什么就好了,不管什么都好……

  他从座位上拿起那份报纸,重新叠好,没有目的地胡乱看着。他注意到《信号
报》没在里面,他原打算连《信号报》一起带走的,当然是因为“最新消息”上那
首实验性的小诗,但他一定是把它留在旅馆的餐厅里了。噢! 好吧,没关系。反正
在他吃早餐时,这份报纸已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了。当然,这份报纸的主人已经
不再需要它了,他已经到了他的天堂、他的遗忘里了,如果那是他想要的。至于无
法控制的双手和浑身出汗已不是他的特权,和恶魔缠斗也不是。这个清新的早晨、
这片慈爱的土地、这高地一线连天的美景也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纳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年轻人来到北方? 他该不会
订了一个头等车厢的卧铺,只是为了要让自己酗酒致死吧? 他一定有一个目的地,
一个目标。

  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寒冷的淡季来北方? 是来钓鱼? 还是爬山? 就格兰
特记忆所及,火车上的卧铺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冷清的印象,但也许他的大行李摆
在卧铺底下呢? 或者在货物车厢里? 除了运动之外,他还可能为了什么目的来这里
? 是来出差的吗? 嗯! 不会,看他的脸不像。

  他是演员? 还是艺术家? 嗯! 有可能。

  也许他是水手,要来这里上船报到? 还是要去因弗内斯以北的某个海军基地?
这极有可能。那张脸跟船上的操舵手很可以联系在一块儿。一艘小小的船,速度快
极了,在任何海面上都呼啸而驰。

  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让一个黑发、瘦削、带有率性眉毛又酷爱酒精的
年轻人在三月初跑到高地来? 除非是最近威士忌短缺,他打算从事非法勾当。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这做起来有多简单? 不会像在爱尔兰那么简单,因为
这里根本没有人有违法的意愿,所以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威士忌的味道尝起来反倒
会特别香甜。他恨不得自己真的曾把这个主意讲给那个年轻人听。也许,他有可能
昨晚吃晚餐时坐在年轻人对面,在这个嘲弄法律的美妙主意进入年轻人脑中时,看
到他眼中浮现的光辉。无论如何,他真希望昨天有机会和这个年轻人谈话并交换意
见,了解更多有关他的事。如果昨晚有人跟他讲过话,他也许现在仍是这个充满生
命力的清晨的一部分,这个拥有资源与希望的美妙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然
后在人行桥底下的水塘里用鱼叉叉它。”汤米刚刚结束一个故事。

  格兰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两只手是静止的,没抖动。

  这个死了的年轻人无法拯救他自己,但却救了格兰特。

  他抬头看向矗立在面前的这幢白房子,独自静卧在山凹之中,伴随着旁边堆叠
在木板上的柴薪,极像空旷山水间墨绿色的毛织品。蓝色袅绕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
来,飘进静止的空气中。这就是平静的真谛。

  车子从主道开进沙石铺成的小路时,他看见罗拉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她对他们
招手,然后将掉落在前额的一缕头发塞回耳后。这个熟悉的举动,让失意的格兰特
倍感温馨。罗拉还小的时候,总是在小小的巴顿诺赫月台等格兰特,当时她就是这
样子挥手,就是这样子将头发塞回耳后,同样的一缕头发。

  “该死! ”汤米说,“我忘了帮她寄信了,待会儿如果她没问你就别提起。”

  罗拉亲吻他的双颊,仔细地打量他,说:“我准备了一只很棒的小鸟给你当午
餐,但看你的样子,似乎先让你痛痛快快地睡个大觉比较好。现在我们直接上去,
让你好好休息休息,等你休息过来了,我们再来谈吃的吧。我们还有好几个礼拜可
以好好聊,不急在一时。”

  他心想,只有罗拉会这么有效率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了解客人的需求。不特
别吹捧她精心准备的午餐,更不会隐藏着某种胁迫;她甚至不会逼他喝杯他不想喝
的茶,也不明白地建议他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她更不要求他在抵达后应该来些寒
暄表示礼貌。她既不质疑也毫不犹豫地提供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一个枕头。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看起来不成人形,还是因为罗拉太了解他了。他心想自己并
不介意罗拉知道他正被莫名的恐惧所束缚着,但奇怪的是他总刻意在汤米面前掩饰
软弱,事情本应该倒过来才对,不是吗? 罗拉带着他上楼,说:“这回我让你睡在
另一个房间,原来西侧的那间还在整修,仍有些味道。”

  他注意到她的确胖了一点,但她的足踝仍跟过去一样美丽。凭着一贯客观的分
析能力,格兰特很明白自己之所以不对罗拉隐藏这一阵阵袭来的幼稚惊慌,只因为
他对罗拉已经没有丝毫男女间的那种情爱之感了,那种男人在心爱之人眼里必须拥
有完美形象的状态,已不存于他和罗拉的关系中了。

  “大家都说东侧房间一早就有阳光晒进来。”她站在东厢房中环顾着四周,神
情有如她从来没看过这里一样。

  她继续说:“听起来好像是一种好处,但对我而言,我却比较喜欢阳光照射在
你往外看出去的景物上,因为这样你才不觉得刺眼。”她把拇指插进腰带里,松了
松已然变得太紧的皮带。

  “西侧房间再过个一两天也就没有问题了,所以如果你还是觉得那边好,到时
候可以换过去。我们那位亲爱的威廉斯警官最近怎么样? ”

  “身体健康,工作努力。”

  他脑海中立刻浮起威廉斯的身影,稳稳地坐在西摩兰旅馆大厅的茶几旁,满脸
怯生生的神色。他曾有一次在和旅馆经理说完话走出来时,碰巧遇到正在喝茶的格
兰特和罗拉,他们邀他一块儿喝茶。威廉斯和罗拉处得很好。

  “你知道,每当这个国家陷入短暂的混乱时,我都会想到威廉斯警官,马上就
知道事情一定会没问题的。”

  “我猜我就根本没办法令你安心。”格兰特边说边忙着解开行李。

  “不是那么明确。反正你和威廉斯不一样,你是事事不顺当时,真正让人觉得
安慰的人。”讲完这段有着弦外之音的话,她走向房外:“想下楼时再下楼。要不
不用下楼好了,你醒之后,摇一下铃就行了。”

  她的脚步愈走愈远,静默由她身后涌了过来。

  他脱下衣服,等不及拉下窗帘遮挡阳光,倒头就睡。

  但他马上想到:我最好拉上窗帘,免得光线过早把我弄醒。他很不情愿地张开
眼睛,估计光线的强度,发现光线停留在户外,已经不再从窗户透进来了。他抬起
头来思考这个奇特现象,这才突然意识到已经是午后了。

  他觉得既轻松又愉快,平躺着聆听这份宁静,这份古老而不复记忆的宁静。他
细细品尝这一刻,沉迷在长期折磨后的暂时舒缓之中。这里和彭特兰峡湾之间不是
个密闭空间,和北极之间也不是个密闭空间。透过敞开的窗户,他可以看见黄昏时
的天空灰扑扑的,但仍有着朦胧的亮光,而且被一道道平行的云隔成条状。没有雨,
只有沉浸于整个世界静谧中的,一种纯然和平的回音。哦! 没关系,如果不能钓鱼,
至少可以去散步啊! 再不成,也可以去打打野兔啊! 他看着云逐渐变暗下来,心里
想着这回罗拉会给他介绍哪个对象?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所有已婚妇女
都会联合起来抵制单身男人的存在。假如女人婚后很快乐,比如罗拉,她们会认为
婚姻是成年男性惟一舒适的状态,可以让他们能避开生活中种种的无能,以及诸如
此类的障碍。但如果婚后不快乐呢? 她们就会怨恨任何从这种婚姻惩罚中脱逃的人。
每一次格兰特来到克努,罗拉都会仔细挑选一位合适的女性供他考虑。当然,并没
有人刻意提到那些女孩有何令人满意的特质,她们只是在格兰特的面前走来走去,
好让格兰特看见她们走路的步伐。

  而如果格兰特没有对某位候选人表现出特别兴趣,整个气氛也不会流露出明显
的不快,当然更不会有任何斥责的意味。惟一有的是:下回罗拉又会有新的人选了。

  远处有声音传来,听来如果不是慵懒的母鸡咕咕叫,就是堆起来的碗碟所发出
的叮叮声。他聆听了一会儿,希望那是母鸡的叫声,但遗憾的是,最后他必须接受
那应该是在准备喝午茶的声音,所以他必须起床了。派特快放学了,而布丽姬也会
从午后的小睡中醒来。一如往常,罗拉的典型作风是既不要格兰特给她女儿适度的
赞赏,也不要格兰特说出她女儿一年来长大了许多、愈来愈聪明或愈来愈漂亮等等
恭维的话。事实上,没人刻意提起过布丽姬,她只是一个隐身在某处的小家伙,就
像农场其他动物一样。

  格兰特起床洗了个澡,二十分钟之后下楼,觉得自己饿了,这是几个月来他第
一次觉得饿。

  格兰特看着全家福照片,心想真是纯粹的左法尼特色。照片里客厅的门大开,
曾经占有早期整个农舍的空间的起居室现在则为主建筑的边侧部分。因为它曾是好
几个房间,所以比其他同类型的起居室有更多窗户,再加上坚实的厚墙,显得温暖
而安全。同时因为整个房间朝向西南方,因而比其他房间要敞亮许多,家族所有的
聚会和沟通都在这里,宛如某些中世纪庄园中的大厅一样。只有在正式午餐或晚餐
时,家庭的成员才会用到其他房间。火炉边摆了张大圆桌,让这里的午茶和早餐也
有着和真正餐厅相等的舒适感觉,至于其他房间,则很自然地构成工作室、画室、
乐房、书房以及温室的完美组合。格兰特心想,根本不需要更改任何细节,因为该
有的全都有了。甚至能让小猎犬在桌边乞食,以及让布丽姬在壁炉边舒服地岔开双
脚。

  布丽姬是一个金发、安静的三岁小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将相同的小东西排成
不同的形式上。罗拉说:“我真不知道她是白痴还是天才。”但格兰特认为,从布
丽姬初次见到他时盯住他的那两秒钟状况看来,他完全能了解为什么罗拉的声调还
能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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