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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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沙-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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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一种恭维。格兰特真希望他能看见这些人的脸。他想起贝拉和派特对阿奇的
想法,但是这些远离外面世界、远离多元化文化的岛民呢? 远离多元化本身就会教
导人们去分辨事物间的差异,所以究竟这些岛民是如何看待阿奇这号人的呢? 这个
岛很单纯,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有自觉性且以自我为中心,全是符合阿
奇梦想的素材。岛民不可能换人统治,因为从未有人真正统治过他们。对这些岛民
而言,政府不过是岛民用来榨取利益和征用税收的一个团体而已。然而他们的分离
意识可能会受到操控而转化成同情;他们的投机主义也会因尾随的利益而变本加厉。
在格拉达,阿奇不是一个困窘而无足轻重的人,像他在小德伍湖那里一样;在格拉
达他是一股可能的力量。就最终价值来看,格拉达及周围岛屿代表了潜水艇基地、
偷渡地点、嘹望台、飞机场以及巡逻基地。这些岛民心目中的吉里斯毕格·玛拉布
鲁伊珊以及他的教条是什么? 他真希望可以看到他们的脸。

  阿奇以单薄、愤怒的声音讲了半小时,充满热情而且毫不间断;观众们也静静
地听着。此时格兰特看了一眼他前面几排座位,觉得似乎比今晚开场时要空。因为
这个情况有些异乎寻常,格兰特把对阿奇的注意力转到思考这件事上。他注意到沿
着第五排、第六排中间有人正鬼鬼祟祟地移动,于是他的眼光随着到了这一排的尽
头。在那里黑影立起身来,原来是凯蒂安。凯蒂安并未引起注意,她的目光依旧盯
着演讲者,然后向后移动穿过站着的那排男人,消失在外面的空气中。

  格兰特又继续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种“消失”的过程持续不断,不仅是坐着的
观众,连那些站着的人也开始移动了。这些观众就在阿奇的眼前悄悄消失。这是很
不寻常的,通常乡下的观众都会捱到最后一分钟,不管节目多么无聊。于是格兰特
转身在托德先生耳边轻声问:“他们为什么要走? ”

  “他们要看芭蕾舞。”

  “芭蕾舞? ”

  “电视,那是他们很大的乐事。电视上播的其他东西,他们全都已经看过了,
像戏剧、歌唱节目等等。但是芭蕾他们不曾看过,他们不会为任何事或任何人错失
掉芭蕾……这有什么有趣的? ”

  但格兰特并非对格拉达岛民对芭蕾的热情感兴趣,他其实是在欣赏阿奇那奇特
的溃不成军,可怜、迷惑的阿奇,他被芭蕾舞的各种舞姿打败了。这实在古怪得合
理。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

  “噢! 不,他们会回来跳舞。”

  他们真的成批结队地回来了。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现场,老人们坐在四周,而
舞者狂野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这种舞蹈不像格兰特所常见的本岛舞姿那样
轻快、优雅,因为高地舞蹈中舞者穿短格裙与软皮鞋在地板上不会有声音,男人可
以跳得像剑尖上流窜的火焰。但这里的舞蹈却有点爱尔兰味儿,带着许多悲伤且静
止的爱尔兰特质,以至于舞蹈只有脚的动作而已,而不是充满欢乐,一直满溢到手
臂上甩动的指尖。虽然舞蹈本身缺乏艺术和欢快,但一股大规模的愉悦却充塞在跺
脚的动作表演上。空间容纳三个八人一组的舞者有点拥挤,但是不消多久,包括瑞
典人和荷兰人也都被拉进去一起狂欢了。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奏出美妙流畅的旋
律( 像这种美妙愉快的旋律是需要一整个乐团的,当格兰特把凯蒂安甩进一个快乐
的瑞典人手臂中时心里这么想;而且像这种旋律通常都需要双重的鼓声,然后再来
一段静止;这里当然算不上完美,不过效果也不错) ,那些没有跳舞的人就在旁边
打拍子。屋顶上天窗外的风怒号着,而屋里的舞者吼叫着,小提琴手拉着琴弦,钢
琴家重重地敲击着琴键,每个人都很尽兴。

  包括亚伦·格兰特。

  他在刺骨无情的西南强风中,跌跌撞撞摇摆着回去,整个人掉进床里,因为运
动和新鲜空气而迷醉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这也是颇有收获的一天。当他回到城里时,就有事可以告诉泰德·汉纳了。他
现在知道阿奇·布朗的“大乌鸦”

  到底是什么了。

  今晚他不再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的窗户,并非他根本忘记了那窗户,而是看着
紧闭的窗子心里觉得很高兴。

  他已经全盘接受了岛上的观念:窗户是用来阻隔坏天气的。

  他把自己藏进被窝里,隔开暴风与坏天气,然后一夜无梦地沉沉睡去。

 
               第八章

  第二天早晨船启航时,阿奇离开格拉达,去照亮群岛其他黑暗的地方。据说这
几天阿奇一直跟麦克凯牧师住在一起,格兰特心里纳闷着,如果麦克凯牧师知道住
在他屋檐下的是何许人,他心里会怎么想。或者麦克凯牧师也患有阿奇·布朗同样
的毛病? 格兰特心里想,整体而言应该是不会的。

  麦克凯先生拥有凡人渴望拥有的权威,他每个礼拜天早晨都有满足虚荣心的机
会。因为他已经看透这个世界以及生与死;人的灵魂与生死间的关系,因此,他大
概不会渴望那种属于神秘宗教的光荣。他只是纯粹在款待苏格兰名人而已。因为在
苏格兰这个小国度里,阿奇跻身名人之列,而麦克凯先生无疑也很高兴能够招待他。

  格兰特真心接受了这个岛屿,这五天来他在呼啸的风声陪伴下,巡视自己荒凉
的国度。这就像遛一只坏脾气的狗,它会在小路上从你身旁挤过,高兴地在你身边
跳来跳去,几乎把你撞倒,然后再拉着你不让你往想要去的方向走。他每天晚上都
在托德先生的办公室里伸展双腿,聆听他在低地开酒馆的故事。他吃得很多,所以
已经明显地发胖了。他每天都是头一沾枕就睡着,而且一觉到天亮。

  到第五天时,他已经觉得自己有能力坐一百趟飞机,而不愿再在这里待十二小
时了。

  所以第六天清晨,他站在宽阔平坦的白沙上,等候从史多尔诺威来的小飞机接
他回去。那些原本在心底深处的小小的担忧,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一点也不像他
原先认为这一刻会充斥的严重恐惧。托德先生和他站在一起,旁边沙地上立着他的
小皮箱。草地上路径尽头停着格拉达饭店的车子,是岛上惟一的一部,也是全世界
这种式样中硕果仅存的一部。他们站在那里,在闪亮的荒地里形成四个黑点,看着
天上小鸟一样的东西朝他们这边降落。

  在如今的飞行形态中,这倒算是最接近飞行的原始意念的一种,格兰特心里想。
就像有人指出的,人类一开始梦想飞行时,是想像自己煽动着银色羽翼飞人蓝色的
穹苍。可是后来的发展并不是这样。你搭飞机时先是被推入一个广场,然后被关进
盒子里,接着害怕,随后晕机,最后就到了巴黎。海角天涯一只偶尔落在沙地的鸟
儿把你给接走了,这种情况和人类遨游天际的原始想像反而最接近。

  这只大鸟沿着沙地慢慢停到他们面前,格兰特有一刹那的惊慌。毕竟不管怎么
说,那还是一个盒子! 一个紧紧密封的陷井。但身旁每件事情的悠闲很快松弛了他
紧绷的肌肉,就像这些肌肉僵硬起来的速度那么快。如果按照一般飞机场的次序,
飞机先接受引导,然后逼近,此刻格兰特必然已经为惊慌感所征服;但在这里,这
片广阔的沙地上,就在他和托德先生还在闲聊时,驾驶员已经从阶梯上往下走了,
加上海鸥的叫声与大海的气味,整件事就像你可以随时决定取舍去留,没有好让人
害怕的强迫性。

  所以当这一刻来临时,他把脚踩上最低的一阶,只是心跳加快一点而已。他还
来不及分析自己对密闭的门有何反应前,另有一件更近的事吸引了他的兴趣。他前
面通道的另一边坐着阿奇。

  阿奇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刚刚起床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他那一身色彩华丽而搭
配杂乱的衣服,比以往更像是从别的什么人那里胡乱穿过来的。他就像一堆被弃的
盔甲,上头摇晃着一些小道具。他像老朋友似的跟格兰特打招呼,故做谦虚地表示
他对这个岛知之不多,还向格兰特推荐说盖尔语是值得学习的语言,然后又回去睡
觉了。格兰特坐着看着他。这个小混蛋,这个虚有其表、没有价值的小混蛋。他心
里这么想。

  阿奇的嘴巴渐渐地张开,头上一丝丝黑发已经盖不住秃头的部位。蓬松亮丽的
袜子上方的那两个膝盖,看起来更像解剖台上的标本,而不像是一个可用来行走的
活生生构造。它们不是膝盖,而是“膝关节”;腓骨间的接合尤其有趣。

  这个自负、邪恶的小混蛋。他原有的职业可以维持生计,也可以给他某种身份,
带来精神的补偿,但却没法满足他自我本位主义的灵魂。他需要舞台的灯光,只要
他能在光亮中昂首阔步,他根本不在乎是谁为这些光环付出代价。

  一个几何图形在他下方展开,像是一朵日本花绽开在水中,此时格兰特仍在思
考着虚荣在犯罪的面具后扮演的重要角色。他暂时打住心理学的思索,把心思转移
到这个自然世界里的欧基里德现象,这才发现飞机已经在苏格兰本岛的机场上空盘
旋。换言之,他已经从格拉达回来了,但他几乎没有察觉到。

  他从飞机上走下来,踏到柏油地上,心想如果他当场跳起欢乐的战舞会怎么样。
他好想高声呐喊,像第一次骑木马的小孩一样绕着机场跳跃前进。不过他还是直接
走到电话亭,打电话问汤米是否能在两个小时后到史衮的凯利多尼亚饭店接他。汤
米一口答应了。

  机场餐厅的食物非常难吃,隔桌的男士正因此而苦涩地抱怨,而这个人当然没
有经历过五个月地狱般的生活,加上凯蒂安七天的伙食款待。

  汤米慈祥的圆脸出现在凯利多尼亚饭店的大厅里,比以往看上去更圆、更慈祥。

  没有风。

  一点风也没有。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他想,如果待会儿他坐进汤米的车里,那种旧有的恐怖又压倒了他的话,那可
真是可怕又令人泄气的虎头蛇尾。也许那股恐惧感正在那里等着他,舔着舌头期盼
着。

  但是车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他自己和汤米,以及他们之间惯常交流的轻松气氛。
他们开进乡间,一个比十天前更油绿的乡间。夕阳出现了,一片金光遍照着平静的
原野。

  “摩伊摩尔的典礼怎么样? ”他问,“献花典礼。”

  “噢! 天啊,那个啊! ”汤米说,用手掴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他没有去献花? ”

  “如果说把花让她拿着就等于是献花的话,那我想从技术上来说他是献了花啦
! 他把花交给肯特伦夫人,然后讲了一段他自己编出来的台词。”

  “什么样的台词? ”



   “我想,从我们以‘佐伊·肯塔伦是某种反叛分子’的说词说服派特去献花后,
他就开始不断地演练一种自我逃避的方式。当然那种说词是罗拉的主意,不是我的。
反正当肯塔伦夫人弯下腰要从他的手里接过康乃馨时——她个子很高,其实是派特
把康乃馨往上送——他停了一会儿,非常坚定地说:‘请你注意听,我给你这束花
只因为你是个革命分子。’她眼睛连眨也不眨就把花收下了。她说:‘当然,谢谢
你。’虽然她完全听不懂派特在说什么。而且顺便一提,她把派特击倒了。”

  “怎么说? ”

  “以优雅古典的女性方式。派特现在正陷于初恋的意乱情迷中。”

  格兰特很期待能早点儿看到这种奇迹。

  克努静静地躺在绿色的山谷中,格兰特望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自己像是凯旋的
战士。上次他坐车穿过这段沙石路时是个被拘囚的奴隶,而现在他是自由人了。他
原是出去找七B ,但却发现了自己。

  罗拉走到门口台阶的地方接他,然后说:“亚伦,你是不是兼职做了征求信件
的生意? ”

  “没有啊! 为什么这样问? ”

  “或是什么‘寂寞芳心专栏’之类的? ”

  “没有。”

  “因为梅尔太太说有一大袋信在邮局等你。”

  “噢! 梅尔太太怎么知道那些信是给我的? ”

  “她说你是这个区域里惟一的A .格兰特,我想你该不会是在征婚吧! ”

  “噢,没有哇! 只是收集些资料而已。”他跟着罗拉走进客厅。

  暮色中的房间到处是火光和摇晃的阴影。他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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