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追悼妈妈的葬礼过后。屋子变得安静极了,世界像被浸泡在水里。水堵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到。惟独自己的心脏清晰地敲响着悲伤的钟声。赵诗泳躺在床上,房间里熄了灯,黑夜的齿轮沉重地朝前行进。
眼前漂浮着疼痛一般的黑。她睁大了眼睛,眼眶很干燥,眼泪流干了。她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其实天花板是看不到的,只看到悬浮在头顶的一片黑,在墙壁四周蔓延出藕断丝连的线头。
过了多久呢。墙上的小洞再次传过来隔壁房间的交谈声和灯光。
赵诗泳从床上下来,身体很重,走一步都得花去大半的力气。但她还是坚持着走到墙边,眼睛凑到了小洞边。她看得到,狭窄的视线里,那对母女放肆地哈哈大笑。声音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明明在葬礼上痛哭流涕的那两张脸,所有虚伪的哀伤尽数消失了。
因为不必再忌讳了,那个女人死了。这个家是她们的了。
徐娇娇仍表现出自己的担忧。
“亚妈,要是表姐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
“娇女,别怕,她赶不走我们的!我是你表姐的监护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的?亚妈!这个家是我们的了,好棒喔!亚妈,明天我就要去买好多好多名牌!”
“尽管买啦!”姑妈掏出一张金卡,塞到徐娇娇的手里,“这是亚妈刚办的信用卡,尽管刷!以后我们的钱怎么刷也刷不完的!嘿嘿嘿……”姑妈忽然得意且嚣张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着,下巴随时会忍受不住狂笑的力量而掉下来。
“那个女人笨死了!临死前还握着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呢!笨蛋!全把财产交给我打理了!嘿嘿嘿……哈哈哈!”
赵诗泳转过身,贴着墙壁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她双手掩面,万分痛楚。她纵然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悲伤。她泪流满脸,泪水滑过整张脸庞,清脆地掉落在地板上,然后在黑夜里慢慢风干。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课。
她生病了。悲伤就像疯狂的植被,偷走心里所有的营养。她躺在床上,站起来都觉得头晕目眩。她想她是发烧了,额头很烫,她挣扎地走到门口,想叫姑妈。但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对母女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们懒得理她是否生病,她是否睡得好,吃得饱。她们根本无须关心她,因为那个女人死了。她只剩下孤独一人,对她们构不成威胁。
赵诗泳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妈妈那么死掉。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那样孤单地死去。
直到傍晚的时候,姑妈和表妹才回来。那时赵诗泳根本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去叫她们送自己去医院,或者煮一顿热饭给自己吃。她躺在床上,听到姑妈和表妹在隔壁的房间大呼小叫,大概是买回了好多的名牌吧。
等到吃晚饭了,姑妈才想起来的走进赵诗泳的房间。
“哟!忘记叫你吃饭了。只剩下一些剩饭剩菜,将就吃吧。”姑妈把盘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赵诗泳看到半碗饭焦,碟子里吃剩的鱼头以及几根青菜。
她心里苦笑了一下,又看向姑妈。这个女人和来时土气的打扮已有很大的不同,身上穿着奢丽的名牌服饰不说,更显眼的是脖子上的金项链,手指上闪闪发亮的钻石戒指。发型也变了,烫了富太太们最常见的卷发。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抢来的!
“看嘛呢!”姑妈翘起嘴巴不满地瞪了瞪赵诗泳,涂着贵价口红的嘴唇让人联想到肥肿的猪嘴。赵诗泳想笑,却无力当面嘲笑这个庸俗的女人。
当黑夜再度来临,墙上的小洞又传来了那些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亚妈……不,妈咪。”是徐娇娇的声音,似乎把称呼也改了。正在努力做一个上等人吧。“妈咪,我也要去表姐的学校读书。”
“娇女……”
“不对啦!妈咪,叫我的英文名,Gill。徐娇娇这个名字土死了!”
“噢,噢!是叫Gill吧。妈哟!英文读起来就跟我们家乡话似的……嗯,Gill,你怎么要去读书啦。刚初中毕业那会儿你不是说读书没用,连高中也不读了吗?”
“切!那时是那时啦!那时又不是有钱人!我要做一个有文化的有钱人!”
呵,看起来徐娇娇真的很好学!
“可是,现在才读高中,人家学校会收你吗?”
“怎么就不收了呀!谁叫我有钱,我砸都砸得死他们!妈咪,你想想办法呀。”
“好了好了,娇……Gill,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身体越来越虚弱了。高烧一直没退。
赵诗泳已经不清楚自己旷课多少天了。不过,班里的事情她还是能略知一二,因为从墙上的小洞可以听见表妹跟姑妈兴高采烈地谈论起学校的趣事。谈话的内容中不时冒出她熟识的人名。
听起来,徐娇娇和班上的同学相处得不错。
也难怪,刚转学来的第一天就请全班同学去玩,人家对她的印象自然不错。用金钱来收买人心,的确很符合徐娇娇的作风。
这次谈话也涉及到自己。赵诗泳听到姑妈跟徐娇娇说:“你表姐发烧了。我今天拿了点药给她吃。真冤孽呀,我刚服侍完个大的,小的又生病了。唉……看来得请个保姆回来才行。”
“妈咪,千万别!”徐娇娇阻止道,声音压低了。“别理表姐了。”
“为什么?”
“就让她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死去。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她是病死的……她会死的,就像那个生病的女人一样……以后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就彻底属于我们的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搅碎了黑夜的宁静。
每个恶毒的句子都像放大了千万倍,重重地压在心头上。房间里只有赵诗泳沉重的呼吸声。她短暂地惊讶了片刻,却又笑了。……是啊,她本来就应该知道,自己在姑妈和表妹的眼里仍然是个眼中钉,是这个家名义上的主人。
只有她死了,姑妈和表妹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里的一切。
她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污浊极了,那是人类的贪欲腐烂而散发出来的恶臭。姑妈和表妹,完美地演绎了这个世界上最肮脏和卑鄙的角色。而她的命运将以悲剧结束。她好不甘心,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为什么做坏事的人都没有得到报应,而好人却不得善终呢。
“喵——呜——”
有只猫在叫。
是徐娇娇新买的宠物吗?
赵诗泳寻着声,看向黑暗的角落里。有抹纤长的身影从月光映照的地板上延伸出来。月光中一双幽绿的瞳孔睁大了,它再次发出阴沉悠长的叫声“喵——呜——”。
它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了她的床边。她勉强从枕头里探出脸,凝视着这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当她看到它额头上的标志时,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是学号44的猫。
“喵——呜——”
她伸出手,黑猫边叫着,边舔了舔她垂下来的手掌。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它温热的舌液使人能清楚感觉到生命的力量。而就在不久之前,这只猫曾经死掉的。
死了也可以复活。
这是谁的恶作剧呢。是谁为了抗议这个不公的世界,而让那些带着怨恨和遗憾死去的人复活的吗?那么那些人复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你能告诉我吗?小猫咪……
黑猫似乎真能听懂了她的心声,长鸣一声。像在呼唤谁的到来。
而后,静悄悄的黑暗中,她听到了。
“你会死的。”
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房间里明明没有其他人,但是却有个声音清晰地在她心里响起来。那不是真实的声音,不是靠听觉接收到的声音,而是像幻觉一样,敲进了她的心里。
是谁?谁呀!
“很快,你就会被那对可恶的母女害死了。”
那个声音不似在警告,亦不似要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反而,赵诗泳觉得它是在等待这件事情的发生。它在等着她死。
“你是谁?”
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帘遮掩住月亮的半张脸。那个人就在这里,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注视着我!她想到这一点,长长吐了一口气,吐出来的风通过牙齿缝隙时,发出嘶嘶声。
但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她看到那只黑猫从地板上爬起来,跑到那边,敏捷地跳上窗口。在窗台上,它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这是那只黑猫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家里。
15。你做的坏事
第二次,是在床底下。
她本来是在床底下。病得奄奄一息的身体被塞到床底下,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谬可笑,但她即使想反抗也无能为力。她眨了眨昏昏欲睡的眼皮,床边垂着一双少女纤美的脚,还有半截熟悉的校裙。
来客是同校的女生。虽然不知道徐娇娇是用什么办法迅速和其他女生打成一片的,但是徐娇娇似乎很受其他女生的欢迎。但是,也许是大话说过头了,别的女生居然冒昧地登门造访,徐娇娇吓坏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只是别人篱下的寄生虫。
赵诗泳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徐娇娇和姑妈就飞快地跑了进来,搬起她的身体,塞到床底下,再把所有标明她身份的物品藏好。接着,当客人进来了,徐娇娇竟可以大言不惭地跟人介绍说这是自己的房间。
赵诗泳对这一切荒唐的行为感到好笑。那对母女丑陋的嘴脸,跟游乐场里的小丑差不多。可是,她笑不出来。身体的力气好象流干了,于是连张开嘴唇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困难。
那个声音此时又在耳边响起。
“你会死在那对母女的手里。”
她晃一晃脑袋,那个声音就在脑中像团烟雾那样消散了。这次只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看到床边那双女生的脚在晃来荡去。做客的女生一边和徐娇娇聊着八卦话题,一边在床上兴奋地扭动着身体。
不过,徐娇娇现在恐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被客人发现床底下藏着另一个女生,那应该作何解释呢?赵诗泳猜想徐娇娇脑子里现在一定在想着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这个表妹城府极深,诡计多多。
真想看到她的阴谋被戳穿时气炸了的脸啊。
赵诗泳于是伸出手,向床边那双晃荡着的脚伸过去。只要触碰一下那只脚,保证对方会吓得当场跳起来。呵呵……到时候,徐娇娇又会如何解释呢?赵诗泳构想出表妹脸上出现各种事败后沮丧的表情,她越想越兴奋,但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伸到床边时——那只黑猫出现了。
那双幽绿的猫瞳制止了她恶作剧的念头。
——别这么干。
它的眼睛好象这样说。
——这样就不好玩了。
好玩?这又不是什么游戏!有人霸占了我的家!
赵诗泳挥起手,试图赶走那只捣乱的黑猫。那只黑猫却坚持着一动不动。双方一度对峙,当那位做客的女生终于离开了,那只黑猫才从床底走出去。
徐娇娇并没有发现那只黑猫。
当赵诗泳被人从床底拖出来时,她看到徐娇娇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狠毒。
那双眼睛好象在说:“你怎么还不死呀?”
你怎么还不死呀!
这样的话其实存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的丑陋,我们有时看不到。
少女乘着一道逆光而来。
月光倾洒在窗前,忧伤地环绕着那位神秘少女。少女穿着的校服有如羽翼般透明,长发被风轻撩而起。她像神,死鱼白的双眼,额头上那只写着“44”的眼睛也睁开了似的。
传说那双能看穿世上一切的罪恶。
赵诗泳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体居然轻飘飘的,不再感觉到疲乏和病痛。她的灵魂缓缓悬浮到半空,俯头可见自己病恹恹的**还躺在床上。
她死了吗?所以灵魂才会出窍?
“不,你还没死。”
少女对她说。“这是个梦。”
哦,是梦吗?
“为什么你会来到我的梦中?”她问道。
“不必奇怪。因为你将会进入我的游戏。”
“什么游戏?”
“只是游戏。”
“好吧。你想怎么样?”
“跟我一起看看。”
“看什么?”
“看这个世界的罪恶。告诉你,那些坏事我全知道哦。”
她犹豫了几下,突然有道光涌到跟前,引导着她,朝窗外的黑夜飞去。
学号44飞在空中,带领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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