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她目击杀人事件的事?”
“是的。因为你带回来的录影带是新闻节目,对不对?”
我惊呼出声,慌忙掩嘴。只要看过那卷录影带,或许就能杜撰出某种内容。
“虽然号称写实报导作家,但是耀子却经常言不副实,不是吗?譬如我前妻的事,譬如刚才那位诈欺占卜师的事,都是同样情形。”
“或许吧。”我有点失望,觉得和多和田律师联络似乎是多此一举。
“对了,你刚才提到的事……”成濑把已经不冷的啤酒注入杯中。
我凝视不再冒泡的琥珀色液体问:“你是指什么?”
“这个。”成濑把带来的黑珍珠项链放在桌上。金链子和略带灰色的黑珍珠在灯光辉映下非常漂亮。“你说有点奇怪。”
“是的,我觉得房内的情形和星期天第一次去的时候不同,是上杉那边的人去过吗?”
成濑摇头,接着问:“所以呢?”
“我也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应该是东西的位置改变了吧。譬如,椅子虽然同样放在桌上,但是位置似乎稍有移动。”
“也就是有人进去过?可能是耀子吗?”
“是有可能。”
“但这很危险哩。如果她回来,一定有相当重要的理由。”
“也许是回来找这条项链。”
“怎么可能?”
我忽然想起由加利的事。“对了,由加利的办公桌抽屉里有耀子遗失的照相机。”
“什么?”成濑眉毛上挑。
“上次我去耀子的事务所时,由加利不在,所以我仔细的搜查了一下。结果,由加利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上了锁,我找到钥匙,打开一看,纸袋里有照相机。”
“其他呢?”
“坦白说,今天我在由加利的手提包里看到耀子的名牌围巾。但也许是耀子送她的。”
成濑手托下巴,陷入沉思。他的眼神转为锐利,闪动着动物般的蓝色光芒。“这就可疑了。”
“的确。我也觉得那女孩不能信任。”
“坦白说,耀子以前就提到经常掉东西,我一直以为是她记性差,东西随手乱放。”
“我也是。”
我们互相对望。
“知道由加利的住址吗?”成濑有点着急的问。
我颔首。
10
由加利写给我的公寓住址在练马区外围。我和成濑怀抱着期待和某种不祥的预感,疾驰在夜晚的环状七号公路上。
水滴零星的落在挡风玻璃上。终于下雨了。这两天,天气晴朗得如同盛夏,不过一旦开始飘雨,感觉上仿佛短暂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和成濑之间的事也如梦境般飘渺,高潮或将和这场雨同时消失无踪。
我寂寞的想,不祥的预感一定是因为这个吧。
“下雨了。”成濑不知是否怀着同样的心情,有点忧郁的喃喃自语。
短暂沉默后,我开口问:“成濑先生,我可以问耀子的事吗?”
“问什么?”成濑加速驶上高圆寺的陆桥,转头望着我。
“你和耀子认识时是被她的哪一点所吸引?”
“这……”成濑沉吟。“应该是她那股冲劲吧。她活力十足,散发出新鲜的气息。”
“你喜欢坚强的女人?”
成濑笑笑没回答,但旋即反问道:“你认为耀子是坚强的女人吗?”
考虑片刻,我低声回答:“不。”
耀子只是表面坚强,她不断提醒自己只有高中毕业,来激励懦弱和胆怯的心。如此异常的想跻身上流社会,岂非已充分说明这点?
“你太太呢?”
“说她坚强,不如说她是相信金钱万能的女人。”
“可是,她随时都拥有金钱,所以自然表现得十分坚强喽?”
我想起成濑的妻子说到“家父出资”时那种骄傲的神情。
“没错,所以她一辈子也不会改变。可能就是这样,我才会厌腻。我曾想过,若和耀子在一起,或许我有可能改变。”
“你‘曾’想过?”
“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幻想了。”
“是厌腻了?”
“不。”成濑斟酌适当的用词。“只是发现她没有改变人的力量。”
“那么,你有那种力量吗?”
“我想应该有。”成濑喃喃自语,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曾经运用这种力量吗?”
“我尝试过。”
“这么说,耀子并未因你而改变?”
“大概吧。不,应该说耀子并不希望改变自己。”
我本来想说:“你太太也一样吧”,却忍住了。耀子之所以那么在意成濑的妻子,可能是希望成为那样的人吧。不过,成濑站在高处目睹两个女人相争的态度也令人不齿,因为站在高处,表示在爱情关系中让自己处于优势地位。
“成濑先生,你一直都很有自信吧。”
听起来或许有点讽刺意味,但成濑不为所动。
我沉默了。雨势逐渐转剧,成濑加快雨刷移动的速度。
“我也可以问你吗?”
“问什么?”
“你的婚姻生活。”
前面的计程车司机大概发现了客人,突然打亮方向灯,煞住车子。成濑不慌不忙,硬生生的把车挤进右侧车道。我静静等待着。
车行平稳后,我问:“你想知道什么?”
“和你先生结婚后,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
“想过。”
我回想和博夫共同生活的情况。其实那只有很短一段时间——两年。接下来博夫都在日本各地及雅加达独自生活。我和博夫的一切只有新婚期间在东京共同生活的那两年。
我们创造出某种东西,又亲手将创造出来的东西埋葬。
和傅夫的生活让我感到无聊,想藉工作来实现自我。当然,和活力十足的耀子重逢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我羡慕耀子的自由,对于年轻的我来说,耀子所象征的事物——凭藉自己的力量获得他人的赞美、财富,甚至有魅力的男人——远比和博夫稳定无变化的生活更具吸引力。
所以,当我建议分手时,博夫虽然哭着说他会努力改变,求我不要抛弃他,可是这种话反而让我憎恶。我和博夫不断陷入更深的泥沼,却又相互嘲笑彼此落魄的模样。为什么会那么执拗呢?至今我仍感到不可思议。
“结果呢?”当我耽于回忆之际,成濑追问。
“他是个彻头彻尾讨厌变化的人。我并不期待他会改变我,如果我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完全是靠我自己的力量。但他无法忍受我的变化,他希望我们永远像以前一样。”
“你这样未免太冷漠了。”成濑谴责似的说。
他的话完全正确,也深深刺痛我的心。
“夫妻应该两个人一起花时间慢慢改变。他无法忍受你的改变,是因为你率性改变,既未顾及他,也未影响他。也就是说,你放弃和他共同创造历史。你根本没资格和他结婚。”
“或许吧。”我黯然回答。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我自己也是离婚的人。”成濑用力握住我的手表示歉意。
说不定我和成濑很像,不期待、也无法信任他人,却还怀抱着某种梦想,迟早有一天会孤独的消失在无人能到达的遥远地平线。
“你一定很孤独吧。”我半开玩笑的说。
成濑笑了,问:“你喜欢你先生的哪一点?”
“稳重和温柔吧。”
“明知不能满足你,你还是喜欢这种男人。看来我是没资格了,我个性偏激,随时都渴望变化,如果我们结婚,决定绝无宁日。”成濑也半开玩笑的说。
至少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不再互相伤害。
我看着地图,强忍住睡意。昨夜只睡了约两小时,白天虽然小睡片刻,睡眠仍旧不足。
我打呵欠。成濑温柔的瞥我一眼。“想睡?”
“有一点。”
“如果那位骗人的占卜师没有打电话来,我们现在已经香甜的睡熟了。”
我情不自禁笑出声。自从星期天发生这件事以来,我从未安心睡过,唯一睡好的一次是借助安眠药。但发觉成濑所说的乃是两个人共眠,我突然迫切渴望这个时刻来临。
不过,看着成濑注视前方的严肃侧影,我实在无法想像我们会再度拥有那种甜蜜时刻。
“前面不远就是了吧。”抵达目白街之前,成濑边说边左转。
由加利居住的公寓好像是在目白街以西,过环状八号公路处。但实际到达后一看,是在巷道交错的狭窄住宅区内,非常难找,我们整整在雨中找了一个小时。
我虽然觉得凌晨一点不适合拜访人家,但成濑表示这不算拜访,即使由加利的房间没有灯光,仍一再按门铃,可是始终无人应答。
“好像不在家。”
“你身上有发夹或什么吗?”成濑用尽办法想入内,但门锁用发夹之类的东西打不开。
不得已,我们只好再次外出。成濑说:“我在这里监视,你回去睡觉吧。”然后,他晃了晃行动电话。“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好吧。”
我和成濑分手,来到大街拦了辆计程车,告诉司机地址后,我靠向椅背。尽管身体非常疲累,可是精神却很亢奋,这种不平衡造成体力的重大负担。
回到住处,进入房内。床上凌乱的景象让我想起和成濑发生的事。那究竟是什么呢?不知何故,我内心亟欲否定自己受到成濑吸引。
躺在凌乱的床上,没多久,我沉沉入睡。
翌晨,我被电话铃声叫醒。看看时间,已经八点过后。我心想,可能是成濑打来的,争忙拿起话筒。
“喂、喂,请问是村野小姐家吗?”是爽朗的男人声音。“我是多和田律师。”
“啊,我是村野美露。”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以前经常受村善先生照顾。”
“不,别客气。”
“我比预定时间提早回来,刚刚进事务所,秘书留言说你打过电话,好像有事情问我,对吧?”
“是的。”
在成濑暗示这一切可能是耀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以后,坦白说,我已稍微失去兴趣。不过,多和田已迅速安排好见面的时间。
“你十点能到这里来吗?我会挪出时间。”
事务所位于市谷。我答应后,记下地址。
雨声淅沥,看样子雨从昨夜下到现在一直未停歇。天空一片鼠灰色,云层低笼,又恢复梅雨光景了。
我不甘心的回头望着床铺,真希望再钻入被窝。气压一低,我就感到头很重,想睡觉,何况疲累已经到达极限。但今天是星期四,距离星期六的最后期限只剩两天!
我冲泡咖啡,等待睡意消失后,试着整理紊乱的思绪。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喂、喂,我是成濑。”
“由加利呢?”
“我等到天亮,但她并未回来,所以我也回家了。抱歉,我现在想睡一会儿,之后能否在耀子的事务所碰面?因为由加利应该会去事务所。”
我告诉成濑,多和田和我联络,我必须前往市谷的律师事务所。
“那么,我们再联络吧,给我电话。”
我答应后,准备出门。
我搭乘地下铁有往多和田位于市谷的事务所。他说是在出了市谷车站后,朝日本电视台方向走的上坡路途中。
我马上就找到那栋古旧的综合大楼,进入后,不锈钢信箱旁有各楼层住户的名牌,最顶楼是“多和田一郎律师事务所”。我大略看了一下,未发现任何大公司,全是个人事务所。
“有人在吗?”我按对讲机。
门立刻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出来。“啊,欢迎。”
似乎就是多和田本人。身穿和工厂技师一样的朴素西装、颜色和服装不搭配的袜子,感觉上很粗犷,但是眼神生动、灵活。
“请进。”
我进入室内。堆积到天花板的文件显示出他工作量之多和不擅整理。多和田带我到以屏风隔出的空间,这里摆放着黑色塑胶皮沙发组。我坐下后,态度冷静的中年女性端上绿茶,似乎是接过我电话的秘书。
“你是村善先生的千金吗?长得不太像呢。”多和田望着我,以直言无讳的人特有的率直说。
“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你继承了村善先生的事业?”
“不,不是。”我摇头。“只是不小心扯上一点关联。”
多和田蹙眉。“和黑道吗?”
“嗯。表面上虽然不是,骨子里却是。”我暧昧的回答。
多和田颔首,似乎颇能理解。“那么,我能够帮你什么忙吗?”
“听家父说,你很了解右翼和新纳粹份子。坦白说,我正在寻找日本和新纳粹份子有关的女人。”
“和新纳粹有关的女人吗?”多和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