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测未来,无法预知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
他们的计划落空了。
霍布鲁克和他的同伴们只是纸上谈兵,他们当不了地球的光荣卫士。也许他们
知道发生的一切,可是却束手无策。
是否事实就是如此呢?所谓的专家们预料到紧急情况即将发生,告诉大家他们
已做好了准备,可当事情发生时,他们全都畏缩不前,全靠一个一名不文的人出来
解决危机。
像她一样。
尽管她被卷入其中,现在只有靠她才能结束这一切。
她睁开眼睛,四处环顾。狄俄尼索斯在哪儿?难道他回峡谷去了?她搜寻着湖
面。
空无一人。
她向前走,绕过最后一座小屋。
他在那儿。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岸边的树木几乎遮盖了他的身躯,他的双脚从两丛灌木中
伸出来,这两丛灌木一半正常,一半怪异,显然它们变形的过程只进行到一半就被
终止。
她望着凯文,这是不是太容易了?他们真的很幸运吗?历经了无数磨难后的结
局难道就这么简单?狄俄尼索斯就这么把自己送上门来?
他好像醒了。
他们停下脚步,站着不动。这时传来一声咆哮,一声哈欠,巨大的脚动了动。
神站了起来,看见了他们。
他望着佩妮罗,她也望着他。
看到他,佩妮罗的心无比痛苦,他巨大的身躯上的肌肉开始起皱,往下耷拉,
皮肤上的毛细血管已经炸裂,他的脸既不像狄俄尼索斯,也不像狄恩,像是两者扭
曲和拙劣的混合。
她的表情肯定刺痛了他,他向后退,想躲进树荫里,“时间到了,”他说,尽
管声音依然洪亮,但已不再威严,“一切发生得太快。”
佩妮罗点点头。
“我本来应该有一年的时间。”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
“可季节已经结束了。”
他也快死了,他们是对的,他的到来打乱而且加快了季节的更迭,尽管他是造
成这一切后果的原因,可自己却无力控制,他只是个牺牲品。
“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他对她说,然后望着凯文,“你们两个。”
凯文试探着小声地问:“是狄恩吗?”
“不再是了。”他从旁边的一棵树上取下酒囊说,“他妈的,我想喝一口。”
滴灌进了他的嘴里,顺着下巴和胸部往下淌。他满意地叹了一声,几步跨到岸边。
他皱着眉,全神贯注,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亮的水波。他的皮肤舒展了,肌肉恢复
了原状,裂开的血管全部收敛。
他向他们走来,一边盯着佩妮罗一边走过来。无论如何,此刻她真想要他,可
又知道她不能拥有他,她的使命是将他杀死。
他微笑了,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来吧。”他说。
她虚弱地摇着头回答:“不。”
他对凯文笑着说:“你们两人一起来吧,我喜欢你们。”
凯文唾了一口说:“我一直都怀疑你,狄恩。”
神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过,那是人类的表情,与他巨大的躯体毫不相称,他的嘴
唇翕动,好像要反驳,可这种冲动立刻消失,他的脸又舒展开来。
佩妮罗非常痛苦,狄恩还活着。
“我们可以把自然的周期打破,”神说道,“这将是个新世界,旧的规矩将不
复存在。”他淫荡地笑着说,“你给我生孩子,我就可以长生不老。”
她摇摇头。
“我想和你做爱。”
“这没用。”
他走过来,抱起她,她没有反抗。他抱着她,用巨大的舌头舔着她的乳房。这
种感觉不像她期望的那么好,又糙有刺,还很粘滑。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臂膀。
他很惊讶,她的力气让他感到诧异。她跌倒在他面前的泥里,然后迅速地爬开。
“我能生出其余的神,生出宙斯、赫耳默斯①,还有其他神,可我不能替你生
孩子。”
①希腊神话中神的使者。
“你可以,”他急切地说,“我来帮你。”
“我不会这样做。”
“你必须做。”他的脸上充满了令人恐惧的愤怒、决心和欲望,“我会让你做
的。”
她明白了,狄俄尼索斯就像个孩子,一个被宠坏的、脾气暴躁的孩子。他的需
求简单明了,他的行为直来直去,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思想。
霍布鲁克说得对,他们不是神,也许可以称为怪物,但不是神。
可他蕴藏的力量是不是小到足以被她抗衡?她不这样认为。
她希望自己喝下的是一整瓶酒,女祭司应该把狄俄尼索斯撕碎。一个身强力壮
的女祭司对抗体力衰弱的神,她应该有机
她闭上双眼,放松自己,让心中充满怒火。她不再有所保留,曾经小心维护的
压抑的情感突然爆发,她是个女祭司,现在是证明自己的时刻了。
她扑向他的阴囊。
本能驱使着她的行动,理智已被体内的疯狂所湮没。她的指甲触到了肉体,使
劲挖了下去,发疯似的撕扯着,她感到了使人兴奋的热血喷涌而出,听到了令人愉
悦的痛苦哀呜。她用双手拧着一只巨大的睾丸,一种不可思议的推力将她掀翻,她
跌倒在一座小屋里,周围的泥浆融化了,变成了黑色的玻璃。她躺在那儿,惊得目
瞪口呆。
狄俄尼索斯朝她奔过来,眼里充满了欲望和难以名状的愤怒。然后……这种表
情消失了。
他将她抱起来,动作异常地温柔,“你没事吧?”他问,“我不想伤害你。”
这是狄恩的声音。
她哭了,这一切对她而言太过沉重,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什么也不知道。他一会儿想让她走,一会儿又想杀死她。她明自了秋俄尼索斯是个
性格分裂而且神经质的神——这都是由于葡萄酒的缘故——但她没有料想到这会让
她心理如此失衡。
不,这不是狄俄尼索斯,而是狄恩。如果是别人,她就不会这么困惑,不会感
到如此……难以取舍。
他爱怜地吻着她的额头,“我爱你。”他说。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也爱你。”她承认说。
他转过头对凯文喊道:“我很抱歉!”
她回头看见凯文已被扔进了湖里,正在两具死尸间拼命挣扎,向岸边游过来。
他们有了喘息之机。愤怒、恐惧和爱——不知是什么使得狄恩控制住了神,比
以往任何时间都要长,她明白这随时可能消失,所以立即用手捧住他的脸说:“我
必须杀死你。”
“我知道。”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她看见了旧时的他的影子,他眨眼的模样,
他扬起的眉毛。她又哭了,他用一根指头替她拭去泪水,“我想请你把我杀死,我
不会反抗。”
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没有时间,他抱住她的手随时都
会松开,那样他们就会前功尽弃。
“你的母亲也爱你。”她说。
然后,她一把将他撕碎。
他恪守了诺言,没有反抗。她松开手,惊讶于自己体内蕴藏的力量和亲手所为
的疯狂暴力。她就像卡通里的人物,像一阵旋风,陷进他的身体,刺穿他,撕咬他
的肉,掰断他的骨头,捏碎他的器官。她一刻不敢松懈,踢着、咬着、拖着、抓着,
同时又在哭喊着。他带着咸味的血混着她带着咸味的泪水,她无法自制,撕碎的不
是狄恩,而是占据狄恩身体的东西,把他从她身边夺走的东西。
她筋疲力尽,完全崩溃,因为叫喊过度而声音嘶哑,眼泪仍然顺着沾满血的脸
颊流淌。狄俄尼索斯已经不复存在,没有头,没有手,没有脚,也没有手指,甚至
没有任何让人能辨认的器官,只剩下骨头和肉的碎片散落在长长的湖岸,还有血,
好多好多血。
凯文站在水里望着她,脸上充满了恐惧,对她的恐惧,她想告诉他一切正常,
但她没有开口。
她杀死了狄恩。
她曾经爱过他。
她杀死了他。
她疲惫不堪,不知道峡谷里在发生什么事情,那里的人们是否还在狂欢、庆祝?
或许神的影响已经不在,他们就会甩甩头清醒过来,好似从噩梦中苏醒,不知身在
何处,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抬起头,树木和灌木还没有变回来,依旧保持着扭曲的
形状。
那些森林之神、半人半马的怪物和林中妖女们此刻还在吗?
上帝,她太累了。她仰卧在地,头枕着柔软、冰冷的肉。
凯文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旁,望着她,目光中丝毫没有欲望,只有担忧。
“怎么才能阻止他的再次复活?”凯文问。
“除了我,没有别的女祭司了。”
“可是他是个周期性的神,是吗?每年他会死一次,然后再复活,是不是?”
“他没有让其他神复活,也没有人让他复活。他是个有肉身的神,他的肉身已
经没有了。”
“那么,全都结束了,是吗?”
她疲倦地点点头,“是的,”她说,“我想是的。”
她又躺了一会儿,凯文仍站在身旁。她闭上了双眼,等睁开眼睛时,夜幕已降
临。凯文还站在原地,满怀关切地注视着她。
她坐起来,头疼欲裂。
“你没事吧?”他问道。
她点点头说:“没事。”很奇怪,她竟感到好多了。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湖
边,脱去裤子。她望了凯文一眼,笑了,然后跳进冰冷、清凉的水里,洗去身上的
血迹。
第10章 尾声
政府被纳帕放射物质泄露的事故震惊了,派来了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军队和特工,
他们将这个地区隔绝,命令居民们接受一系列复杂的身体检查和心理治疗,佩妮罗
认为这是给人们洗脑,好让糊里糊涂的人们相信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她和凯文心里最清楚不过。
现在他们更亲密了,几乎形影不离。凯文的父母仍然活着,他回去和他们住在
一起。佩妮罗的母亲们都死了,她的年纪已不适于被领养或者由政府托管,所以法
院宣布她为自由的成人,她搬进了学校附近的一所公寓。她从母亲的财产里获取津
贴,地产和其他财产由律师和会计师监管,几年之内她还无法继承葡萄园和与其相
关的收入。
毕业后,她和凯文成了一对,他搬过来和她住在一起。夏天过后,她去了伯克
利大学。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故事,彼此分享的东西太多太多。一见面,他们就会
自然地回忆起发生过的一切,本应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永远都在疼痛。
狄恩总是活在他们中间。
尽管共同的经历让他们有时若即若离,可却永远地将他们连在了一起,任何人
都没有历经过他们之间的一切,这是无法割断的联系。在分开两年后,他们重新适
应了了没有狄俄尼索斯的世界,再次聚首。佩妮罗转到了洛杉矶的加州大学,凯文
给她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在一起。
她同意了。
两年后,他们结了婚。一年后,她怀孕了。
佩妮罗坐在给婴儿预备的房间窗前,望着窗外嬉戏的孩子们。她刚继承了母亲
的遗产,两人都有一份好工作,孩子的出生不会带来任何经济上的负担。她感到自
己很幸福,凯文是个好丈夫,她爱他。
但是……
有时候她禁不住想,如果狄恩还活着,她的生活会是怎样,如果她和他结婚,
现在怀上的就会是他的孩子。
她爱凯文。但是偶尔她会拿他和狄恩相比。
为什么不会有另一个结局呢?
楼下传来了开门声,“我回来了!”凯文喊道。
“我在这儿!”她说。
她等着他,微笑着迎接他的归来。他匆匆朝她走来,“今天感觉如何?”他问。
她耸了耸肩,“还不错。”
他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解领带。看见她脚边的芝麻奶酪饼干和空酸奶
瓶,他说:“又在补充营养?”
她笑了,“是的。”
他把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你还想吃什么?泡菜、冰激凌还是桔子汁?”
她想说点什么,可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来一点儿吧。”
她望着他,“我不想——”
“我是认真的,你想要什么都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可以吗?”
他笑了,“只要是你想要的。”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葡萄酒,”她轻轻地说,“我想要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