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普尔四处张望,看见一个熟睡的女人在胸前牢牢抓住一瓶酒。她走过去,在
她身旁躺下,吻她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将酒瓶从她丰满的乳房中间拿开,一饮而尽,
然后小心地把瓶子放回去。
她站起来,头几乎不再疼痛。她在草坪上仔细寻找着,目光停留在对面的祭坛
上,顿时,一阵内疚涌上心头。她还记得其他几个女祭司在儿子身上涂抹时他痛苦
的叫喊,她本该救他,她怎么能忍受她们如此待他?
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理智和本能在她心里激烈冲突。或许不是理智,是她的教养。不,两者都不是。
是她的性欲和做母亲的本能在冲突。
这更恰如其分。
她想知道狄恩去哪儿了。
狄俄尼索斯。
把自己的儿子当做自己崇拜的神不容易,她苦笑着,圣母玛利亚是不是也有同
感?
附近有人在呻吟,然后开始叫唤:“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爱普尔循声望去,一个喝醉的男人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鲜血淋漓、被吃了一
半的右腿。她微笑着走过去,把他推倒在地。
她只希望这一切不是以自己的儿子作为代价。
一切恢复了原样。
时间改变了,世界继续运转,但他在这里,有女人,有葡萄酒,还有庆祝的人
群。
女人和葡萄。
这才是永恒之物。
狄俄尼索斯在山间徜徉,赤脚下的干草在快乐地舞蹈,女祭司们在为他歌唱。
隔这么远也能听见她们的歌声,她们在膜拜他的欲望、力量、慷慨和伟大。昨晚她
们迎他归来,庆祝的狂欢持续到次日的黄昏。
一切恢复了原样。
然而,他不再是从前的他,现在他拥有另一种过去,另一段历史,另一种生活,
而这一切都属于他……假如不是又能怎样。他摇摇头,这太令人费解,他不愿为此
绞尽脑汁,只想用狂饮来庆祝他的复活。
满足欲望的欣喜和期待似乎逐渐淡忘,他感到难受、不安,好像自己全新的肉
体局限了思维。他和另一个自我相互纠缠,陷入了外形的桎梏,就像陷进沥青的动
物似的在体内挣扎。他从未拥有过像阿波罗、阿耳特弥斯和赫斯①他们享有的自由,
也不像其他神那样永恒不灭,他受制于自己的肉体,并且曾为此感到庆幸,因为这
使他在众神中独树一帜,可以尽享尘世的欢娱。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这种特权放弃。
①希腊神话的太阳神、狩猎女神和灶神。
但是,这次却大不一样。
他不再是他自己。
或者他仍是自己,而另一个自我却不是。
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呼吸,微风送来葡萄的芳香,飘散在空中,使人心旌荡漾,
他的心境平和轻松。来到山边,他俯瞰着自己的领地,峡谷的每个角落都有燃烧的
痕迹,路上排满撞扁的汽车,他的追随者们在四处寻欢作乐。女祭司的歌声掩盖不
住其他的噪音:玻璃的破碎声、笑声、兴奋的叫喊、恐惧的哀号和痛苦的呻吟。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没有理由再为复活的不适应而冥思
苦想。
他的右面有根原木,随着一声呼啸,他轻灵地转身飞离山边,跃到原木上,体
内的能量驱使他向山下狂奔,他大笑着躲过左边的大树,撞碎了几块半露的岩石,
在山脚嘎然止步。
他踉跄一下站住了,抖落身上的尘埃,用意志将奔跑时身上的划痕愈合。他来
到山后的一座马厩旁,破旧的木栅栏引发了他深藏在潜意识中的回忆。
这个新的世界残缺不全,以前他并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可这座马
厩——
两匹马从背后走进栅栏。
半人半马的怪物。
他笑了,是的,是这样,这就是他没有回忆起来的东西。半人半马的怪物。他
走向前,很想要这种难以驾驭的生物,它们有时很难征服,但它们知道怎样享受,
而且总是渴望参与庆祝,还有,它们会喜欢这儿的环境,凉爽的天气,充足的葡萄
酒,这儿正是它们的所在。
他回望着山峰。
在他的新领地里,他想要半人半马的怪物。
丹尼斯·麦克默警官结束了对局长死去女儿的强奸,站起身来。他擦擦额头的
汗,拿起旁边的酒瓶,喝个精光。他感到头晕,脑袋里嗡嗡直叫,这正是他此刻最
渴望的。
老天,他感觉好极了。
自由。
那是新的神带来的感受。自由。
尽管自己从前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心里渴望着这种感受。作为
警察,他得执行法律,监督人们遵守规则,但他从未对这个工作有过兴趣,当警察
不过是想让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不用遵守那些规定。超速吗?他可以这样做,可
如果别人开了快车,他就可以给他们罚单;斗殴吗?他可以打人,可要是别人胆敢
这样,他就可以逮捕他们。
然而,那还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一种尝试,一个例子,是他骨子里的渴望。
这,才是自由。
麦克默摸了摸局长女儿冰冷的乳房,拧了一下她的乳头。
神复活之前,他觉得害怕,这种恐惧在葡萄酒的浇灌下消失了。但他的到来确
实可怕,是麦克默一生中最为光荣的事件,随着神的复活而来的解放和自由席卷了
整个峡谷,比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更伟大、纯粹和真实。
在那一刻,他也获得了重生。
麦克默抓住局长女儿的胳膊翻过来,他望着古德里奇说:“你想要她吗?”
局长醉醺醺地摇摇头,头又埋在了桌上。
麦克默笑了,看见局长鼻子里的血流到桌上的文件上时,他笑得更厉害了。他
把酒瓶使劲扔在墙上,玻璃破碎的声音让他感到非常舒坦。他朝窗外排成一行的新
来的警官点点头。
“下一个。”他说。
第3章 “去找霍布鲁克!”
他们行驶在空旷的大街上,凯文一言不发,警惕地环顾四周,偶尔看见有人在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可还有人仍在慢条斯理地修剪草坪,好像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他们真的不知道昨晚的一切吗?不太可能。
没有信徒们追来的迹像,也没再见到他们的牺牲品,路上扔着碎酒瓶,衣服碎
片,还有翻倒的汽车和自行车,偶尔也见到死猫死狗,但路的两旁很少看见人的尸
体。
就为这个他也感觉些许安慰。
凯文看着佩妮罗,她满脸严肃,目不斜视。他想建议停下来,和这些准备离开
的人一起走,但知道她不会答应。佩妮罗去找车时看见了什么她不愿提及的事,而
且深受影响,他知道此刻她没有心情接近陌生人,无论他们多么友善。
他完全理解她的感受。
他们驶到第三大街,城中心满目疮痍,破坏的程度比他看过的所有灾难片还要
可怕。地上到处是碎石,费尔相馆被烧坍塌,火焰冲向附近的停车场。从其他店里
扔出来的衣服、电器和食物满地都是,几乎堵塞了车道。佩妮罗小心翼翼地避免车
胎碾上尖利的物品,尽量从衣物和食品上缓慢驶过。
前方的麦当劳被夷为平地,金色的拱型标牌上点着两盏警灯。
凯文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标牌,这种对公共财产的肆意破坏比周围混乱的景象更
为可怕,直到此刻他才相信佩妮罗的故事。他原来相信一些细节——昨晚经历的恐
惧表明她所说的一切千真万确——但他还没有完全相信狄恩已经变成了神话中的神。
他想知道狄恩现在在哪儿。
他的朋友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会想念狄恩的,尽管他们开学才认识,可已经成为最好的朋友,这对他是个
难以弥补的损失。
他在猜想可能会发生的损失。
狄恩也许会杀了他。
经过麦当劳后,路开始通畅,佩妮罗加快了车速。凯文凝望着窗外,看见一位
老人趴在地上舔洒落的酒。这种结局不可避免,如果善良可以战胜一切,在这种情
况下,结局却只能有一个。
他很奇怪自己并不感到悲伤,在他心里,狄恩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神,
所有任何随之而来的变化都不会显得唐突。
他那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真让人吃惊。
他们向高速路口驶去,凯文的背挺直了,他们就要经过他的家。他看了看佩妮
罗,让她停车吗?
他必须这样做。
他清清喉咙说:“我家就在前面的橡树街。”
佩妮罗回头望着他,她的嘴唇依然紧抿着,眼睛里流露出迷惑,在受伤和愤怒
里面藏着同情和理解。
“你想……停车吗?”她轻声地试探说。
“我想去看一下,”他说,“我想知道有没有出事。”
佩妮罗点点头。到达橡树街时她减慢了车速,“往哪边走?”她问道,“左边
还是右边?”
“右边。”
到了那条街,他指了指左边的第三栋房子,靠边停车时,他的心跳加快了。草
坪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空酒瓶,一株灌木的枝条上挂着两条槛搂的内裤,上面血迹
斑斑。
整条街静悄悄,似乎是不样的预兆。
车道上没有车,但前门却敞开着,里面的屏风被折断。顺着昏暗的走廊向屋里
望去,凯文的胃一阵痉挛。
他转身对佩妮罗说:“在这儿等着。”
“不,我要和你——”
“等着,”他命令说,“把车门关好,不要熄火。我要是五分钟后不出来,或
者你听到什么,就赶紧离开,不要等我。”
她闭紧了嘴唇,好像想争辩,但还是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点点头,“好吧,”
她同意说,“我在这里等你。”
凯文打开车门下去,听见身后的锁门声。他很紧张,又急又怕,好想跑进屋里
大喊“妈妈!爸爸!”可他却小心谨慎地慢慢向前走。起居室的玻璃碎了,他上了
台阶,心里做着最坏的准备。
屋里漆黑一片,没有动静,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客厅好像
经历了一场清洗,灯和桌子被砸碎,椅子和沙发被掀翻,但没看见有尸体。他的父
母不在。他小心地沿着墙来到餐厅。
没有人。
他走进厨房,冰箱门开着,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莴苣已经烂掉,酸奶满地流
淌,热狗、吃剩的通心粉和番茄汁搅和在一起。他握紧拳头,好让自己的手不会颤
抖,刚才是担心多于害怕,此刻却完全颠倒。他希望父母还活着,没有受伤,可如
果他们真的无恙,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想看见他们的模样。
他出了厨房,来到大厅。
几乎踩到一个女孩的头。
他无法自控地爆发出尖叫,差点喊破了嗓子。这时,他的父母摇摇晃晃地从卧
室出来,两人都一丝不挂,酩酊大醉,身上涂满的血已经干了。
他们冲着他淫荡地裂嘴讪笑。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跃过台阶,冲向庭院。佩妮罗已经发动了引擎,给他
把门打开,他立即跳了进去。他们驶上大道,凯文望着车子的反光镜,不知道他的
父母是否追了过来。
他的心扑通狂跳,胳膊在发抖。
佩妮罗表情严肃地说:“出了什么事?”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我父母。”
“活着还是死了?”
“活着。”
佩妮罗点点头,他用不着再说更多。
他们在下一条街朝右拐。
“即使我们找到人帮忙,即使找到警察或国家安全局,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凯文问道,“他们怎样才能阻止这一切?”
佩妮罗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可能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可能他们——”
“我们只是高中生!见鬼。我们怎么知道该做什么?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知
道该怎么做,他们会想出办法的。”
凯文的话噎在喉咙里,“我不是……我只是不想让我父母出事。”
“我知道。”佩妮罗轻声地说。
“他们喝醉了,疯了,但我不想让警察朝他们开枪。”
“我理解你的感受。”
她当然理解,她的处境也一样。她的母亲一一母亲们——不仅仅只是卷入,而
且还是始作俑者。如果有人该遭枪毙的话,应该是她们。
佩妮罗肯定比他还难过。
“对不起。”他说。
她挤出笑容说:“你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们来到高速路口,佩妮罗把车子向南行驶。高速路的路况比街道上要好,废
弃物不是很多,她将车速提到六十。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在行驶,凯文觉得这不可理喻。峡谷好像一夜间腾空了,
只剩下凶手和和被害者,还有他们两人夹在中间。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