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为了躲避青铭的追击,他不得不躲在卖菜的大妈们身后连续爬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虽然旁观者纷纷表示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奇特,但这比起连续半个月被关在家被迫读书的苦闷而言,还是可以忍受的。
青铭简直是投错了胎,这样咄咄逼人,黏黏糊糊的性子真该做个女人啊,他感叹几句,一时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抱歉抱歉!”魏进连忙笑眯眯的赔礼,此刻他的心情大好,不屑意气之争。
对面的人却没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魏进心中奇怪,抬头迎着那人目光望了回去。
对面立着的却是个素不相识的黑衣道士,年纪颇轻,身材消瘦,眼神中有股奇特的凛然之色,只看着便让人心头一震。
魏进近来看到和尚道士便觉得心烦,动了动唇,不出声的嘟囔了一句,将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绕过那道士便往前走。
黑衣道士目送他离去,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立在原地,半晌不动弹。
“继续继续!”
秦少和颜打发那些女子,说是要专心听胡公子讲故事,莺莺雀雀们都是不依不饶,道故事就该要大家一起听。秦少本来就多喝了几杯,酒性上来,也不惜香怜玉了,一个个全推到门外。
女孩子们埋怨几句,纷纷散去。
秦少转过身来,“真是烦人。”
抬头正遇上胡仲贤的目光。
胡仲贤微惊,将眼神避了避,片刻后却又调转回来,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
这些事情该我告诉你吗?
“……那一次,我输了。只得放了纪无华。”
秦少在对面,面上的表情有些吃惊,又有些得意,“就是说,我曾经很厉害?连你也打我不过?”他想了想,“可纪无华好象也手段不俗,将你伤得那样重。”
胡仲贤沉默,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的想象中,这样的事情还是该遇真子自己想起来,那样他们才真正是拥有了相同的过去。可那段记忆在秦少心中却永远被掩埋了,孟婆汤的威力太大,它简简单单就抹去了他们曾经的刻骨铭心,只留他一个人品尝那份苦涩。
突然他又轻松起来,秦少忘记了,何尝不是种幸福呢?对他来说,这些都只是故事而已了。那其中的爱恨情仇,他用不着再身受其苦,这有什么不好。
秦少想了想,“你很不服气吧?”
胡仲贤怔了怔,意识到他指的是当年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说起来那时候的自己跟眼前的秦少其实也是有相通之处的,他们都那样不甘寂寞,不轻易服输,这是少年才能有的勇气。
胡仲贤点点头,“我找遇真子比了三次,比变化,比内丹,比法术……”不过都输了,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因此而暴跳如雷的自己。
他都有些诧异了,那是自己吗,然而若不是那时候的意气风发,永不言败,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一切。
“你输了?”秦少用一种紧张的神情看他,当证实自己的猜想后,他有点沮丧坐回椅子上。
胡仲贤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比起遇真子的赢,秦少居然更加在意他的败。
秦少道:“那人太厉害了,导致事情没有悬念。其实这样的人更需要被人打败一次……才会更象人……”他只说那个人,他似乎没意识到那其实是他自己,自己的前生。
胡仲贤被他的观点震住,纨绔如秦少这样的人,偶然间也还是能说出些很让人刮目相看的话。
胡仲贤输了,可他不甘心。
他以学道为名求见遇真子。遇真子不见。
他夜间偷入藏经塔,书没翻到,却见到盘膝打坐的遇真子。见他来了,遇真子也不惊奇,只明言此地设了三道关,只有过三关,他才能翻阅塔中的书。
胡仲贤有些惊讶,遇真子并没动手赶人,这样的态度很象是认同,然而若是接受自己的求学,为什么又要设置难关。
“哪三关?”他毫不客气。
遇真子张开手,手心上旋转着一团气流,渐渐的,这旋涡般的气流越来越庞大,很快落到地面上,盘旋着,如人一般大小。遇真子道:“过去,现在,将来。”
胡仲贤不解其意,但他看出了他的意思,探头往那旋涡中心看了看,那里面令人目眩的光芒流动着,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犹豫片刻,跃了进去。
说到此处,胡仲贤顿了下来,秦少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连声催促,“那里面是什么?”
胡仲贤面色迷茫,“我不记得了……”
秦少惊讶看他,“什么?”
胡仲贤并不是隐瞒,在那旋涡里经历过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段记忆被人为的抹去了,然而抹不掉的是情绪,他知道他必定在那时经历过一些事情,这事情,应该是让人刻骨铭心,痛苦难堪,甚至是撕心裂肺的。
当时自幻景中出来,他一身上下如同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满身汗水满心疲惫。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却不知道。
他只知道,睁开眼睛,他便听到了遇真子的叹息,“命定如此,人力难以违天……”
说着,遇真子从座上下来,弯身扶起了他。
胡仲贤很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可遇真子淡淡道考验通过了,此后这塔中的书任他翻看,但不许他对外称是自己传人。胡仲贤答应了,他原没想过要做他徒弟,人为妖师,不是挺可笑的吗?
一夜又一夜,他化成人型,潜入塔阁,翻看道家玄妙经文。
而遇真子都会来到高塔,为他解惑,行师授之实。
那些夜里,塔中灯火长明不熄。
一切都凝结成书页翻过时的轻响,墙上随着烛光晃动的身影,指尖挥散不去的墨香。
他每次回过头,都能看见遇真子一身道袍,闭目端坐的身影,而每一次遇真子也总能觉察到他的目光,睁开眼来对他微笑。
孽情,也许就是在那漫长的一夜又一夜中悄然而生……
“那书生,满面红光,双目迥然,一看便将有金榜提名之喜啊!”
魏进一听,心中大悦。
顺声转头看过去,身旁树下,正朝自己招手的那个相士却从未见过。
疑道:“你新来的?”心道,我说呢,之前算卦的朴老头一见我便道,此子不是读书的料,该去种田。算了多次也不肯改口,甚是扫兴,哪里肯说这样好听的话。
那相士起身道:“来来来,我一看公子便是位贵人,该有大喜将至,我给你卜上一卦,不准——不收钱!”
一听不收钱,左右几位歇凉的闲人都挤了上来,魏进慌忙抢前坐下,抢了个头筹。
“会中?”
“中!”
“中什么?”
“不是状元便是榜眼!总之绝对不是探花!”不庸置疑的口吻。
“真有这样准?”魏进眼也笑弯了,手已经摸到荷包上,准备给钱了。
“不准你到时来砸我摊子!”相士瞥着他的手,更加斩钉截铁。
魏进起身,将银子叩在桌上,“若我真中了,定然要大谢先生,若不中,……”话还没说完,那相士接口道:“绝对不可能!不中你只管找我!”
魏进大喜,也没想过若不中,找这相士还有什么用,难道能重新改卷,他只道今日这一卦实在是大吉,这相士解得也好,看来自己果然是要走运了。想着又从袖子里摸了两文钱,正要递给相士,身后有人阴恻恻道:“此人命定一世贫穷,全无文运,哪里来的中第之说。”
这兴头上,这句话真是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了下来。
众人都讶然静了。
魏进猛地回头,却见之前撞过的那小道士正站在不远处,长身而立,手握拂尘,目光在自己面上淡然扫了一周,无视般越了过去,只是冷冷盯着那相士。
第 36 章
“喂,喂,前面那个牛鼻子!给我站住!!”
在窗口的秦少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探身往下看了看,“诶?”
胡仲贤觉察到那声音中蕴涵的疑问,询问地朝他望了过来,秦少指着楼下:“魏进这小子怎么会跟纪无华那贼道士在一起?”
待胡仲贤赶窗前,那两人早不知所踪。
魏进站在巷尾,面对高过自己甚多的青砖墙束手无措,只得恨恨骂了几句:“臭道士,算你跑得快……平白搅我心情!下次见了,看我不揍扁你!”
墙后纪无华其实也没走,反站在墙的另一面,侧耳仔细凝听,面上居然有微微的笑意。
魏进骂了片刻,突然见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暗器!
这么一想,真是惊骇,忙不迭找地方躲避。
那物落到地上,铿锵有声。
魏进等了片刻不见再有动静,才壮着胆子往外面地上看。
这一看却是愣了愣,地上亮晃晃的,可不是先前自己付给相士的那点碎银。
“什么,那黑衣贼道士就是纪无华?”魏进听到这话的时候几乎跳了起来,胡仲贤微笑点头。
青铭目光如锥,质问道:“你书不好好念,跑镇上去干吗?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他?”
魏进直呼冤枉,“我就去算了一卦,那个新来的相士解得极好,可还没等我缓过这个高兴劲,那小道士就冷不丁跑出来,非说我没这个运气,这命算错了……你们说,这不是找骂吗,我当然就将他骂了一通咯。他也不反口,可却趁我们不留神的时候,将我给人家的算命银子抢走了……”
青铭“啊”了一声,胡仲贤也是皱眉,当街抢劫这样的事实在不象纪无华这样傲气的人会做的。
魏进见自己唬住两人,大是得意,从怀中掏出那碎银,“可后来……我又把银子夺了回来!!”说着将银块摇了摇。
那两人望着他,都不答腔。
魏进见两人显然看穿自己牛皮,虽未当面穿破,还是难免扫兴,“……好了好了,其实这银子是他扔还给我的。人没追到,讨回银子也行啊……我也不知道这人要干嘛……人家相士都说我中状元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这牛鼻子非说我一世贫穷,全无文运……真是讨骂!”
胡仲贤摇头,“这话他却没骗你……”
魏进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我真该穷一辈子?!”
胡仲贤不答,却问:“你很想中举?”他连状元两字也不提了,魏进反应也快,沮丧道:“你的意思是我连中举的命都没有?”
胡仲贤道:“你眼神内敛,双眉突起,其实该是有大成就的人,但按我看来似乎不是读书考官这一途。”
“那是什么?”
胡仲贤摇头,“看相不是我所长,恐怕纪无华其实比我看得更准。”
他无心一语,魏进却上了心。
第二天,天不亮,魏进便从墙头爬了出去,之所以不走大门,乃是怕木门开启的声音吵醒了青铭。
他自问也不是怕那小书童,可那样意料中的罗嗦着实让人受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能不惹麻烦,那哪怕自己麻烦些也无所谓。
魏进跑到镇上,镇子才刚刚从睡眠中清醒……各家屋顶上升起袅袅白烟,带着凉意的轻雾里,街头有人正赶出来倒夜香。
魏进捂着鼻子一路跑过去,直到昨天自己拣到银子的墙下。
他也不知道该到何处才能找到纪无华,站在巷子里望着高墙,发了半天的呆,突然想到,爬上去看看也许能有线索。
昨天纪无华是在他眼前突然飘过墙的,那是武功,他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找来石头垫着脚,踏在墙面坑凹处,一点点往上爬。
爬到半路,手是勾到墙头了,可脚下却悬空了,这么吊在半空,得凭过人的臂力才能一举翻上去。
他努力了几次,终究是不成。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想起这句名言,很有点恼恨的感觉。
等他愤慨完毕,手也酸了,挂在墙上哎呀哎呀的叫,要他松手又有点不甘心,正上下两难,突然见头顶上屋檐边探出个人头。
魏进看得清楚,冷冰冰看着自己的那张脸好生眼熟,可不就是昨天在这里追丢的那个黑衣道人。
“纪……纪无华!”
他叫了出来,同时手中力道已尽,心中叫苦不迭,眼睁睁看着手指已经扒不住那砖块了。
纪无华坐在檐边,就静静看着他这么一寸寸往下掉,丝毫没有要援手的意思。
魏进见他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就以为对方必然要救自己,此刻见他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心中一凉,双手也勾不住了。
指尖一空,心头猛震,身体已经朝地上猛坠了下去。
糟糕!
魏进忍不住闭眼,虽然这高度其实也只不过一人多高,摔下去也死不了,但人们对于坠落似乎有天生的恐惧。
还不等落地,腰间一紧,似乎是什么紧紧缠住了他的腰。
下一刻,这股往下的冲力全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