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胡仲贤在山下找了客栈,然而他没有机会进入那个山门,每次他变化身形,装成香客打算混进去时,总会有小道士将他挡住,拒之门外。
遇真子却不再出现。
当初远远那一楫,胡仲贤感受到的并不是对方的彬彬有礼,而是压力,无法形容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这是他遇到过的最强的人。
近仙近妖!
那时候他还年轻,不曾经事,对于意气之争还很在意,于是他更想与那个人一较高下,但对方始终避而不见。
他也有想过干脆杀几个香客或者道士,那人必定就出来了,但这不符合他的喜好,另外这样的杀戮是修道的大忌。他虽然只是妖,但修的是道,期望的是成仙。
得走正途。
于是胡仲贤虽然是恼火,但无计可施。
这样的境况直持续到纪无华的回来。
那一日,胡仲贤正混在香客中东张西望,在山门前的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远远见几名年轻道士,沿着青石道自山下走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虽然算不上特别高大,但眉目神情间总有种让人过目难忘的凛然。
胡仲贤心中一跳,突然想到了引出遇真子的方法。
纪无华正与师弟们边走边聊,突然间怔了一怔,虽然眼前所见还是一样的人流如川,可手中拂尘不住抖动,显是觉察了妖气。
他四下望了望,视线中迎面走来一个青衣男子,相貌清俊,只看着自己笑。纪无华猛然站定,看着那男子。
师弟们觉察他异样,纷纷停下看他。
纪无华也无暇解释,这股妖气强大到让他吃惊。在此地还敢如此放肆的妖精,他从来没见过,有时候感觉太过强烈反让人不敢相信。况且师弟们都无异状,只是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搞错了,怔怔看着那男子走近。
两人错肩而过的刹那,那男子轻声道:“遇真子的徒弟……原来都这样不济吗?”那声音清晰得就象在他耳边说话一般,他甚至往他耳旁吹了口气。
他惊悚,猛然回头,视力所及人头攒动,哪里还有那青衣男子的踪影。
师弟道:“师兄?你去哪?”
纪无华往身后摆了摆手,提剑追了过去,人群中还有未散的妖气,他哪里能让妖物如此看轻师傅门下弟子。
他可是遇真子座下的首徒。
然而此刻的纪无华道行远不如胡仲贤,追虽然是追上了,却被胡仲贤使了个迷魂阵,轻而易举困于山石间,无法脱身。
如此过了三日,纪无华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胡仲贤片刻不离阵外,偶然兴致来了便在纪无华面前露个面现个身,再听纪无华高声怒骂,只是乐不可支。
到了这日傍晚,山前终于来了人。
这地方隐蔽,来路险峻,常人是到不了的。
胡仲贤瞥着那人一身道袍,飘然若仙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刺眼,转头朝阵内笑道:“这下可好,你师傅终于来了。”
纪无华大惊,猛力拍打山石,大声道:“师尊!”
第 28 章
纪无华在镇上寻了家破旧客栈住下了,他在等待,等待时机。埋下的种子总是要发芽的,而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只能做得尽量多一些,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黑,手背的青筋如枯树裸露的老根,和他常年不变的容颜相比,这双手已经开始显露出真实的年龄。
他怔怔看了片刻,将手悄悄藏入了袖中。
“臭和尚,说了没有!你耳朵聋了??”
在街上听到这个声音时,纪无华侧过了头,同时将自己隐在了别人身后。
街头吵嚷的果然是秦少。
他身后站着个身着袈裟的青年和尚,被秦少劈头这样一骂,众人都赶来围观,那和尚见状忍不住涨红脸皮,低头唱了声佛号,又抬头道:“贫僧见施主印堂发黑,不久该有妖患,慈悲心起,方有此问,施主何必如此动气?”这和尚还年轻,面对苛责做不到心如止水。
秦少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索性站定了,环臂而立道:“哦,本事如此大,那你倒说说看,做怪是什么精什么妖?”
那和尚认真道:“这却要看到才知道。”
秦少环视一周,得意道:“看到没,骗钱要怎么骗,就是要晓得装高深!”众人哄笑起来。
青年和尚脸涨得通红,连声分辨。
秦少懒得与他纠缠,拂袖要走,却被那和尚拉住袖口,秦少恼道:“你想干嘛?”那和尚坚持说他家有妖,不除将成大碍。
秦少自然知道身旁有妖,哪里用得着他提醒,见这呆和尚非要追究到底,真是心头火起。举拳不假思索便朝那颗光头上砸了过去,围观人等都惊呼,可见是秦少动手,哪里有人敢上前劝阻。
眼见那和尚难逃一顿饱打,拳头落到那头上,却扑个空。
秦少心中一惊,定睛一看,那和尚不知何时移到了另一边,还是扯着他袖口不放,这身形转换间,无声无息,围观那么多人没一个人看清楚了,都是吃惊不已。
纪无华眼中一亮。
场中,秦少却有点怔住了,这和尚看起来木呐得很,原来是个扎手的角色,这倒有些麻烦。秦少眼珠转了一转,一时片会也想不出折,只得道:“原来是有些真本事的,那你也别拉着我衣服不放啊,大庭广众的,小和尚骗钱不成难道想打劫?”
那和尚烫手般放了手,连声道:“阿弥佗佛,怎么会怎么会……”众人被秦少言语逗得直笑,秦少却恼了,挥手道:“笑什么,笑个屁!!都走开走开,不想做生意的跟小爷打个招呼,马上有人来砸摊子!”
众人渐渐散了。秦少转头便走,那小和尚连忙跟上,秦少用眼瞥了瞥,嘴角已经瞥了一丝笑容。
转过街角,迎面一股逼人的脂粉香。那和尚连忙住了,抬头看,那楼匾上写着“香月楼”三个大字,有女子探头来看,朝着他吃吃直笑,上下挥舞手帕,“小和尚,上来呀!”
秦少大摇大摆踏了进去。
那和尚双手合十,不知所措低头转了两圈。退了几步,绕到墙后直到看不到那些女子,才盘膝就地坐了下来。
如此等了半日,也不见秦少出门。日头渐烈。
年轻和尚正自叹气,突见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那人背着阳光,也看不清楚面容,依稀只看得出是个年轻道士,肘间挂着拂尘,着了一身黑衣。
秦少喝了半壶酒,红柳走到窗前,推开窗往下看,接着转过头来:“那和尚不在了。”红柳是“香月楼”的头牌,与秦少颇有些牵扯不清,之前秦少还曾因此挨过秦老爷的打。不过秦少是个打不怕的人,挨打第二天便又找上门来了。
人家都说红柳好福气,勾上了镇上大户公子,红柳也只是不答话,轻轻地笑。可奇怪的是,近来秦少来的次数渐少,外人便有些议论,说是人家有钱人也许是腻了,这样的话红柳也多少听了些,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今日见他来了,心头才放了晴。
秦少一听跳了起来,疾步到窗口,看看墙角,又左右瞧了瞧,笑道:“总算是甩掉了。”红柳道:“说起来我倒要感谢那和尚。”秦少转头看她,见她微微含笑似在自嘲,忍不住勾起她下巴,低声道:“小红这是在怨我呢?”
红柳低头,“我怎么敢?”话是这样说,眼角却是勾着些哀怨的。
秦少俯身在她颊上亲了一亲,有些心不在焉道:“今天还有事,下次来看你。”红柳这才真恼了,冷冷看着秦少走了出去。
回到秦府,几个家丁正在堆在大门前私语,秦少顺着他们指点方向瞧过去,不禁骇得呆住,魏进门前大树下,盘膝闭目的正是方才甩掉的那年轻和尚。
秦少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跟着我来的。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转头问:“那和尚在这里多久了?”下人中有和他熟悉的道:“有大半个时辰了。”秦少心中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可说到底这人是自己引来的,若是让他惊扰了胡仲贤,自己对他可不是又多了个亏欠。
想到此,秦少大踏步往那和尚走去,和尚惊觉,睁开双眼。
秦少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怎么这样烦人!!”
那和尚不动声色,“除妖乃是我们佛门弟子的本分,如今妖物小僧已经找到,不用再烦劳施主。”
身后家丁赶紧围了上来,见少爷发了火,都道:“不知好歹,还不走,难道要等我家少爷赶人。”
和尚道:“妖物住在这一家,施主乃是隔壁的,凭什么赶人?”
秦少抬头拿眼角向下瞥着他,身后家丁自早已经替他说了出来,“这方圆百里,难道还有我家少爷不能管的地方吗?”
那和尚恍然,“是个恶霸!”
众人闻言都怒,挥着棍棒便打了上来。
那和尚身法轻盈,突忽缥缈,众人扑了半晌,混乱中惊呼连连,棍棍都是打在自己人身上,却连那和尚的衣襟也碰不到。
秦少看着实在不象话,脸色越发铁青,“住手!”众家丁早已经叫苦不迭,听这话都立刻停了下来。
秦少盯着和尚看了片刻,心道这和尚武功高强,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上有妖气,想来法力也不会差,我一介凡人又能拿他怎么办……如此闹了一番,胡仲贤在屋里听到,也该知道自己尽心尽力了,接下来再闹无异于自取其辱,又何必呢。再说了胡仲贤自己本来就强得不象话,自己做出太相护的样子,矫情了不说,还难免让他误会。
想到此,一言不发,负手回府。
那些家丁面面相觑一会才反应过来,都暗中纳闷自家这个火爆少爷怎么今日居然改了性子,没与这和尚争个头破血流?
和尚见众人离去,复又坐下,合目打坐。
这厢前后闹了近半个时辰,魏家居然都没开过门。
魏进在门缝后早已经热血沸腾,他也是个不安于室的人,被青铭关了这若干天,早已经是人都霉了,如今热闹就在门前,却不能参与,实在是心里揣了二十五只耗子——百爪挠心般的痒。
可今日挡他的却不是青铭。
自那和尚到来后,胡仲贤便将那门上施了法,不许人进出。青铭拿了剑也给他拦下,“为什么?人家都找到门上来了,左右也住不安生了,何不一战?”青铭从来是个直肠子。
胡仲贤道:“就因为你还不是他对手。”
青铭语塞,隔了片刻又道:“我不是,难道公子你也不是吗?”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半点愧色也没有。
胡仲贤不言,静了一会才道:“总之不许去,除非你不认我是你家公子了。”青铭听这一句,便知道他是当真的,只得咽下这口气,跟魏进一块蹲在门缝里瞧。
胡仲贤看着他两人跃跃欲试的背影,怔了一会,转身进了屋。
胡仲贤不是不明白青铭的脾气,拿在从前,这和尚纵然厉害,但与纪无华也不过伯仲之间,单打独斗未必能是自己对手。
可如今?
他从袖中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那修长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他轻轻吹了口气,指尖的风渐渐盘旋起来,慢慢凝结成一朵花的模样,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清晰,样子类似铃铛,颜色也渐渐显了出来,是朵黄色的铃兰。这法术从无到有,比平日说到的撒豆成兵,隔空借物相比,自又高明了不少。
眼见那术力已经将幻化成朵真花。
隔了片刻,那花却从边缘开始飞散,飘成粉屑的样子,一边落一边消隐不见了。
他骤然收手,将那花掐没在了手心中。心中惊疑难定。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法力开始减退,日复一日,如沙漏般一点一滴漏走,那变化如此微妙,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胡仲贤竟然未曾觉察。
若不是那趟地府之行,他今日也许还不至于弱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那一趟,让他知道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轻动法术,那时候的异常疲惫和法力的疯狂流失太过奇怪,如果不是他及时觉察,也许今天他已经不能化为人形。
他仔细查找,却发觉不了原因。
本来法力消长,是很正常的事,累了或者使用过度,都能导致法力暂时性的减弱,可这样只消不长的情况却是第一遭。
这变化只叫他心惊不已。
这样的症状是来了此地才显现的,那么也许离开此地便能有所改变,他这么想却迟迟没有行动,重逢后的分离需要决心,他还无法真正的抉择。
那和尚守在门外不走,吃饭也只是到周围几家化个缘,这样僵持了几日,魏家的粮食眼见要吃净了,魏进急得团团转。
青铭闹过了无数次,胡仲贤不想战,然而躲避终究不是办法。
这次战后,自己的妖力会消退到什么地步?余下的体力还足已应付纪无华吗?
他实在没底,有这样一个人阴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