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季语带回慕言的那趟施乐行善之旅,本就是冲着多明子收藏的无字天书而去。
季家的野心起始于得知无字天书的那一刻,季语此番出门顺利带回天书,更是锦上添花。
只是,季大老爷凝视着不着一点痕迹的天书,心中有所不悦。
作为长子的季礼被唤上前同看,未果。
轮到季语时,他仿佛早已预见到了这个情形,微微蹙眉,对着满怀期待的另两人摇了摇头。
既然是无字天书,有缘人才能够得而识之。
这无妨,既然他们季家三人都不是这有缘人,季大老爷也不会让那有缘人有机会得到。
打定主意的季大老爷退下两个儿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季语嘴角一闪而逝的狡黠。
虎父无犬子。
季老爷如此大的野心,他的两个儿子怎会没有雄心壮志。
季语早在回程的路上探过这本天书。
——成天下者,禾子也。
无言独吾,又亡也。
偌大的一本书上,只有这短短两行字。
禾子,是为季;吾无言,不成语。
个中深意,一目了然。
季府上下都不是吃闲饭的人,从小就才华横溢独具慧眼的季语怎会带回一个废物?
可怜慕言怎会知道,当初那一句堪比山盟海誓的‘我信你’的背后是如此肮脏的不堪入目。
季府从存在起,就拥有自己的雇佣兵,个个身手敏捷、身怀绝技、训练有素,对外是防贼,对内是野心的膨胀。
一场血洗丞相府的突袭拉开了改朝换代的序幕。
季府的雇佣兵小队总计九九八十一个,季大老爷甚至冒着断香火的危险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编入其中。
当然,战场上,素来以仁德名扬大江南北的季家,势必有不少自愿为推翻当朝暴君而组织起义的百姓帮忙。
慕言并非不懂战争带来的灾害,当他跟着季语上战场的时候,所做的,只是静静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旁观。
他讨厌红色的血弄脏自己的衣服,更不屑与那群挥着刀枪乱吼的野蛮人为伍。
此时此刻,季语总是仿佛一眼能看穿他的心思,笑着将他唤来护在身后。
季语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慕言,他想要从他身上找出那天书所言的奥义何在。
可他除了发现慕言寡言、有点洁癖、有时毒舌、偶尔耍耍脾气外,一无收获。
直到,那转折性的一战。
季大老爷有个很不好的缺点,太过于自负。
为此,他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皇城外,鹿良山一役,为振奋士气,季大老爷亲自披挂上阵。
军中人数虽仅有八十一人,却个个是精英,用得是迂回战术,靠得是出奇制胜。
未料,计划外泄,反被对方将了一军,后路被堵,退居鹿良山,被困山中数日。
季大老爷疑心军中有内奸,恰恰据悉,居然闻得慕言于战前半夜下山,形迹着实可疑。
一声令下,先军法伺候,以惩不从军令私自离营;再者,上刑拷问。
“两军对阵,你私自离营,下落不明,是为何?”季大老爷的询问还算客气。
可季礼就不见得了,只见他横眉竖目,使个眼色让手下给慕言上了夹棍,“说,是不是你给皇城里的人报信,导致计划泄漏,害我们被困于此?”
十指连心,慕言吃痛地低吟了一声,愣是咬紧了下唇,不发一言。
“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话音刚落,刺骨的痛电流般窜遍全身,指骨‘咔咔’作响,再这么下去,难保一双素手就这么费了。
慕言抬头,扫了一眼全场的人,眼神是毫不吝啬的鄙夷。
“就知道新来的不可靠。”季礼唾了一口,言语中把矛头转向了把慕言带回来的季语,“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受谁的指使,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季府两公子的明争暗斗早已不是新鲜事,之前是为了季家垂涎欲滴的家产和地位,现在,更是为了以后可能的继承者的身份而斗。
一向谨慎有余的季语居然会犯这么糊涂的错,季礼怎会错过这么好一个扳倒竞争对手的机会,还不加倍利用。
而慕言,从这一幕中,也证实了季语口中那‘哥哥为图家族利益而意图铲除倍受父亲赏识的弟弟’的悲哀。
这下,他更是不会把其实那夜是季语救友心切,让自己给他城里的一个好友稍口信催促离开的事实说出口。
打死他也不会。
虽然第一眼看慕言,很容易将他和弱不禁风联系起来,实际上却也是条硬汉子。
不管怎么用刑,不说就是不说。
季礼气得暴跳如雷,上前一把抓起慕言灰黑色的长发,昂起他的头,怒吼,“你到底说不说?要是你再不说出主谋,你可就要活活被打死在这里了!!!”
慕言一个蔑视的眼神扔过去,一口混了血的唾沫吐到了季礼脸上。
季礼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抡起一个巴掌就要打过去。
从头到尾唯二个没有开过口的季语拦下了这一巴掌,“要是他死了,线索就断了。”
“哼!”季礼甩开他的手,“他死了,不是正合那个主谋的心意?怎么,舍不得啦?”
“大哥,那狗皇帝的兵马就在外面山脚下,不知何时就会冲上来。皇城里,二叔三舅他们,也都等着我们一旦发出信号,就里外接应。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你!!!”
“而且,这个时候,你也不希望惹爹生气吧。”
季礼气结,小心偷瞄了一眼座上沉着脸的季大老爷,乖乖收手退了回去。
“先把人压下去,找大夫看一下伤势。”季语对着旁边的人吩咐道。
慕言疲惫得任由他们拖了下去,模糊的视野中最后留下的是季语气宇轩昂的背影。
他欣慰地舒展了因疼痛而紧蹙的眉,他没有选错人。
几日后。
季语毛遂自荐,带着二十骑精英,勇闯敌方盘踞在山脚数日的军营。
一举捣毁。
敌营将士缴械投降,众人无不齐声喝彩。
功劳全被季语抢了去,季礼气得是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而季语此时又找来了一纯朴书生,将慕言替自己送信给好友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负荆请罪,季大老爷鉴于季语立下的大功网开一面,季语从而也顺利替慕言开脱了罪。
这回,季礼气得更是差点一口气上去,下不来。
这热闹的情景下,谁都没有注意到季语与那刚投诚的敌营将领间一个会意的眼神交换。
季语城府之深,慕言替季语送的信,岂会那么简单。
通风报信,挫败季礼领军的气势,使己方陷入困境;适当时机,再由自己冲锋陷阵,扭转乾坤,夺回大势。如此一来,还不轻松击溃季礼?
季语的野心比谁都大,他的如意算盘比谁都打得好。
任谁载在他手上,那都是情势所趋。
慕言,也不例外。
甚至是季大老爷,也是历史的必然性。
“我知道……你不会放下我不管……”
听着因那次的酷刑而一直处于昏迷的慕言迷迷糊糊的梦呓,季语嘴角漾开一道难以捉摸的笑。
那笑,却在视线触及到慕言纤细的十指时凝固在脸上。
他来之前已经问过大夫慕言的伤势,那老大夫是叹气的摇头说可惜了那么好的皮肤,留疤是无容置疑的,至于那十指的伤,不消三个月是康复不了的,当时军中没那么多药材浪费在一个疑似叛徒的人身上,所以连包扎都免去了,只是开了些类似续命的普通药方。
可是……
季语眉间的疑惑越来越重,他伸手,解开慕言至今还未换下的布满血迹的衣裳,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出现被鞭子狠抽后的皮开肉绽,反而是一片的细腻白皙,吹弹可破。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刑,居然没有留下一丝红痕?
出神中的季语没发现逐渐苏醒的慕言,而后者在意识到自己胸前坦荡荡的处境后,蹭的就脸红到了耳后根。纯情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坐起身,朝床的里面靠了靠。
季语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哭笑不得,脑海中却是浮现了又一个新的主意。
“痛吗?”季语装作对刚才看到的一切全都不知情,慰问道。
慕言摇摇头,抿嘴。
“我爹亲自监督,就算你是我的人,他们根本不会看我的面子而放轻下手的力度,怎么可能不痛?”
慕言好想告诉他,当时是真的很痛,可是现在除了手指还隐隐作痛外,其他地方都已经愈合了。但是这违背常理的愈合速度,让慕言怎么开口和眼前的人坦白,说自己是个怪物吗?会自我修复?
不。
慕言决不要。
“一定很痛,刚睡着的时候这里都拧在一起了。”季语轻轻抚平慕言紧蹙的秀眉,“为什么不把我供出来,那样你就不会受罪了。”
不管对方说得是真是假,冲着这温柔的语气和轻柔的动作,慕言宁愿一头载进去。
“你当初选择相信我,那么,我也信你。”
“傻子。”季语宠溺得顺了顺慕言一头散乱的发丝,抬起了他的下巴,“你真的很傻,傻得都让我舍不得放开你。”
所以,我只好骗你。
16。恰彼时天真(下)
前面已经有提过,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国家需要的,只是能够顺应历史潮流的君主。
季礼为人暴躁,脸上藏不住心事;季大老爷太过自负,心比天高。
一个暴躁,一个自负,对于城府深厚算无遗漏的季语来说,时机一到,一切都手到擒来。
更何况,还有过天书的明示。
这个国家的王,非他莫属。
仅用三个月攻陷皇城建立起来的政权,不敢轻易交给外人打理,有先见之明的季大老爷当初建立的雇佣兵就有侧重于文武的培养。
一切才刚尘埃落定之际,却传来了季礼私设军队意图逼父退位的消息。
无论谣言是真是假,十天后就要登基为王的季大老爷决不会允许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差错。
因莫须有罪名而遭到强行软禁的季礼,彻底被隔离在皇宫深院。
三天后,季大老爷沐浴更衣,进入了登记前七天的净修仪式。
那第七夜的晚上,季语来到了慕言的房里。
“明天爹就要实现他的夙愿了。”季语坐在床边,轻声道。
“你不高兴吗?”慕言不知为何,感觉眼前的人心情并不怎么好。
“怎么会?他是我爹,我当然高兴。”季语出其不意得把慕言压倒在床上,眼里泛着一层迷离,温柔似水,“明天帮我个忙,好吗?”
湿热的气息拂面而来,显然慕言招架不住这等亲密接触,都不敢正视对方,“有、有什么事你就说,不、不用靠这么近。”
“我想让你明晚帮我把这副刺绣交给七娘,这是她让我途径苏州的时候替她甄选的。你知道我爹的脾气,他疑心重,不喜欢我和大哥太亲近他的小妾,她是我爹的新宠,更何况明天我爹就是皇上了,龙颜不可触犯,所以你可以帮我东西给她吗?”
“恩……好……”
“还有,虽然我没想过要和大哥争过什么,可他未必肯放过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恩。”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的。”
“你以前都是看着我的眼睛回答的,为什么今天都不敢看我?”说着,季语轻轻捏住慕言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还是说,你有事瞒我?”
“没有。”这一声慕言几乎是叫出来的,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立时噤了声。
“没有就好。”
“语,你刚才说的,你真的不想和你大哥争?你真的不想坐那个位置?”慕言疑惑,“这三个月来,你冲锋陷阵,直捣黄龙,整个季家军就数你最拼命,最尽心,不管是军心还是民心,你的拥护最高,可以说,这个江山,是你替你爹打下来的,你当真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功高盖主这个词,你听过吗?”
“你是说你爹会……可你是他儿子啊……”
“在皇位面前,可是六亲不认的。”
慕言不安得迎上季语的视线,那深邃的眼神令他猜不透季语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沉默良久,季语低头凑近了慕言的脸庞,搔痒的气息拍打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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