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正在侦查中。”
“能否将他释回?”
城户未回答,注视着津田。津田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3
草间检察官指挥的搜查组从人见的工作柜扣押了人见的普通存款簿和题名“委托经手款项备忘记录”的笔记本。城户回地检处后约过一小时,草间也回来了。
“是有收获,不过问题的九月份之委托经手款项并未入帐,你看。”
草间递过来的笔记本上有柿本高信委托运作的金额之明细表,但最后一次的日期为八月二十九日,偿还一千八百万圆。
“深町也否认有收到两千三百万圆,那么,这笔巨款会遁到哪里去?”
“人见的存款簿上只有一万三千圆,九月以后并无金钱进出。”
城户咬着下唇。包括次席检察官在内,须藤股长、津田组长所谓的金钱关系已消失,如此一来,自己最初的直觉才是正确,遗产继承和人见与美雪的奸情才是和杀人的动机有关,侦查又回到原来的方向了。
“城户,我觉得这件事有疑问。未明记柿本交付的那笔款项之来龙去脉,反而加深其嫌疑,因为就是有收到两千三百万圆,却故意不予记帐的话,那表示人见在接受委托这笔钱的时候,心中已有杀意。只要杀掉对方,烧毁收条,不予记录,就不必偿还了。”
“我不这样认为。我仍觉得行凶动机和奸情有关。”
“我觉得也不能完全放弃循金钱这条线的追查。何不彻底清查柿本高信有往来的银行?柿本接到第一商事的支票付款两千三百万圆应是事实,问题是,这笔钱到底是提领现款或即期支票,若是现款就无法追查钱的来去:若是即期支票,应该能够查出。”
“我试试看。金额数目相当大,也许能很快查出也未可知。”城户回答后,抓起电话话筒,接通津田组长。“你去MB银行日本桥分行查询两千三百万圆票款的支付方式,若是支票,设法查明其流通路线:若是现款,则试着问出是谁领取。”
打完电话不久,山室律师要求面会。城户一边盯着山室的名片,一边叫收发人员请对方入内。
“检察官先生,你倒是真有一套,在我和人见面会之间,居然对深町商事实施搜索。我面对过不少检察官,但是像你这样的人物却少见,相信你很快会调任东京,届时还请你高抬贵手。”山室丝毫不顾城户的感觉,滔滔不绝说完后,坐下。
“人见已招供了吗?他总不会对你还不说实话吧?”
“我问过真相了,不过,他似乎并非凶手。他紧抓住铁丝网大叫‘我没有杀柿本’,我怒斥他别装蒜,他反而痛哭出声,说九月十八日他人在东京。
“我和人见交往了大约三年,他虽有些才气,却还太年轻,又迷恋上‘芦波’的女侍应生,实在很难想象在与心爱之人结婚之前,会做出杀人行为,再说,他根本没有杀害柿本董事长的理由。
“我虽不知道检察官先生手上握有何种证据,但若将人见起诉,杀人动机方面要怎么写呢?可能写不出来吧!”
“关于起诉书,我想不劳山室律师您费心。”
“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就谈不下去了。除了疯子,不可能会在毫无动机之下杀人!”
“动机目前正在调查中。”
“在深町的宅邸搜出什么呢?在公司那边是否又发现什么有力物证?我想,应该什么也没有吧!正因为没有该项事实,当然找不出任何证物。人见若是凶手,应该会有某种动机,何况他若拿到两千三百万圆,深町也马上会知道。我认为,只要追查钱的去向,就可明白人见和命案无关。而银行方面应该不会对此事有所隐瞒,希望你能尽快完成调查,将人见释放。”
山室的语气里充满自信,但,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吧?律师和检察官交涉时的态度有多种不同类型:若能肯定事件属实时,会使用拖延战术,主动协助检察官调查,提示嫌犯的家族关系或经历,热切的叙述各种涉案因素;而若事件很明显偏向和涉嫌人无关,有时会采取强迫姿态,甚至在和承办检察官谈不拢时,会和上司直接交涉,证明涉嫌人的清白。
也有些律师明知事件涉嫌人无辜,对检察官的态度仍很郑重诚恳者。但,像山室这种可称之为极端诚恳的无礼狡猾态度,又该如何解释呢?
“希望能尽快获得结论。”山室说。
城户很生气,冶冶回答:“不管如何,我都不会释放人见。”
“是吗?那么我也会证明人见的清白。”说完,山室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城户本想侦讯人见,抓起话筒,但,马上又搁回了。他已能预料到讯问人见的答案也和上次相同,何况又经过辩护律师的教导,绝对会是又叫又闹。
“城户,山室龙平的态度与众不同,属于特例的律师。千叶这边大概没有像那样的律师,我光是在一旁听着,怒气都忍不住涌上来,只因是你承办此案才压抑住,若是我,可能会和他大吵一场。当然,检察官一旦发脾气就表示已败给对方,所以你的耐性还不错。”
草间说的没错,城户是咬紧牙根在忍耐着。
山室的话很明显具有挑战意味,但,城户若当场发脾气,就等于坠入山室彀中。因为若在激怒的情况下责备山室的举动,山室一定会直接冲向首席检察官的办公室,报告城户的行为,在律师公会引发烦人的问题!
律师当然要保护涉嫌人权益,但不得妨碍侦查的进行。山室的行动中有许多疑点,他在中里常子逃走后随即拜访检察官,又私下和柿本美雪会谈,都超出律师的正当行使职权。话虽如此,城户也拿对方莫可奈何!
“正面争执的话,我算是失败了,毕竟我的头脑和口才无法与律师正面对抗,只会耐心的默默侦查。”
城户苦笑,站起身,抱着记录出席公开审判。
4
津田至MB银行京桥分行调查第一商事的票款支付情况,结果查明是九月三日付款一千万圆,四日付款一千三百万圆,皆以现金支付。分为两次的理由是,柿本无论如何希望拿现钞,所以才分成两天。
城户接获报告后:心想:要查明那笔款项的去向几乎已告绝望。
在动机的调查上碰到障壁,城户只好直接向人见试探。但,人见只是不停叫嚷着他无辜,命案当晚他人在东京,不可能杀人,也未至柿本宅邸,赶快将他释放……根本无法作成调查报告。
十月八日——
城户申请延长拘留十天。
又过了五天。
这段期间内,城户调查美雪和片冈绫子的指纹,并委托千叶大学监定其和附着于青铜花瓶上的十三枚指纹之异同。
监定的结果如下:
㈠花瓶中心附着八个突起弓状纹,这是片冈绫子的指纹,应该是以左右双手碰触。
㈡瓶口下方附着四个乙种蹄状纹,这是柿本美雪的指纹。以左手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指碰触所留。
城户传唤片冈绫子,制作和指纹有关的调查报告。主要内容是——命案发生当晚七时过后,绫子带了十几株白菊花至柿本宅邸,将花插入瓶内时所留。当时,瓶中已插有三枝石蒜花。
接着传讯柿本美雪,侦讯有关石蒜花之事,制作成如下的调查报告。
——我是九月十七日早上八时许,和外子一起察看台风过后的受损状况,同时外出散步。过了江户川的水门,到达里见公园时,见到堤防草丛中有石蒜花。我摘下三株带回家,挥在客厅花瓶里。我想,指纹是当时留下的。你问说江户川水门附近堆满漂流的杂物,无法通行,但当时是早上,尚未有任何杂物堆积。
似此,已能说明附着于花瓶上的三种指纹。只不过,关于人见的指纹,却从人见口中问不出名堂。城户认为,等到掌握了动机证据后再追问。
中里常子的消息还杳然。津田也传达负责监视的刑事之报告,却总是“尚无法发现常子之行踪” 。
城户几乎每晚和津田碰面,似是随着彼此累积的焦虑和不安更严重,变成非碰面不可!
下班时刻津田一来访,城户不是带津田至小酒馆,就是回自己住处喝酒,一方面是希望因彼此的碰面能掌握一些灵感,另一方面则藉以转换焦躁的心情。
“检察官先生,如何?照目前的搜证能够起诉吗?”
“也不是不可能,我目前正进行整理。首先是目击者,富美夫的陈述应该可靠,只是,中野的目击多少带有不确定性。中野回家途中进去喝酒的‘高砂’酒馆,你也设法去查证看看。九月十八日是命案发生当晚,‘高砂’里面的人应该也记得才对。中野说十一时过后在国府台车站见到人见,你想办法从女服务生或老板娘口中问出时刻,然后,只要能作成中里常子伪证的调查报告即可,所以,在起诉前我希望能找到常子。”
“我知道。‘高砂’方面我明天去试试运气,至于常子,无论如何会设法找到她。检察官先生,起诉时,杀人动机将用何种名义?”
“这且不谈,先说说你对人见是否涉嫌的看法。”
“那家伙一定脱离不了关系。第一,已有目击者、指纹、毛发,何况人见还散发出犯罪者特有的神情反应。”
“我也确信他有罪。无辜之人不会那样又叫又喊的,如果检察官侦查方向有误,会有予以批判的余裕存在,因为其心中存有必定会获释的自信。但是人见没有,表现出来的只有不安与狂乱,这正是因他杀害柿本董事长才会产生坐立不安的感觉。
“为求慎重起见,我仔细检讨过证据。富美夫这个人应该能够信任。他直觉认为自己见到的人乃是人见,可是当对方朝车站相反方向走去,身影消失时,他又重新怀疑自己见到之人或许并非人见,亦即是,他有毫无杂念的坦然心情!
“中野的目击就多少值得怀疑了,这是由于他是协助柿本董事长挪用公司款项之人,我相信他另外还有不少不敢公开之事。只不过,如果‘高砂’的老板娘愿意在时间上确认他的说法,应该也能相信。
“再来是留在花瓶上的指纹之位置。要用那只花瓶殴击别人,手持花瓶瓶体无法举高挥动,必须抓住耳形的把手。片冈和美雪的指纹在瓶体,可以视为两人是为了插花才碰触花瓶。而不管人见如何辩驳,留在把手上的指纹已是难以撼动的证据。
“至于毛发,虽不能如指纹般断定为同一人之物,但可以依黑色素的含量推定为同一人之物。最重要的一项则是布置不在现场证明,若非凶手,根本没必要布置。”
进人吾妻町县政府街,在小酒馆面对面坐下,两人低声交谈着。
“一旦明确查出动机,已是形如完璧的调查。”
城户早就在脑子里不知草拟过几次起诉书的文稿了,而且,每篇文稿都和人见与柿本美雪的奸情有关。
“津田,我明晨想调查柿本宅邸!我总觉得,缠绕在美雪身边的阴影愈浓,也许宅邸内存有某种证据也未可知。”说着,城户体验到一种松了一口气般的感觉。
虽然为了搜集证据去搜查被害者的宅邸,但,只因为其未亡人的存在,让城户未能下定决心。说柿本美雪有嫌疑,那也只是猜测,不能因此就率行有可能伤害到被害者家族的搜索。但,情况已到这步田地,非那样做是不行的了。
“须藤股长早就认为应搜查柿本宅邸,我也认为有此必要。”
“要如何进行呢?试试任意搜查好了。只要柿本美雪答应,就能够达成某种程度的搜查。”
两人约好明晨八时在柿本宅邸前碰面后,走出酒馆。
搭电车之时,城户思考着搜查的顺序。
两人在国府台车站下车,到了新根本桥头,城户和津田分手。
“检察官先生,请打起精神来!看你这样愁眉不展地苦思,我就觉得似被责怪自己的调查太糟:心里难过不已。距人见拘留期满还有四天,一定能查出些许眉目的。”津田藉着几分酒意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直至见不到津田的背影,城户才过桥。
才九时刚过,町内却一片静谧,那是令人窒息般的静寂。街上不见人影,唯一在动的只有映着火警了望台红灯的缓缓流水。
城户叼着香烟,擦亮打火机。
火光对面出现黑色人影。城户怔立。人影慢慢趋近。
“城户先生,是我,富美夫。”
听到声音,城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
“原来是你,让我吓一跳。因为事件还悬宕不决,我正在思索种种脉络。”
“我有事告诉你。”
“何不去我住的地方?”
城户带富美夫回住处。女房东森田清见到富美夫,打招呼说:“富美夫,你可真是稀客 !”
“伯母还是这么健康,太好了。家母若还活着,家父或许就不会罹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