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样的针灸铜人,针砭药材器具等等。
不单此,太师父年轻时狩猎知识广涉,听说里头还有他自各处搜罗到极其罕见之奇珍异品,与药石有关之奇珍异品。
这些事,对依姣而言纯属“传闻”。
而说法,却是来自于蔷丝。
灵枢屋自从华延寿接手后使成了个禁地!
自从灵枢屋转给了华延寿,这幢下有穴室,上有几进隔室的大堂屋,听说,使成了专让华延寿对尸体“开膛剖肚”试针药的地方,是以,蔷丝才会打趣地说,三师叔在家里“养”死人。
禁地是对依姣这代晚辈所限的,不过辛步愁是例外。
至于依姣,她虽身为华延寿的女儿,很可悲地同属禁入者之列。
不过,一般有形的限制向来就挡不住赶尸女蔷丝,她曾潜入过灵枢屋,可因其对医术毫无概念,很快便失了兴趣。
“什么烂禁地?”蔷丝自鼻中哼出声音,“还不就一堆烂书、烂刀、烂药材和些断手断脚,没肚没肠,没眼没鼻的烂尸体!不过……”
她突然眼神故作神秘低了嗓,“地下那层似乎有点意思,可却冷死人了,玄冶铁门合紧着,我偷觑了个缝,里头是太师父白天山冰海中带回的酷寒至宝寒冰玉石,冰气茫茫地,待久了肯定会冻死人的!也不知是干么用的。”
“瞧你爹和师兄整日流连在灵屋,哼!搞不好。”蔷丝咭咭怪笑,“里头养了个死女人唷!”
听归听,依姣却从未将蔷丝的疯话当真,这丫头思路向来与人不同,不值得注意。
思绪间,依姣已来到灵枢屋外竹林间,再十来步便可以出声唤师兄了。
未近屋,却突然一阵风弄熄了她手上的灯笼,她只得扔开了灯笼,双手捧着汤盅,正想移身,冷不防灵枢屋却开了门。
是她爹爹华延寿!
霎时,像个犯了错怕被逮着的孩子似地,依姣蹲低了身。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华延寿嗓音冷冽如昔。
“为什么不可能?”是师兄!月华下紧随华延寿出屋的正是辛步愁。
“天命不可违!”华延寿启了口。
“什么叫天命?什么又是天命?”辛步愁紧握着双掌,双瞳着了火。
依姣睇着心惊,认识师兄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
“你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不需要?”辛步愁跺了足。“因为这是阴谋?还是诡计?师父,您明知咱们可以让‘他’活转的,可为何,您从没想过试试?”
是“他”还是“她”?
草丛间的依姣听得一片茫然。
“他现在这个样不是好端端的吗?”华延寿冷哼。
“好端端?!”辛步愁沉吼。“我们剩夺他应有的生存权利,摒去他应有感受世间美好一切的可能性,这样还算好端端的?”
“这世间美好罕见。”华延寿语气中尽是冰锋,“多的却是丑恶!步愁,”他冷目睇向徒儿,“对于他,你似乎逾越了医者当有分际。”
“那是因为……”辛步愁总算寻回了冷静,“对他而言,我们身份并非医者,而只是个,”他嗓音漠冷,“执行惩戒的刽子手?”
“随你评断,”华延寿漠然,“此事毋需再议!”
他提步离去,不曾回头。
月光拉长了静杵着的辛步愁的影,他冷着瞳,身子似被钉在地上,远睇着师父的背影。
乍然见着师兄陌生至极的神情,草丛间的依姣失去了移动能力,她突然有些害怕,师兄的眼神,似乎不像她认识多年的辛步愁。
直至辛步愁返回灵枢屋并合上门后,她才再度清醒。
她摸摸怀中透着凉的汤盅,突然失去了上前叩门的勇气。
一手拾回没火的纸灯笼,一手怀着盅,依姣踏上归路,师兄心情不好,她还是别烦他吧。
等明天再说,鸡啼天明,一日之始,阳光下,师兄和爹爹都会回复正常的,那时,她再炖个去肝火的凉汤给他吧!
可第二天,辛步愁还是没喝着依姣的煲汤。
不是不领她的情,而是因为他离开了鬼墓山,不单离开,还烧了灵枢屋!
烧屋前,他已将屋中重要典籍、针砭药具另置他处,除了屋子,药具未毁。
既然如此,他烧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涌生在鬼墓山头其他人心上,却没人敢多嘴问冷着颜的华延寿。
连别人都不敢问了,依姣自是噤若寒蝉。
只是,她着实想不透,那个有办法引得爹爹和师兄起了争执的人究竟是谁?
何以竟有如此魅力驱使向来视师如父的辛步愁,甘冒叛门之罪和师尊决裂?
虽百思不解,她确定的却是她恨透那斯!
恨之入骨!
是那人勾走她师兄,碎了她的梦的!
第2章
“不可能呀!方才我明明见小姐往这边过来的,怎地一晃眼便不见影?”
“谁知道?”应声的人叹着气,很长很长的气,“你知道小姐多本事,她就有办法咻地一声隐了影,你又能怎地?”
“不成的,不成的,”不大不小的跺足声响着,“苟夫子已在书里候着了,再寻不着人,我怎生向夫人交代?”
“除了说实话又能怎地?”又是一个叹气声,方才的更加绵长,“夫人知道小姐脾气,她不会怪罪咱们下人的。”
“要不?”一个小小声音响起,“咱们进里头搜搜?”
“你不要命啦!”应声之人虽是压低了嗓,可还是甩不脱惊惶,“祁康没出府就代表……”下头没了声音,说话的人自动吞了声音。
“王爷在府里?”一个小小惊呼引来了一叠连的嘘声。
“轻点呀!轻点呀!你活得不耐烦啦?”
足音此起彼落,先是轻轻,次是缓缓,再是匆匆,最后是落荒而逃。
“不懂,”几个小丫环里有人边跑边问了,“王爷明明整日笑嘻嘻地,干么大家伙儿都这么怕他?”
“你新来的呀?”
“我之前在膳房跑堂的。”
“难怪!”人虽在跑,出声的人还不忘哼气,“怕不怕老虎?”
“怕呀!会吃人的猛兽谁不怕?”
“那么,如果一只老虎出现在你眼前,即使它是微笑着的,你怕不怕?”
“微……笑……的老……虎?!”
声音渐离渐道,厢房中沉默着“不小心”听到对话的人相觑着。
房中是一男一女,一个二十多岁男子和个及笄不久的少女。
两人隔著书牍分坐两头,男人单手支颐,状似悠闲,细长指头在眼前紫檀木桌边缘漫不经心地叩着,脸上,是浑不在乎的笑。
“会微笑的老虎?”男人哼了声,睇着眼前吐着丁香小舌的少女,“拜星婼郡主之赐,我总算知道了小王在这些下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不错呀!”少女正是彰荣王府小郡主朱星婼,她笑嘻嘻地觑着兄长,“至少,她们没说你是会吃人的猛虎。”
“所以。”朱佑壬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该拜谢天恩?”
她猛点头,那一脸的嘻皮笑脸和兄长惯常挂在脸颊上的笑容有几分相似。
“收回你的笑容,会微笑的老虎的妹妹!”朱佑壬顺手抄起奏疏一把敲上妹妹的头,“给我乖乖回书见苟夫子!”
“不回。”挨了揍,却打不落朱星婼涎笑,“没道理的,哪有人同‘狗’研习学问的?”
“此苟非彼狗!”他面无表情。
“可叫声似绝!”她硬是死赖着不动。
“成!”朱佑壬起身推开椅,“不想学就别学了,”他睇着妹妹突然笑了,笑得亲切,可朱星婼却不得不想到方才丫环们形容的──
一只会微笑的老虎!
“女孩儿学这么多也没用,迟早是要嫁人的,城西靖北胡同吏部王尚书同我提过几次了,他那‘犬子’对舍妹心仪甚久,只望能有机会与我朱家结亲。”
“不!”朱星媚跃起身大喊,本来皮皮赖笑全收了,“大哥,你没真打算让我嫁给那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他凉凉地笑,“话说得太缺德当心有报应,人家姓王没错,排行老二也没错,可你又没见过对方,凭什么呐说人家是麻子?”
“没见过儿子却见过老子!”她自鼻中哼出声,“那王尚书整日找机会来拜候你,我虽见过他几回了,可老实说,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他究竟生的什么德行,只因为……”她啧啧称奇,“在他脸上那堆麻子里,我至今还找不出眼睛鼻子嘴巴坐落何处。”
“男儿丑,定四方!”朱佑壬笑逐颜开。
“那可不一定,”朱星婼黏上兄长手臂,一变丹凤眼亮着谄媚,“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好看的才叫真男儿。”
“是吗?”他不受影响,漫不经心地道:“可惜缺货了。”
“不缺,不缺,”她巴着兄长,狗儿似地,“眼前不就一个?”
“你昏头了,”他捉起奏疏是重重一击,“我是你大哥,朱星婼!”
“那只是名义上的。”朱星婼似被打惯了,毫不在乎,“虽然娘疼我胜过疼你,可谁不知道朱星婼只是彰荣王妃收养的义女,和你朱佑壬压根没有血源关系!”
此话属实,朱佑壬父亲早逝,彰荣王妃始终因着没有女儿为憾恨,在朱佑壬十三岁时,她收养了当年年仅三岁的小女娃儿,并为她取名为朱星婼。
“义女归义女。”朱佑壬走了几步,却发现压根甩不脱这只沉重的牛皮糖,“可星婼郡主封号是皇上亲口赐的,难道,“他哼了哼,“是儿戏?”
“不儿戏,不儿戏。”她笑嘻嘻道:“请皇上将郡主改为少王妃即可。”
“不儿戏,不儿戏?”“朱佑壬回了笑,“请皇上将郡主改为尚书之媳即可。”
“大哥。”她噘高了嘴不依。
“我不是同你笑的,星婼郡主。”他扳开了妹妹的手,脸上虽是笑的,眼神却是漠的,“我会去问苟夫子,只要在他课堂的出席表里你累积了超过三次的不见人影,那么,”他还是笑着的,笑意却坏心得可以,“你就等着坐大红花轿吧!至于嫁谁……”
他笑哼着,“那可就完全都由不得你了!”
朱星婼手扯着双颊拉出长舌头扮个鬼脸,继之却很没志气地鼠辈般夹尾落荒而逃,她看得出眼前男人是认真的,也知道虽然她在王府中备受疼宠,连王妃娘亲都还让她三分,可就只这笑面虎,她自知招惹不起。
见丫头逃窜无影,朱佑壬再度踱回坐定,他还一堆麻烦事,可不想让那被宠坏的小祖宗弄坏了心情。
“王爷。”在门外出声求见的是王府大教头王宸,朱佑壬点点头让他进了房。
“有结果了吗?”他微敛了笑,他对下属较少使用笑容这项武器。
“王爷神算!”王宸一脸的佩服,“那客居于‘聚宝天铺’的牧金铄当真发出了求助急讯,由聚宝天铺各地分铺一站站传了去,而我们的人马也就这么一站站死咬盯紧着。”
“最终落往何处?”朱佑壬没有过多的情绪。
“鬼墓山!”
“原来。”他沉吟,“死财门老窝竟在那荒凉至极的鬼墓山巅?”
“咱们的眼线遵着王爷指令,不敢打草惊蛇只是候在山脚下,果不其然,隔日见着一对男女似是父女般着马车出了鬼墓山。”
“父女?”朱佑壬睇着王宸,“看清楚那男人生得什么模样?”
“那汉子神情冷倨清瞿,面目俊逸,身子高硕,虽近似中年,却是个玉树临风好看极了的男子。”
“所以,”他眯着眼,“他就不可能是死财门老二‘死人首领’甘游方,而是老三华延寿了。”
对于与“死人债主”牧金铄有关之死财门人,他早已打探了清楚,只是这门派行事低调面奇诡,江辫中人多是只闻其赫赫名头面不知他们究竟居于何处。
朱佑壬望向王宸,“目前人在何处?”
“回王爷,他们日夜兼程赶路,再两天左右的光景就要达燕京城了,不知王爷打算在何处狙击夺物?”
“谁说让你们去抢东西了?”他长指漫不经心地叩在桌缘。
“不抢?”王宸傻眼,“可王爷不是急着想要他们车上的宝物?”
“动刀动枪伤和气!”朱佑壬松了唇线浅浅勾了笑。
“不动刀动枪?”王宸搔搔头,“难不成宝物会自个儿生脚走过来?”
“请君入瓮,甘心情愿。”淡淡吐语后,朱佑壬转移了话题,“那些还守在劬绍侯坟冢外的人可有消息?”
见王宸摇头,他挥挥手,“撤了吧!”他微微笑道:“那姓牧的丫头有后援,还是个厉害的角色,不打紧,待我请了她师叔回王府做客,我就不信丫头不来求我!”
※ ※ ※
过了石家庄、良乡,一座石造拱联桥随着马车摇晃摆动已然在望。
河声流月漏声残,
咫尺西山雾里看。
远树依稀云影淡,
疏星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