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又到床底下拖出一个大重木箱来。从腰间摸出来一把钥匙,将锁打开。箱子盖有些沉,白宁费了些力气才抬起,脚下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叹息道:“唉,我可真是老了!”干脆坐在地上翻看箱子里的东西。箱子里有几张发黄了的照片,几件小衣裳,看样子,像是两三岁小孩穿的,还有一个香炉,一副烛台,一副白布。
白宁拿起照片,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凑到眼睛跟前看着。屋子里没有多少光线,白宁也并不是在用眼睛看。这么多年来,照片上有些什么,早熟悉得像自己手指的一部分了。白宁眼睛几乎贴上照片上去,嘴里念叨着:“阿仪,阿茹,老头子……”
屋子里平地刮起一阵风来,旋成一个小小的圈,卷起了地上的一些灰尘,又盘旋着留在白宁眼前,不肯离去。
白宁的眼角带着微笑,却有泪滴出现。“老头子?你是有话跟我说吗?”旋风呼的一下,就消失了。
白宁脸上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跟她生育了一双女儿,陪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的丈夫。午夜梦回时,白宁常常流泪思念的,就是他。
白宁对着照片,流着泪说了半天话。说到最后,又顿了顿,说道:“你现在一定是也想我们的女儿了吧?我看出来了,她这次将有大灾劫,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呢?老头子,你在地下,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女儿啊!老头子,你走了,丢下我孤伶伶一人,你可不能再把女儿也给我带走啊……”白宁边说边哭,悲从中来,几乎哭晕过去。
白宁哭得全身无力,听到楼下有人高声在叫:“白婶在吗?”白宁听叫,赶紧擦干眼泪,一边应道:“在呢,在呢,你等一下。”箱子也来不及收拾,匆匆忙忙赶到前厅。
这时,那群人已经点起香烛,磕起头来。原来是邻村的阿贵,领着一群同伴,白宁满脸疲倦,却还是露出笑容问道:“阿贵,你有什么事情?”
阿贵说道:“这是我表弟沈强、陈剑,我们打算去x城贩一批海产品回来,打算向您这儿讨些仙丹,保佑我们一路顺风,也保佑海产品个个鲜活。”
x城?白宁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抖,正好撞见陈剑冰冷的目光,赶紧移开,嘴里应道:“好的,好的,祝你们一路顺风,开门大发财!”一边说,一边取过一张红纸,从香炉里包了点香灰出来,供在佛前,顺便把前一包供在佛前的香灰取下给阿贵。
阿贵一行人千恩万谢出门去了,临走时放下十块钱,白宁淡淡的收了,却又瞥见陈剑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惧怕万分。白宁暗忖,自己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真没怕过什么。怎么这陈剑的眼神,却如此阴森?而且他们是要去x城去,这个城市,埋藏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白宁只要一听到这名字,心里就大为不安。
又想起宁远到现在尚未有电话来,不知联系上没有,真是急死人。还有这清儿,要出门旅行,也不跟自己打个招呼,唉!平时倒也罢了,女儿嫁出去了,当然不用事事跟自己汇报,但这次却是事关重大,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平地一阵风起,那长明不熄的油灯,火焰晃了两晃,竟然熄了。
白宁呆呆的望着熄了的油灯,一时手足无措。是多大的灾厄呢,白宁喃喃自语,手里的佛珠,竟然“咚”,传出一声轻微声响,一串佛珠滚得满地都是。白宁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僵了,迟疑了半响,才俯下身去捡那滚得四处都是的珠子。
珠子呢?都到哪儿去了?白宁的眼睛有点花,仿佛眼前,满地都是珠子,伸手去拾,才知道那只是一个虚的影儿。一颗,两颗,好不容易把看得到的珠子都拾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数了数,好像又少了一颗。白宁低下头去继续寻找,终于看到在佛像底下,还有一颗珠子。刚要伸手去捡,那颗珠子却像活了似的,滴溜溜转了起来。白宁被唬了一跳,仔细看去,那哪是佛珠啊,分明是一个带着血的人眼珠子!再看手里,光溜溜,湿漉漉,握在手里的,是一大把人的眼珠子!
白宁受了惊吓,手一松,满手的眼珠子都滑落在地上,白宁只觉得满天满地都是阴森森的眼珠子,对,就像是,是一双双陈剑阴森森,冰冷的眼睛,在瞪着白宁。
白宁发现,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咚的一声巨响,是失去意识前,传进她耳朵的最后声音。
宁远接到电话时,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打电话给吴清,显示已关机,只好匆匆忙忙的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从银行取了笔钱,赶紧打的去机场。等了半天,才等到一个空出来的座位,下飞机时,已经是天黑了。
“你是姐夫吧?”宁远刚出机场,正在东张西望,不知道怎么走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凑了上来。宁远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吴清家邻居,比吴清小几岁,家里出了事,来帮忙的。赶紧笑道:“对,我是宁远,你是小吴吧!”
小伙子笑了笑,伸手拎过宁远手中的包,放进车中,方才解释道:“我姓白,叫白强。”宁远尴尬的涨红了脸,这才想起来,吴清跟她妈妈是住白家村的。
“我妈怎么样了?”坐进车里,宁远焦急的问道。白强沉重的摇了摇头:“说不好。下午有邻居进去上香,却发现白婶倒在地上,佛前的香火都灭了,佛珠滚了一地。他叫了村里几个小伙子把白婶送到医院,医生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身体各项机都能正常,可就是醒不了。白婶平时不让我们打电话给你们,怕影响你们工作,可这次由不得她了,大伙都要干活,女儿女婿不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宁远急道:“医生怎么会查不出原因来?你帮我找辆车,我把她送到大医院里去检查一下。”白强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宁远,摇头道:“我听我妈说,白婶以前经常会这样,醒来后告诉大伙,是菩萨把她接去玩了一圈,我妈说,这次可能又是哪个菩萨把她接走了……”
宁远骂道:“胡扯!”想想这是对着一个外人,赶紧道歉:“我不是说你。只是如果我妈真的有什么病,耽误了看医生可不得了。而且吴清出去旅游去了,又联系不上她。等她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白强笑道:“清姐这么厉害吗?平时看着倒是挺温柔的样子。”
宁远也忍不住笑了:“她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偏偏回了家,就成了只母老虎了!”
第二节 '本章字数:2643 最新更新时间:2006…11…21 19:27:52。0'
白强笑毕,问道:“姐夫,我们是先上医院,还是先上家里看看?”
宁远想也许是人家想先回家说一声,便道:“你先回家吧,我把东西搁下后再找车去医院也行。”白强突然一拍大腿:“晚上医院是不让探视的,你还是跟我回家吧!我们家也宽敞。”
宁远说:“我就住家里吧,不去麻烦你了!”确实宁远回家的次数不多,跟邻居们都不熟,并且知道白宁为人性格有些怪僻,邻居们心里并不一定待见他。
白强把他送到门口,看了乌洞洞的大门,对宁远说道:“你确定要住在这里?”宁远很坚决的点了点头,“回去向伯父伯母问好!等明天我再去拜访他们!”
白强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转身又走了。
宁远见白强走远,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农村的夜晚,没有路灯,偏这一天空中全是乌云,月光也吝啬的收藏起来不肯示人,宁远手摸索着想把灯打开,却摸不到开关在哪儿。
无奈之下,掏出打火机点燃,却见火光到处,眼前出现一张人脸,鼻子挨着鼻子,不知怎的,刚才竟然没有撞上。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一张人脸,把宁远吓得腿一软,差点夺门而出。凝神看了一下,想起这是白宁供在家里的菩萨,黑灯瞎火中看不真,被吓了一大跳。
宁远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开关,懊丧的叹了口气。早知道,跟白强去他们家住了,省得在这儿吃惊受怕。
这时,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宁远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地猛跳,只差一点,就从口中跳将出来。
谁?宁远转过身去看门口,人影都没见一个。这什么鬼地方啊!宁远几步跑出门去,却听到声音又跟了出来,有个东西蹭了蹭自己,宁远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大狗。宁远长出一口气,摸摸额头,全是冷汗,背心也全湿透了。
妈呀!这回可玩大了!宁远的心狂跳不已,胸口闷得生疼。
“姐夫?姐夫!”有人在叫着。
好像是白强的声音,宁远应道:“白强吗?我在这里。”
一道手电的光打过来,“姐夫,你怎么站在门外啊!咦,小黄,你怎么先跑过来了?”白强照照宁远,又照照大狗。
宁远方才松弛了一点,叹道:“差点没被你们家狗吓死!不声不响就过来了,怎么也不叫一声啊!”白强笑笑:“我回家后,发现今天又停电了。白婶家蜡烛虽多,可那用来敬神的,怕你摸不着,从家里拿了两支蜡烛过来,你先点着吧。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送你去医院。”
这时宁远就算想提出去白强家住也不好意思了,只好勉强答应,接过蜡烛。白强呼了声:“小黄,我们回家!”大狗在原地蹲着不动。宁远赶紧说道:“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头,让小黄跟我作个伴吧!”大狗听了,乐呵呵的站起来摇摇尾巴,白强见了一乐,“呵,这家伙,看来还真想跟你一块儿呆着呀!”低下头拍了拍小黄脑袋:“小黄,你可要听话哦!”又对宁远打招呼道:“我先回去了!”
宁远招呼小黄进门,又把大门合上,抄起放在边上的笨重门栓,把门紧紧栓上。做完这一切,宁远背靠着大门喘了会儿气,还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把手里的蜡烛点着,宁远打量起这屋子来,一道幔子隔断,进门的地方是桌子,幔子里头则是供着一尊神,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宁远只认识观音和如来,弥勒的佛像,其它的一概不认识。岳母平时也给人医病,兴许供的是药王爷?宁远乱琢磨了一气,领着小黄往后屋走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后屋。这楼下堆满了杂物,有些是香烛,有些是柴火,还有一些纸箱子之类的,宁远小心翼翼的跨过去,上楼。楼是木结构的,这两天气候干燥,走起来吱呀吱呀直响。宁远打量起这屋子来。楼梯上去,摆的是一张床,极其简陋,上面挂着厚厚的夏布蚊帐,破了无数窟窿,又重新补好。
宁远正想找个地方把蜡烛放下,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把蜡烛吹熄了。宁远猛不然吃了一惊,低下头去点蜡烛,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余光却瞥见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这一吓,差点把打火机都扔了。宁远拼命安慰自己:“也许是岳母放在那儿的一个神像,现在黑灯瞎火的,看不真。”蜡烛点着之后,宁远壮着胆子去看方才的位置,哪有什么人影啊?只有几块旧木头堆在那儿,还有,就是小黄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宁远想,或许是看错了。
宁远把蜡烛放在床前的桌子,想想就在这儿凑和一晚上吧,等天亮了再说。想想真对不起吴清,结婚这么多年了,宁远就没有陪吴清回过几次家。偶尔回来,也是住一宿就走,通常是在楼下的杂物间里打个地铺。所以现在对岳母家竟然是一点也不熟悉。
宁远在床上坐下,脚踢到了一个东西,低下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白宁打开之后没来得及锁上的箱子。宁远本来不想动,但看着里面似乎有几张照片,一时好奇,就蹲下来翻看。
照片都比较老,纸张上的黄色,昭示了岁月的流逝。宁远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张,应该是岳父岳母大人吧?上面的两人,依然年轻。宁远从来没有见过岳父,也从来没有听吴清或者白宁提起过,宁远细细的看去,吴清的眼睛,鼻子,脸型,都长得像白宁,唯独眉毛却像父亲。宁远笑了起来,想像着如果吴清长得都像岳父,会是什么样子。正看着,突然觉得照片上的岳父对自己眨了眨眼。宁远手一抖,照片掉了,一滴蜡烛油掉进箱子里。宁远赶紧伸手去擦,要知道,白宁把这些照片藏这么好,肯定是很宝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白宁肯定不高兴。
那滴蜡烛油,不偏不斜的掉在了照片中岳父的脸上,红红的蜡烛油,还没凝固,透过这滴蜡烛油看去,岳父的脸,正邪恶的冲着宁远笑着。宁远顾不得许多,扔掉照片,拍拍胸口坐了下来。而小黄也冲着被扔掉的照片汪汪叫了两声,声音极其短促古怪,有点像呜咽。
宁远骂道:“怕什么怕?真是没点出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呀,还不都是自己吓自己。小黄,过来!”
小黄听话的往前走来,紧紧挨着宁远的身体,似乎也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
窗外一声短促的大笑,嘎的一声,向天边去了。宁远闻声推开窗户,有一只不知名的鸟类,已经飞远。夜凉如水,宁远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