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座到日比谷,楼群一栋挨着一栋,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连在了一起。在十字路口的对面,可以看见皇宫的大壕沟和日比谷公园的绿色,终于感觉到是离开了银座那一带。在我们等信号灯的时候,阿大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说:
“啊——啊,真是累人呐!四谷还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吧?”
阿润为了准备好在绿灯亮起来时能够马上前进,改换了一下放在自行车脚踏板上的脚尖的位置。
“还需要从这里往前两公里,而且都是缓缓的上行坡道,要比胜时桥那段路更辛苦好几倍呢!大家要鼓足劲前进哦!”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最先飞奔出去的是直人和阿润,这一回是我和阿大并列尾随在后面了。皇宫大壕沟边缘的人行道是绝好的自行车远足路线。从这里一直到樱田门一带是并不怎么费力的坡道,我们还可以一边眺望着右面清凉的水面,一边心情舒畅地蹬着车。在左边,汽车都以在首都高速公路上一样的速度飞驰着,因此我们尽量不去看那一边的风景。我转过头去问阿大:
“没问题吧?如果累的话,我就跟阿润说说,停下来休息一下。”
阿大好像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山地车上,弯下腰去拼命地蹬着。
“啊啊,没问题!我在感觉到累了之后,才越来越有劲呐。”
阿大说完就嘻嘻地笑了起来。他的双下巴颏下面滴着汗珠,这才真正是我们团队里的阿大呐。我把后轮上的变速档降下了两档,然后开始稳稳地蹬着脚踏板。
然而,樱田门往前,从三宅坂到半藏门之间的坡道,的的确确是一段非常辛苦的路。因为眼看着在日比谷伸手都能够摸得着的大壕沟的水面在不断地下沉。水面的位置是不可能轻易变化的,道路也沿着皇宫的形状缓缓地转着大弯,因此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路面的倾斜度在急剧加大。我虽然不太出汗,可是马上也像阿大一样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当然,阿润和直人也是完全一样的了。阿大从很远的后面喊着:
“哲郎——我现在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我迎着从坡道上面吹来的风叫喊道:
“不用猜,肯定是吃午饭的事儿喽!”
“不对啦!在回来时,这段路咱们可以一直不用蹬就溜下去啦。就这个!”
我笑了。自行车是非常便利的交通工具,可是在迎风和上坡时就显出了它的弱点。但是相反,下坡时就会轻松几十倍以上还不止呐。或许真的像阿大所说的那样,从半藏门到日比谷,不用蹬车,就可以轻松到达了。
过了三宅坂,我们又经过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颇似积木一般的最高裁判所,大家继续不停地在围绕着皇宫的路线上猛蹬。到了这一带,大壕沟的水与离绿色陡坡比较远的地方下面积蓄的许多浑浊的水完全一样,这些水就像是洗墨笔的水。在很快就要越过陡坡的东京广播调频区域,阿润和直人两个人正在那里休息。他们把山地车倚靠在路边的护栏上,自己在人行道旁的草坪上坐了下来,还朝我们这边挥着手。
“快点过——来!我们又要出发啦!”
别开玩笑了。我丢下阿大,胸部都快要趴到山地车把手上了,紧紧地握住车把,运用腹肌拼命地蹬着脚踏板。据说有一种激烈的自行车运动项目,即“环意大利自行车赛”,它最艰难的赛程只有十三公里,标高差距有一千二百米,而且要快速向上骑,最大倾斜度超过百分之二十。因此,我想,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里,职业选手或专业人员都是一些怪物。对我来说,从日比谷到半藏门,仅仅蹬了五十多米,我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尽管如此,在春日的阳光与柔和的春风里,将全身的肌肉左右交互使用,一点一点地蹬上坡道去,会突然觉得五脏六腑的深处都想要发出笑声来似的。
学习的事情,高中的事情,走上社会工作的事情,以及恋爱的事情,等等,那些我们平时不想说出来的内心的不安,全部都想用尽情地大笑来赶走它们。我气喘吁吁地像一个马拉松选手一样,均匀地分两拍从鼻子吸气,然后又从嘴里吐气,而且我是独自一人在笑着。皇宫大壕沟对岸的绿色仿佛是没有经过修整过的森林,而远远地被我们甩在身后的霞关官厅街,就好像是一个玻璃制作的色子。整个世界都处于刚刚开始的春天里,展现着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美丽,真想大声笑出来。
在这个美好的时刻,我又在做些什么呢?
我来到了阿润和直人两个人休息的地方,并且把自己的山地车放倒在草坪上。我脱下了运动服系在腰间,从车筐里取出了一个瓶子,仰面朝天,水瓶垂直对着嘴(早晨离开家的时候,我在瓶子里塞满了冰块)。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淡淡的朵朵白云,还有一片斑斑驳驳的蓝天。同时,我也感觉到像瀑布般冲下喉咙的冰水的清甜与凉爽。我一口气喝掉了半升的水,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坪上。
当阿大到达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站了起来,鼓掌表示欢迎。这家伙就好像是要进行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时的演说一样,十分夸张地让我们的鼓掌安静下来。
“大家如此欢迎,辛苦辛苦!不过,最好也让我休息一下吧。”
说着,阿大把瓶装水从头顶浇了下来,然后便躺倒在草坪上了。
从半藏门开始,我们一直向西奔驰在新宿大街上。在到四谷的一公里路途中,我们用鼻子哼着歌儿,感觉十分轻松。整个大街处于早晨上班高峰期,我们一边躲避着在宽敞的人行道上赶去上班的人群,一边骑着车飞奔。
过了四股见附这个地方之后,我们在最先进入眼帘的餐馆里早早地吃了午饭。四个人都要了最便宜的白米盒饭。在面对大街的窗口外面,就是平日里的商务街,而商务街对我们来讲似乎是毫不相干地独自延伸着。直人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冰水,然后说道:
“我总觉得,咱们是不是有点傻呀,坐车的话,也就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新宿了,可咱们却是这么的辛苦哇。”
阿大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碎了剩下的一些冰块。
“说的也是。我也觉得和以往的远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要的意大利汉堡包刚刚送过来,大家就立刻围拢了过去。这是从早晨五点半起床以来直到中午才吃的第一口食物,的确具有一种魔法般的美味。这家店用餐时间的米饭是可以免费添加的,所以就连平时不怎么吃东西的直人也都要了第二碗饭。阿大把涂满了奶油的汉堡包切分成比较大的五份,吃一点米饭就吃光一片汉堡包。菜不够了,就撒上一点盐,然后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米饭。这对饭店来说,无疑是比较讨厌的一群客人。
因为还没有真正到中午,店内显得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影,我们一边添加着咖啡和冰水,一边休息了三十分钟左右。吃完午饭,当我们走出饭店的时候,街道终于由早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白天的样子。阿润看着袖珍地图说道:
“我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那么新宿也就不太远了,所以咱们悠着点儿往前走吧。现在行人和信号灯都比较多,所以我想就算是急急忙忙往前赶,也不会提前多少时间的。”
我一边跨坐在车座上,一边寻思着到新宿一共有多少个丸内线的车站。丸内线正好就在我们所在的新宿大街的下面通过。四谷三丁目、新宿御苑前、新宿三丁目、新宿,不管哪一站,都与我们坐地铁时所感觉到的一样,只是新宿附近的车站罢了,我们所经过的路线只给我们这样一种印象而已。
过了新宿御苑,街市的面貌就开始渐渐地有所变化了。从写字楼大街又到了百货商店和电影院等坐落的繁华商业街。人行道上所铺的,也从四角形的混凝土地砖变为白色的大理石。街灯既有十分明亮却毫无生气的表现现代设计的灯,也有模仿煤气灯的小小带罩的玻璃制品灯。
午后新宿的人流量,即使在平日里,也是出奇的多。我们谁也没有下车,可是到了伊势丹百货商店和纪伊国屋书店的前面,不管多么高性能的山地车,也都要和那些手牵着手在散步的一对对男女一样,只能以同样的速度往前行进了。我们在播音工作室阿尔塔的电子荧屏下停了车,然后大家一起拍照留念。尽管有些像乡巴佬进城一样,但即使是出生在东京,这种事情也不是经常能做得到的。
直人看着他那台据说有六百万像素的新的数码照相机的画面,拍下了在众多等待约会对象的人们当中显得十分扎眼的我们三个人。我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正在做休学旅行一样。我们每一人都轮换着为另外三个人拍照,这样大家就都有了和其他人的合影,因此我们一共照了四张合影。在我们头顶的广告牌上,是艺人田森和另一个普通艺人在玩耍着第一百万次的音乐游戏的画面。阿润一边望着东口广场上像布朗粒子一样无序运动着的人流,一边骑上了山地车。
“我觉得繁华街道还真是很有意思呐!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在显示自己能够自由地支配时间,而且还像是在炫耀着自己是多么的有钱。”
阿大也跟着说:
“还有就是也好像在显示着自己是多么受异性欢迎呐!”
的确,看上去,在这里的人们都很潇洒、自由和富有。他们似乎对自己外表的打扮与装饰都很在行。
我们穿过空气潮湿的JR(日本铁道)的铁道桥,来到了车站西口。我们只是穿过了几条线路,就已经感觉到,虽然是同一个新宿,但是从这里开始却变得完全不同了。我们骑着车穿行在西新宿那满是高层建筑群的大街上,仿佛置身于电影《指环王王者归来》的特拍场景当中。
在支撑着整个东京天空的几十根大柱子的脚下,居然还有一些叫人意想不到的绿色空间,我们感到像是在一座修缮得十分完好的巨大公园里飞奔一样。过往的行人也没有歌舞伎町以及车站南口那么多,因此,这里的气氛有些优雅的味道。我们在如同宇宙基地一般的东京都政府大厦前下了车,在这里拍摄了纪念照。
“好啦,咱们还是去看看今晚的宿营地吧。”
阿大这么说着,便跨上了他那辆浅蓝色的山地车。我们从东京都政府第一厅舍和第二厅舍之间穿过去,接着穿过了公园大街。西新宿的高层建筑群大街刚刚过去,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浓绿起来。这里就是我们打算要住两个晚上的新宿中央公园。这座公园虽然没有新宿御苑那么宽阔,但与之不同的是,这里即使到了晚上也不会关闭大门而禁止人们出入的。
我们先骑着车慢慢地绕着长方形的公园跑了一圈。南北五百米,东西三百米,这是一座相当宽阔的公园。里边有圆形的广场以及新宿区市民剧场,还有神社以及喷泉,等等。当然,我们首当其冲地确认了公共厕所的位置。在这里或那里的绿色之中,还有一些盖着蓝色塑料苫布的纸壳箱屋子也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如果是这样的地形,搭起帐篷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
围绕着公园转悠了两圈之后,我们在熊野神社的后面发现了一处比较好的场所,然后就势仔细地察看了附近的情形。沿着十二社大街跑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两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和AMPM便利店。在清梅街道,我们照了纪念照,然后相互轮流击掌,以示一切顺利。我们原来比较担心的住宿场所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洗澡和吃饭的事情也用不着担心了。剩下来要做的就只是在这个街区里游玩两天半了。
公园一侧的视野好像并不够开阔,所以我们把山地车停放在了对面宽阔的人行道上。每两辆车共用金属绳索锁在一起,然后用链条再把它们结结实实地锁在护栏的铁管上。阿大的山地车就像是他爸爸的化身,所以他极其认真地给车多加上了一道锁。
我们各自从山地车后座上取下了行李,一个是大的尼龙达福乐旅行包,另一个就是腰间小型挎包。因为是男孩子们的总共才两个晚上的旅行住宿,所以也就不会有太多的行李。就连帐篷也是五个人能够共同使用的简易型帐篷,只有五公斤的重量而已。
“那么,咱们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我们大家都点了点头,然后就沿着街边的山毛榉树阴走了起来。我们沿着十二社大街走到了刚才看见的公共浴池附近,把我们带来的行李包塞进了硬币寄存箱内。这样,我们终于觉得一身轻了。我们把山地车和行李放好之后,一行四个人站在新宿的边缘地带,大家面面相觑。阿大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说,咱们这帮家伙,确实是不怎么样啊!”
我重新审视了一下每个人的装扮。超大号码的肥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