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润一边扭过脸去一边说道:
“不管怎么写都行啊。也不一定非要写得好或者写得多,就选择一些现在咱们很想传达给阿大的信息,把这些内容逐条写下来,不就行了吗?”
阿润就是阿润,的确十分了得。他的头脑真是聪明。直人说话了:
“那么就写上这一条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阿大和我们的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用活芯铅笔写下了序号①,然后空了一个格,就按照直人所说的那样写了起来。阿润念叨着:
“请写上,我们三个人都非常担心阿大的事情,问他目前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呢?”
我又写下了数字符号②、③,接着就把阿润说的话写了下来。我也想起了第四条内容,并把内容说了出来:
“‘尽管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们永远相信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这很好嘛!写上吧!”
阿润红着眼圈说。虽然由于泪水的缘故写歪了字,但是,我还是写下了数字符号④。三个人接二连三地说了好多必须要传达给阿大的心里话。转眼间,圆圈数字就增加到了十七个。内容已经占据了“读书报告用纸”的三分之二左右。
“就写到这里,可以了吧?”
阿润这么一说,我们也就结束了写给阿大的信。在白色的信笺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而且还都是一些理所当然的话。我为了确认有没有什么写错的地方,就又重读了一遍,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我把信纸递给了阿润。阿润读着读着也哭了。直人仅仅看到我和阿润流泪,就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最后,我们三个人在信的最下面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咱们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买信封吧。”
泪流满面的我们,根本就没有勇气直接穿过校园,我们在厕所里把脸洗了又洗。尽管水像冰水一样寒冷,但只有如此,我们的心情才能平稳下来。我们互相指着对方,不仅仅哭红了眼睛,就连脸颊也因为冷水而变得通红通红,这种情形竟使大家都笑了起来。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哭还是笑,其实都是同样的心情,如果不表现出来的话,那么五脏六腑就会有炸裂的危险了。
月岛警察署就在穿过月岛桥和新岛桥之后的胜时六丁目,离我们学校有一公里半左右的距离。我们肩上挎着书包,走在清澄大街上。街道的前方还很明亮,因为夕阳还没有落山。然而,当我们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夜色却已经在天空里弥漫开来了。月岛是个填海造地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什么地势的起伏变化,因此,天空也就显得特别宽广。那一天傍晚的景象,看上去有一种令人难以动弹般的清冷。
月岛警察署是一座白色的中层建筑。建筑的前面有可以容纳几辆小汽车的停车场,而停车场的一半几乎都被警车占据了。腰间挂着无线对讲机的警察在环视着四周。我们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从他的前面走了过去。一进敞开着的玻璃门,就是接待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交通安全模范地区、昨天一天的死亡者为零、受伤者三人等等内容,还张贴着通缉犯的半身照片以及申请汽车驾照更换延期的顺序,等等。我向在接待处对面桌子的一个警察询问道:
“对不起,请问,少年科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中年警察放下手中的圆珠笔,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是月岛中学的学生吗?有什么事吗?”
阿润抢先说道:
“我们是今天早晨被送到这里来的小野大辅君的同班同学,是他的好朋友。我们听说好像是不能和他见面,就写了一封信送到这里来。我们很想把这封信交给阿大。”或许是我们比较认真的样子改变了警察的态度,他马上拿起话筒为我们打了一个电话。
“稍等一下。”
我们坐到了大厅里的黑色塑料长椅上,等了大概有十分钟,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穿藏蓝色风衣的男人。他扫了一眼我们几个,就向这边走来。
“我是少年科的岛田。”
我们立刻站起身来,一起问候了一下对方。
“你们是小野君的朋友吗?”
我们知道,发型、校服的穿法、书包带的长度,等等,这些有关我们的细节,都在被他有意无意地一一观察着。我回答说:
“请问,能不能代我们转交一下信件呢?”
少年科警察的发型很像笑星果尔果,整体上都剪得短短的,惟独前面的头发是竖起来的。听了我们的话,他显出一种十分为难的表情。
“今天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明天看看情况再交给他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信封,交给了岛田先生。
“十分对不起,在交给小野君之前,我能看一下吗?”
我知道,阿润在很不服气地盯着警察。因此,我慌慌张张地说:
“是的,可以呀,没有问题的。请您转告阿大,我们明天还要写信,并且还会给他送来。”
当我说完这些就要离开的时候,警察却叫住了我们,手里打开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黑色笔记本。
“能告诉我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吗?”
自己的名字被记录在那上面,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我们还是一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离开了月岛警察署。
那之后,我们连续送了四天的信。因为每天都在写,我很担心会不会变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了。然而,恰恰相反,信反倒越写越长。放学后,我们聚集在阿润的书桌周围,三个人一起,一边一点一点地说着,一边写着。
在我们第二次去月岛警察署的时候,岛田先生马上就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是,他说读了那样的信件,令他颇为感动。在我们就要离开的时候,他给了我们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警视厅月岛警察署,少年科第二事务室主任。”另一行写着:“警视厅巡查部长岛田恒雄。”这就好像两小时的推理电视剧一般,其情景令人感觉特别的棒。
“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请联系上面的地址吧。”
在第四次访问的时候,向月岛警察署送信的事就结束了。岛田先生结束了对阿大的审讯调查,据说阿大在白天要被送往儿童商谈所。我们询问了位于筑地七丁目的那个福利所的地址,然后表示了承蒙关照的意思,低头行礼。到了此时,阿润也重新认识和理解了岛田主任,因此也变得十分真诚起来。
筑地在隅田川的对面,所以每天送信的确有些辛苦。也并非不能走着去,可是仍然有困难。因此,从第二天起,我们决定采用寄信的方法。
令人非常担心的是,从阿大那里竟然没有一封回信寄给我们。因此直人总是说:
“肯定是非常严格的,就连写信什么的也被禁止了。因为如果是坏家伙的话,可能会托付自己的同伙来销毁证据吧。”
尽管认为不可能有那样的事,但我还是没发表意见。
阿大从儿童商谈所返回家时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情。报纸也只是报道了事实本身而已,可是周刊杂志对由于酗酒而时常引起家庭暴力的父亲就比较严苛了,而对依靠清扫大楼来维持生计的母亲以及兄弟两人给予了深深的同情。阿大的证言是由于事发时一时冲动造成的,因此案件并没有被看得很严重。而且为了保护弟弟,阿大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兄弟两人都被免于起诉了,也没有被送交家庭裁判所。儿童商谈所还提出了希望尽快让他们兄弟俩复学的意见。又过了一周后,也就是第三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阿大回到了月岛中学。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别人冰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的脸瘦削得脸颊都变得十分突兀冷峻了。
过了那一天的早晨之后,阿大的心理肯定是有所变化的。
“尽管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小野君从今天开始仍然作为我们大家的伙伴回到我们中间来了,所以我很希望大家能够好好相处。”“上班族”老师的话语带有一些事务性的意味,而且干脆利落得非常适度。阿大在第一节课快要开始的时候才溜进了教室,也不和我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交换眼神,就径自坐到自己的坐位上去了。
怀着坐立不安的心情,我们一直坚持了六个小时的课程,终于结束了。可是,阿大在放学后却突然消失掉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有出现在我们平时聚集的场所。我们声音适度地向阿大打招呼:“我们给你的信看到了吗?”“嗯。”“他们禁止你写回信吗?”“嗯嗯。”阿大的肩膀始终显得很僵硬,也只是作一些不情愿的简短回答。阿大在上下学时好像总是在躲着我们而走别的路似的,在早晚的上学路上,连看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每次课就要开始的时候,他就会全身轮廓十分僵硬地面对着书桌,似乎已经作好了上课的准备,呆呆地坐在那里。
阿大返回到学校来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三,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直人说话了:
“你们知道吗?阿大最近好像是和组的人在一起呐。”
阿润惊讶地说:
“什么?这是真的吗?和那帮家伙在一起,阿大不是很危险吗?”
被人们暗地里叫做的人叫有野义美,他是在月岛这一带十分有名的有野兄弟里的第三位,是隔壁班里的问题学生。关于他的传言也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诸如,偷了人家的摩托车卖掉,从黑社会流氓哥哥那里可以拿到兴奋剂,为了试验谁最有脚力而踢坏了十多个便器,等等,数不胜数。尽管每一种说法都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却都是完全有可能干得出来的事。而组就是不管是在哪个街区或者是哪个中学,大致都会有的由几个人组成的传统式的不良团伙。因此,我说道:
“咱们得想个办法,阿大和那帮家伙可不是一路人。”
阿润却低声地回应说:
“可他自己却认为和那帮家伙是一路货色呀。”
第二天放学后,我们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隔壁的教室,求别人帮忙叫出了。于是就带着两个跟随他的人来到了走廊上。穿着博柏利的领毛衫和露腰裤,堆在脚踝部位的布和地板摩擦着发出嗞啦嗞啦的声响,而且裤脚还向四周乱糟糟地散开着。这些就是他们那个团伙组的统一服装。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问道: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其他的同学都战战兢兢地从我们身旁绕道而行。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来问道:“我们想和你谈谈阿大的事情。”
向走廊的地面吐了口吐沫,说道:
“这样的话,你们就出来一下吧,在这里要是发生了什么,总不太好吧。”
向其中的一个随从命令道:
“你,快点去一下,把阿大叫过来,到游泳池的后面去。”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向严冬里的游泳池那边走去。
组的人在游泳池后面的水泵室台阶上坐了下来,而我们三个人就在这一年四季不见阳光、连空气都发了霉的地方站着。这时阿大来了,他加入了组那一边,于是我们双方形成了四对三的局面。看上去阿大根本不想看我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人。将两肘拄在后面,仰躺在阶梯上。
“说吧,什么事儿?”
“请你让阿大回到我们这里。”
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阿大跟你们这帮少爷们是不一样的,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再说了,他也不是什么小猫之类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地要过来还回去的吧。阿大,你想怎么办?”
阿大也不看什么人,只是缩着硕大的身躯,摇了摇头。
“喂喂,你们看,你们看。不过,阿大进入我们的团伙还没多久,所以可以让他回到你们那里去呀。”
在的脸上,那种笑嘻嘻的表情一直都没有消失过。因此,直人壮着胆子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时,在的脸上,微笑更加扩散开来。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每人拿出十万日圆,三个人就是三十万,怎么样啊?要把一个好朋友从一个坏团伙里救出去,就这么点儿钱,还算是非常便宜的吧?要是凑够了钱,再来找我吧。在这以前,我会好好照顾阿大的。咱们走!”
以为首的一帮家伙已经离开了,可阿大还是慢吞吞地在他们后面走着。这时传来了尖利的喊叫声:
“阿大!快过来!”
尽管显出一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可阿大还是跟着那帮家伙走掉了。我向一直把手伸到衣袋里的阿润问道:
“应该没问题吧?”
阿润轻轻地点了点头,直人也说话了:
“我跟我爸爸妈妈说一下,借三十万日圆吧。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认为那就再便宜不过了。”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要是那样的话,不就跟在宠物店里买只小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