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公墓.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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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公墓.蔡骏-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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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响了半天,直到自动语音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紧紧捏起了拳头,盯着“黄泉路上排队”的车辆。老天,从S大到这并不太远,居然开了近一个小时。仅仅在这个路口,就已堵了十五分钟,而车轮几乎还没怎么动过。司机也很着急,他打开车门出去看了看,回来说:“倒霉,原来前面闯祸了。两辆卡车撞在一起,有一辆翻倒在马路上,正在等拖车过来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手腕上的秒针一格格转动,庄秋水忍不住打开了车门。付清车钱后,他跳下车向路边跑去。
虽然马路上堵的严严实实,人行道上却几乎没什么人。他已很久没来过这儿了,两边的景物早已变了许多,记忆中的老工厂化作建筑工地,一群住宅楼矗立在暮色中。快跑着穿过一个路口,冲刺几百米拐进了经纬九路。
该死!若待在车上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庄秋水越跑越快,幸好马路上没有其他人,否则会以为他脑子有病。十多分钟后,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围墙。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跑到苏州河边。
河水已转为黑色,沿河可以眺望旧工厂里的废墟。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小蝶,否则——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冲进久违了的边门,踏入空旷的荒草丛,孤独的烟囱愈加凄凉。他也不管那条隐藏的小径,如开荒者直接踩进野草,笔直向第二道围墙冲去。
很快找到了那扇小门,他知道里面就是墓地。脑子深处又疼了起来,那是往昔的警告——禁区,勿入!
但庄秋水还是闯入了禁区。
又见到那些墓碑,要比印象中更残破些,这就是当年的白俄公墓——长眠着七百一十三个斯拉夫人的枯骨。
刚想要穿过这片墓园,双脚却如钉住般不动了,冷汗从额头不停地流下,耳边又如洪钟般响起了警告。
他痛苦地深呼吸了几口,却感到坟墓里的气息全涌入了胸腔,连同那些古老的灵魂,散布到他浑身的每一滴血液中。
于是,他不再是庄秋水了,而是许多年前就已死去的某个人。他机械地移动庄秋水的身体,一步一步穿越坟墓的死亡区域。
绕过那些断裂的墓碑和露出地面的棺材和白骨,他终于来到了“蝴蝶公墓”的入口——老房子幽深的门洞前。    

蛹(2) 
庄秋水突然停止了脚步,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那里,眼前是地狱般的门洞。里面幽暗异常,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正潜伏着无数幽灵,等待新人进入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不,不能再往里踏入半步了!他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尚小蝶不在里面呢?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进去,像他一样在此止步不前,然后就一个人知难而退,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老天保佑,但愿如此吧。 
但庄秋水还是要求证一下,如果她就在这道门洞里的话,那只要打她的手机,就可以在这里听到铃声了。 
他又一次拨打了小蝶的手机,同时侧耳倾听门洞里的动静。 
等待了大约十秒钟,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从某个很远的地方传来。幸好这傍晚如坟墓般寂静(本来就是坟墓),让他可以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没错,就是手机铃声!虽然听起来很不清楚,但只有电器才能发出这种声音,还有音乐的高低起伏。 
铃声持续了几十秒钟,随着手机屏幕显示“无人接听”而告安静。 
庄秋水竖直耳朵,铃声还在继续,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毫无疑问,尚小蝶正在这道门洞里,在可怕的“蝴蝶公墓”中。 
他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冰底。 
脚底稍稍挪动了几厘米,又立即缩了回去。好象门洞里有一堵透明的墙,任何人都无法穿墙而过。 
进入,还是退出?这是一个问题…… 
庄秋水问出了一个哈母莱特式的问题,可惜他要拯救的并非奥非丽亚——而是个与他无亲无故,刚刚萍水相逢的丑小鸭而已。 
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对男生几乎毫无魅力,是那种天天见面也会遗忘的人。为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人,他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些电光,雪花般飞舞,如利刃劈开他的身体。他看见了夹竹桃花,鲜艳的花朵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流过之处冒起带着骷髅的白烟…… 
还有,还有那只蝴蝶,跨入禁忌之门,朝拜普鲁顿大神……无数声尖叫,扯破喉咙的尖叫……密密麻麻的…… 
“不!” 
他如孩子般喊了出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耳朵,只想立刻就变成一个聋子。 
然而,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听到了手机铃声。 
是尚小蝶吗?打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却是陆双双。 
“喂!已经去那么久了,你在哪里啊?” 
“蝴蝶公墓。” 
他像机器人一般如实回答。 
“见鬼,真有这个地方?”电话那头的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找到WOW了吗?” 
“我——找到她了。” 
“那赶快把她带出来啊!” 
庄秋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哦……” 
“你哦什么哦啊!还是个男人吗?”双双在电话里嚷了起来,“快把小蝶给我带回来!”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男人?这两个字如电流般刺激了庄秋水的心,让他把头高高地仰向天空,老房子的屋顶似乎变矮了一些。 
他的双脚忽然获得了自由,一下子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大步流星地跨向门洞。 
迈向地狱的第一步。 
刹那间,黑暗吞噬了庄秋水。 
蛹(3) 
6月11日晚上19点19分 
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了。 
蝴蝶公墓 
清澈的光线如白霜洒遍旷野,也轻轻抚摸着尚小蝶。身下是冰凉的泥土,地底的湿气渗入皮肤,血液如开春的河水缓缓流淌。 
或许是受到月光的洗礼,眼皮下的瞳孔缓缓缩小,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星空。艰难地眨了几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紫色的夜空上悬着一轮皓月。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敏感而脆弱的眼睛,二十二岁男生的眼睛,抑或在梦中见到过的眼睛。 
不知如何形容这目光,他不停地闪烁着,如银河的星光正对着她。 
但她看不清那张脸,只感到温热的气流,扑到她的面颊上,彼此交换着呼吸。 
她听到了一个急促的男声:“小蝶?小蝶?” 
小蝶是谁? 
啊,那是自己的名字,她终于想了起来。 
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不敢再想了。 
在着荒凉的月夜,年轻男子继续呼唤着她,就像中国人古老的“叫魂”仪式。 
但她感觉自己浑身虚脱了,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嘴唇嚅动了许久,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你是谁?” 
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轻声答道:“我是庄秋水。” 
她的脑子转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喉咙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啊——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没事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的手抄到她后脑勺,将她的上半身抬了起来。她半坐在地上,仍然动不了身体。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周围树影婆娑,一些鲜艳的花朵绽开。 
庄秋水将她后背靠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蝴蝶公墓”的墓碑。他转身背对着尚小蝶,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伏在这坚实的后背,仿佛抱着一棵年轻的树干。 
他心里却在想,这大一女生分量还不轻呢。他拎起小蝶的书包,没走几步路就大喘气了。双臂抬着她的两条腿,任由她的双手搭在他胸前,还有她的整个胸脯都紧贴着背脊。 
但此刻哪来得及心猿意马,平生第一次真正闯入蝴蝶公墓,冒险救出了昏迷不醒的女孩。 
从小门走出高大外墙,夜色里的破院充满阴森之气。借助月色找到中间的门洞,背着小蝶穿过“过街天桥”。忽然,感觉头顶有个脚步声响起。但小蝶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实在仰不起头来,尽管确信楼梯上有个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来到蝴蝶公墓,就算是幽灵也没什么好怕的! 
庄秋水低着头冲出门洞,眼前露出一大片墓地。 
月光下的鬼魂们正在晚风中吟唱。 
蛹(4) 
已经浑身是汗了,就算棺材里的僵尸爬出来,都不会让他再害怕。背着尚小蝶绕过一个个墓碑,脚底不小心踩碎了一块骨头,身边闪烁起幽幽的鬼火。 
好不容易冲出了墓地,庄秋水心头一阵狂跳,月光下的工厂废墟如塞外的草原,惟独少了牧羊女与蒙古包。 
背上的小蝶正在发抖,身体由冰凉变得滚烫,看来是受寒发烧了。庄秋水加快了脚步,大汗淋漓地跑过荒草丛。 
他们大半个身体都埋在草里,小蝶感到草叶刮着大腿,整个人如火焰般燃烧着。 
终于艰难地跑到苏州河边,从敞开的工厂边门冲了出去。 
托着小蝶大腿的双手渐渐撑不住了,只能拼命用背脊往上顶,免得她从背上掉下来。这是马路的尽头,放眼望去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月光伴着两人。庄秋水必须要把她送到医院去,但这地方不可能拦到车的。 
他就这么背着小蝶,向南穿过两条路口。终于有一辆空出租车过来了,他把小蝶放进车子后座,让司机开到附近最好的一家医院。 
他疲惫不堪地坐在小蝶身边,先擦了脸上一把汗,几乎浑身都要散架了。 
出租车开过黑夜的黄泉路,身边的小蝶又不省人事了。嘴里在喃喃细语,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庄秋水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忽然想起陆双双,赶紧给她发短信,告诉她已把小蝶救出来了。 
再见,蝴蝶公墓。 
十几分钟前,他踏入了永远的禁区——用手机荧光照着前面的路,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门洞。黑夜里看不清那高大的墙壁,只感到是个阴森可怖的老院落。他大声叫喊着小蝶,一直摸到对面墙上。他摸到最左侧发现了那道小门,推开门后发现了蝴蝶公墓。月光正好照亮了墓碑,在碑下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刹那间,他还以为见到了一具女尸,凄惨地躺在墓碑底下,等待亲人来收殓遗体。 
庄秋水浑身颤栗着蹲下来,看到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蝴蝶正停在她的唇上。 
伸手去触摸蝴蝶,它却轻巧地飞走了。手摸到了小蝶的鼻孔,才发现她还是有呼吸的。然后,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虽然已逃出了蝴蝶公墓了,但想起这些仍胆战心惊。车子已经开出了黄泉路,疾驰入市区的街道。 
他低头看着斜躺着的小蝶,不知她还会遭遇什么。 
还有,他自己呢? 
啊,医院到了。 
蛹(5) 
6月11日晚上20点05分 
护士长余芬芳在看值班记录,实习护士正悄悄地煲电话粥,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星期天的晚上,急诊室里照样人满为患,大多是换季造成的感冒。这些天她的工作格外认真,让几个年轻医生都肃然起敬。她已做了三十年的护士,从最初的护理,到妇产科的助产士,最后成为整个医院的护士长。 
前天晚上她不当班的时候,有个女孩送来没多久就死了。医生采用了气管切开抢救,居然从里面掏出一个虫卵,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这种事情是多少年都没遇到过了,让余芬芳听着就胆战心惊。好在再过两个月,她就要满五十岁退休了,再也用不着见到这些凄惨的场景。 
忽然,有个医生叫了她一声:“余姐,你儿子来了!” 
余芬芳的心即刻紧了起来,儿子来自己医院了,出了什么事?她急忙走出来,只见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儿子秋水搀扶着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那女孩却从没见过,儿子也没说过他谈了女朋友。 
庄秋水高声喊道:“妈妈,先帮我去挂下号。” 
接着,他将小蝶扶进急诊室,赶快让医生给她做检查。体温量下来39度,其他方面都无大碍,只是身体非常虚弱,咽部有些发炎,初步诊断是上呼吸道感染。 
余芬芳走到儿子身边,看着这个躺在担架床上的女孩,心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这女孩了。她紧紧捂着自己心口,眉间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她把儿子拉到角落里,悄悄地问:“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余芬芳觉得这女孩并不漂亮,身材也不太好,脸上还有很多雀斑和粉刺,说实话很难配得上儿子秋水。 
“不,她知识大一的学妹。” 
“大一?又不是和你一个班的,怎么待她这么好啊?” 
庄秋水不耐烦地摇摇头:“妈妈,人家遇到危险了,我当然要救她的啊。” 
余芬芳又去问了问医生,帮她去药房取了药,又亲自给小蝶打了一瓶吊针。 
小蝶被推到了输液室,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一滴地落下来。金属的针头插在静脉血管里,冰凉的药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庄秋水一直坐在身边,他的眼神焦虑不安,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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