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凶手是其他人,的确没有半点好处;但对于某个人而言,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促使别人误认栈桥公园弃尸的身份。这里说的别人不是警方,而是漂撇学长与我。”
“促使匠仔与小漂误认弃尸身份……?为什么对象不是警方,而是你们?骗你们能有什么好处?话说回来,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骗到你们的?难道他认得你们,那他又是谁——”
咯噔一声,高千坐的椅子翻了过来。抬起腰部的她似乎得靠撑住餐桌的手才能成立,嘴唇也颤抖着。
“你胡说……”面无表情——但那不是平时宛如铠甲般穿戴于身的防卫机能面具,而是人格崩坏造成的。“匠仔……你……胡说……什么?”
看来高千已经明白我所想象到的事实,是啊,只要将从那一晚以来的所有怪诞联系到一起;虽然我也不愿接受,然而事已至此,我只能依序说明我的想象……不,妄想的场面吧!唯有这样,才能和高千一起寻找,能够推翻这个妄想的破绽。
“首先,岩仔将露咪小姐遗弃于栈桥公园的凉亭后,便回到车上打算离开;此时,他不经意地往凉亭方向看,却目睹原以为已死的女人竟然还活着,令她非常高兴;因为这下子杀人案便不存在,自己也不至于犯上遗弃尸体罪。岩仔想找人分析这份喜悦,而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谁呢?”
“……小闺?”高千喃喃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双眸如空荡的洞穴一般。“你是说……岩仔折回小闺家?”
“或许岩仔曾考虑过送露咪小姐就医,不过见她步伐还算稳健,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叫住露咪小姐,直接开车离去。这种情况下,分享喜悦的对象,无论是从共犯角度还是有好感的异性来说,小闺都是不二人选;然而,当他抵达滨口家时,却发现有个意外的人物和小闺在一起。”
“宫下学长……”
“没错。当晚的宫下学长不太可能有前往滨口家的计划,应该是小闺临时叫他去的。假如我那小闺曾打晕露咪小姐的想象属实,或许小闺便是因此陷入亢奋状态,才叫宫下学长来家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宫下学长的联络方式,但小闺应该知道。另一方面,岩仔撞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心头的波澜万丈可想而知。他们有何反应,我不知道;总之,岩仔一时冲动,将他们——”
“可是,他们两个!”半是惨叫的高千忘了椅子已然倾倒,一屁股跌坐在地;然而,她似乎完全不感疼痛,表情丝毫未变。“他们两个现在一起在北美旅行——”
“但是没人亲眼见到小闺和宫下学长出国啊!没人确认过。他们根本没去美国,就连小闺的信和照片,也是瑞秋制造的假象,不是吗?”
“那……那个亚当是……”
“米仓满男自然是假名。宫下学长没有搬到其他房子去,他为了到美国避风头,已经变卖所有家当,跑到旅馆躲起来。他是在上个月十一日离开‘安槻宅第’,正好是亚当投宿那家旅馆的日子;亚当预付了五天份的住宿费,便是付到十五日晚上为止,因为他十六日将与小闺一起离开安槻,飞离日本。这么一想,一切都吻合了;宫下学长正是亚当。”
“……和亚当同时发现的‘路德’呢?”
“当然是小闺的头发和她被脱下的裤袜;这是为了让我们将小闺的尸体当做夏娃而做的手脚。当然,岩仔应该也把小闺的旅行箱和行李都带出滨口家了,这样她的爸妈回家时,便会以为小闺已经平安出发。”
“做这种手脚有什么用?”高千依然坐在地上,迟迟未起身。“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
“或许他真的期待能骗得了一世,顺利的话,说不定会当成小闺出国旅行却行踪不明,从此成为悬案。”
“但要是女儿一直没回来,小闺的爸妈当然会报案;警方只要一查,就知道她根本没出境。”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到时候,警方自然会推测她是在赴美之前——比方说东京——出了事。只要小闺的尸体没出现,行踪不明的故事便宣告完成;社会大众也会认定小闺是受不了严厉的父母而离家出走的吧!”
“他处置得那么草率,尸体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就算尸体被发现,若身份不明,意思还是一样。”
“可是,万一栈桥公园弃尸之事从你们口中泄露给警方……”
“这正是岩仔的期望。我们的证词只能确认一点:栈桥公园的弃尸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小闺。”
“傻瓜!”大颗眼泪于高千的眼角膨胀,随即便似坏了龙头的水管一般满溢而出,流遍脸颊。“傻瓜!不是岩仔傻,是我傻,我是说我傻!干嘛把匠仔的话照单全收?说不定根本不是真的,胡说八道的可能性要来得高多了;这种妄想,为何我无法一笑置之?为什么?”
“对不起啦,高千,我好像又恶搞过头了。我不说了。”顺着思路走到现在,即使情感上再怎么觉得是妄想、再怎么想反驳,却没有找到任何致命的破绽。这就是我不得不说出妄想的原因,也是高千不能一笑置之的原因吧。直到现在,我才伸出手来拉坐地的高千一把;或许我也因为自己的假设而失去了理智。“好了,站起来——”
“话不要说到一半!”
我完全忘了我们的身高差距,想拉高千起身,却反而被拉得跌了一跤。
“可是……”
“我对你的看法还有质疑之处。假如亚当真是宫下学长,为何岩仔要将‘路德’——也就是小闺的毛发和裤袜——丢在他的尸体旁?太奇怪了。根据你的看法,岩仔并不希望小闺的身份被查出来;既然如此,绝不能留下任何线索,让人发现栈桥公园弃尸案与国道沿线杂木林案有关,对吧?要是亚当的身份被查个水落石出,警方自然会怀疑两名死者是否相识;这么一来,或许会一口气查出夏娃便是小闺。岩仔干嘛冒这种危险?”
“对喔……”夏娃的身份会因为我们的证词而绝对偏离小闺,然而亚当的身份却没有这样的证据;这种情形下,做出令两个案子有所关系的动作简直是自杀行为——谁也无法保证警方会不会查出亚当就是宫下学长。
千呼万唤使出来……自己的假设终于被指出矛盾之处,教我几欲高声欢呼;然而,由于我起身过猛,头却狠狠地撞上餐桌,宛若跳跃失败的青蛙一般匍匐于地。
“喂,喂!匠仔!”高千连忙扶起我的头。“没事吧?”
“没,没事……高千,你说的对,如你所言,假如岩仔是凶手,不可能干那种蠢事。对他来说,这两个案子绝不能被放在一起调查,所以他势必得把‘路德’和亚当的尸体分别处理,可是……”
突然,玄关大门被打开,一阵风吹进厨房里来。高千似乎没锁门也没上门链,只见生着一双大圆眼的小兔正目瞪口呆地从脱鞋处看着高千与我。
“啊,啊哈,啊哈哈,失礼、失礼!”小兔见我人躺在地板上,头却枕在高千膝上,显然彻底误会了;只见她一面浮现抽搐的笑容,一面后退。“打扰你们,抱歉、抱歉!不,我不是故意的。两位慢慢来,我先走了喔!改天见!”
“慢着!”高千丢下我的头,迅速地冲上前,抓住小兔的衣领。“不,不是啦!”
“你,你干嘛?别担心啦,高千!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哦!我发誓!”
“我都说了是误会了!”
“好了,好了,别嘴硬了,你们快继续吧!话说回来,该怎么说呢?竟然是跟匠仔……”
“STOP!我都说了是误会啊!绝不能让你在误会的状态下走出这房间!听我说,小兔,快进来。”
“这个……”
“立刻进来!”
“是!”被高千气魄压倒的小兔迅速跑了进来。
“坐下!”
“知、知道了!啊!拜托,这么拉衣服会破喔!都说我知道了嘛!真是的。”
“好啦,你到底有什么事?”
“咦?果然不是误会嘛!高千在生气,一定是因为两人的时光被我打扰……”
咯咯娇笑的小兔,突然像上了石膏似地僵住笑容;虽然从我的位置看不见,但我想她八成是被高千一瞪才瑟缩起来的。
“对,对不起,我是在说笑,开玩笑的。”
“我讨厌这种玩笑。”
“是,是啊!”
“既然没误会,就老老实实说,别瞎闹。我的个性你应该知道吧?”
“对啊,说得也是。对不起、对不起,高千,别那么生气嘛!我最喜欢观看别人沉浸于幸福之中,尤其是朋友们的幸福喔!所以一高兴就——啊,啊!这种话一说又会没完没了,不玩了、不玩了,我不说了。对了,来这里的只有匠仔一个?”
“对啊!干嘛这么问?”
“岩仔,岩仔去了哪里?”
“岩仔?”方才的交谈言犹在耳,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朝我袭来;这种预感通常特别准。“岩仔怎么了?”
“嗯,我刚才经过岩仔住的公寓前,看到外面停了很多警车,公寓外面还围着带子,禁止进入,不知道怎么了;围观群众都是在凑热闹,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只说不能进去,什么也不透露。所以,我想找岩仔来问问,但到处都找不到他;漂撇学长他们还没回来,我以为会在匠仔那里,可是也不在,去了‘I·L’,还是没看到人。我想总不会在高千家吧?来这里一看,果然不在,只有高千和匠仔两个人在卿卿我我……咦?啊?怎么了?呐,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啊?呐!你们要去哪里啦!”
失乐情人
‘——一想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小丑一样。我就什么也不明白了。’
岩仔在公寓里上吊自杀,而他的遗书便是如此开端的。遗书中所载的内容虽不尽相同,却大致印证了我那该受唾弃的妄想。
警方调查之下,确认笔记本中的原子笔迹乃是岩仔本人的,且现场状况并无任何疑点;换句话说,岩仔为自杀身亡之事毋庸置疑。
动机自然是因为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且害怕自己被捕入狱,终老一生;遗书上是如此记载的。
但前些日子岩仔明明还若无其事地与我们相处,为何到了八月十九日却突然自寻短见?原来,亚当尸体的发现成了导火索。
‘——国道沿线杂木林中发现的尸体是安槻大学三年级的宫下伸一,人是我杀的。
当然,我并没乐观到以为宫下学长的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即使我将他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找到的。
即使证实尸体是宫下学长,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因为我认为,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我是凶手。
但是,我太天真了。只要警方查出尸体的身份,自然也会着手调查宫下学长搬到何处(后来得知他投宿旅馆,但我原先不知情);如此一来,必然也会从他的房里找出他为了赴美而准备的护照及机票等物——我竟大意得疏忽了此事。
在此,我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前因后果。
首先是我杀害滨口美绪及宫下伸一的理由——’
接下来,岩仔仔细描述自己在七月十五日晚上被小闺叫去替她处理家中突然出现的死尸;他将尸体丢在栈桥市民交流公园的凉亭中,离去之际却发现人还没死。这部分篇幅很长,又与我的想象几乎吻合,因此略过不提。只不过,岩仔或许是不想连累漂撇学长与我,完全没提及我们的名字,写成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开车到滨口家,一切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一想到自己终究不必犯上遗弃尸体罪,我真的好高兴;但这份喜悦随即消失无踪。
虽然我也想过美绪说不定已经入睡,还是回到了滨口家。滨口家的客厅与我刚搬出尸体(我当时如此认定)时大相迳庭,变得灯火通明。我想叫唤美绪,隔着落地窗一看,却不由得哑然失声。
因为刚才在居酒屋道别的宫下伸一竟然在里头。为何宫下学长会在这里……?我只觉得一头雾水。
情急之下,我绕到后门。当天,由于美绪的怠惰,滨口家一楼的门窗完全没锁;因此,我猜想后门或许也没上锁。
果不其然,门没上锁,我从后门走进厨房,并躲在相对式橱柜之后,偷听两人谈话。
“——这样很危险耶!”宫下学长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有点生气。“好不容易明天就要出发了,要让别人看见我来这里,一切就全泡汤——”
“又没人在,有什么关系?”美绪似乎在闹脾气。“你就留下来过夜嘛!我今晚怕得睡不着。”
“说什么今晚,都快天亮了,剩下不到几小时啦!”
“那就更没关系了啊!你留下来嘛!要是又有怪人潜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