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法国、日本、美国,搜查官的办公室都大同小异,单调又制式,不过药师寺凉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样式的办公室除外。我一边观察着室内,顺便思索着出现在机场的怪物,可是结论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迪鲍尔警视长大咧咧的摊开双手,凉子便以缓慢轻柔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已经谈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时间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况他们会随时通报,别人对我们这么亲切,我们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法国是近代民主国家,同时也具有警察国家的一面,举例来说,外国人若是不随身携带护照,遭到逮捕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这次碰上离奇杀人现场,还能够如此轻松,想必是药师寺凉子的力量吧。关上门扉之际,我看见迪鲍尔警视长交叉着双手坐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来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须询问凉子。
“对了,我们要住那家饭店?”
“饭店?”
“应该事先预约好了吧。”
凉子以她独有的口气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预约吧。”
说得也对,凉子是有钱人,在巴黎市区拥有自己的公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钱人,必须找个便宜的旅馆才行,不晓得附近有没有服务日本游客的观光询问处?凉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脸。
“看来你是误会我了。”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所措,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凉子的一切,可是凉子在这个时候是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满不在乎的把部属丢在异国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一起来我公寓住。”
“我觉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啰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应该是“佣人房”才对吧?不过总比在冬天深夜的异国城市里四处打探住处要来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提供住处给我。”
“很好,一开始坦诚一点不就好了。像你这种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视厅还找不到第二个。”
我们两人通过站在走廊上的两名警官面前。
两名警官直盯着我们,一边窃窃私语。即使他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却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不必特地写出来。
我们在走廊上继续走着。
走廊很宽敞,天花板很高,灯光很昏暗,整体感觉灰蒙蒙一片,比东京的警视厅更为老旧;然而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庭,充满了休闲情调,模拟吉尔·马格雷警视办公室的房间想必就在这栋建筑的某处。
走下暖气效果很差的阶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门,就看到默默以面纸擤着鼻子的北冈。他一见到凉子,顿时犹豫着该不该把面纸丢掉,下一刻随即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大小姐,这次真是祸从天降啊!接送的车子已经到了,请上车,行李也一并放进车厢了。”
北冈依旧把我当成静物一样不理不睬,只朝凉子一个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准备带领凉子前往停车场,凉子则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冈,刚才在机场时,虽然我什么也没说……”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吗?”
凉子单手指着我。
“这一位是泉田警部补,为了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出卖灵魂的忠诚部属,希望你不要故意无视他的存在,保持绅士风度向他打声招呼吧。”
凉子的介绍方式并不正确,不过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冈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着我,我想这个动作早在机场碰面时就做过了,现在则是对我表明立场,意思是像你这种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好,泉田先生,谢谢你照顾大小姐。”
当他伸出手时,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要怎么除掉我吧。不过我并非好战之人,不至于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拨开,所以我嘴上挂着“你好”之类的句子,回握对方的手。
凉子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寒暄的情景,然后高跟鞋跟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向车子,两个男人尾随在她身后,北冈急着抢在我前头,于是我礼让他,不想与他相争。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凉子的行李同样好好的收进了后车厢里,阿尔及利亚籍的司机抓着方向盘,凉子与我坐在后座,北冈则心不甘清不愿的坐进副驾驶座,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向十六区。
姑且不论大都市圈,据说原本巴黎市区的面积有一〇六平方公里。以东京来说,就是比山手线内侧来得更广大,市区内划分成二十区,每区并无专有名词,而是一区、二区、三区……以数字称呼,这该说是合乎逻辑呢?亦或是漫不经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这样也算是一种潇洒吧。
十六区位于巴黎西端,从凯旋门所在的星辰广场西侧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当广大,而且也是高级住宅区旅游指南上是这么写的。
药师寺家的公寓位于十六区北边,布隆森林的入口与维克多·尤格大道(AVENUE VICTOR HUGO)两边的正中间,我顶多只能想象景观一定相当棒。
现在正来到深夜里的异国街头,黑暗、浓雾、灯火从车窗外不断流过,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通向哪里。
“泉田,你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也行,说说看。”
“这个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怪物、妖怪之类的……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碰不到吧。”
“它们要出现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我们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了,非比寻常的只有凉子而已,我仅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很难反驳她这番话。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驾驶座的北冈插话进来。
“我们全体职员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险之事,据说当时在机场出现的是近似恶魔的奇怪生物。”
“听到恶魔就怕成这样怎么行,这世间多的是比恶魔更可恶的家伙!”
凉子的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点自觉的话,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说出:“像我就是!”不过抱着这个期待是错误的。
此时司机开口说话,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中途应该有经过星辰广场,可惜没有注意到凯旋门,不够资格当个观光客。
汽车缓缓滑进令人联想到第二市政时期军人贵族的大宅邸的社区中庭。司机讲后车厢内的行李拿出来,北冈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凉子则说道:“行李箱让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语毕就连人带车把他赶走,我双手提着行李箱,与凉子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吧。”
“隔壁没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凉子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整栋大楼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讲一遍就够了!”
按下玄关老旧的电铃,对讲机传来回应,凉子一报上名字,门扉便随着厚重的声响开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巴黎的不动产价格远比东京来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几亿吧。
宽敞的玄关装饰着雕像与绘画,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营造出美术馆的氛围,这时出现了两名少女。
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法国女仆打扮,两人都只有十多岁,一人是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头发、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我突然想到法国有许多北非籍移民,这名少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我会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凉子曾如此断言,看来她已经在巴黎实践她的理想,在用法语向她们吩咐完事情之后,凉子转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后再说,这个女孩会带你到你的房间,肚子饿不饿?”
“不会。”
“这样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凉子轻轻举起右手,走向大厅左侧,飘着栗色发丝的女仆拿起行李箱随行在后,黑发女仆正朝着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摇着另一只手,于是她点点头走在我的前方,带领我走向大厅右侧。
经过好几道门扉之后,女仆转头看向我,并打开门催我进房。
“Merci(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外国人的谢意,女仆带着微笑灵巧得点了下头,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礼仪。
一个人环顾室内,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这个房间等于是双人房,有两个小型双人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窗边摆着附有抽屉的写字台跟椅子,墙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与两张扶手椅,一张水车小屋的油画,连电视都有,或许等会可以看看NHK的国际节目。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门扉,打开一看原来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预定计划,我要在所费不菲的大理石浴缸里放满热水,泡完澡之后直接倒向床铺,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后再说。
第二章 女王对女帝
Ⅰ
睁开眼睛,有数秒的时间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请恕我的表达方式过于陈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我并非专职的文学作家。
不用说这里正是药师寺自家公寓的客用寝室。以前在国内出差时,住的不是当地的警察宿舍就是廉价的商业旅馆,身为一介穷酸公务员的我睡醒时通常很难继续懒散的赖在床上,又不是被点到名,我却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身来。
走到浴室做完早上的梳洗,全身才刚穿戴整齐,就传来敲门声,昨晚的黑发女仆走了进来,面带微笑的通报了几句。
“谢谢你,我马上去。”
虽然我以日语回答,对方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只见女仆中断了微笑,牵起我的手,我只有乖乖被她拉着走向电梯。
走出电梯,立刻被一片暗灰色壁面包围住,巴黎的清晨笼罩在浓雾之中,我被带到了屋顶的玻璃温室。
开着暖气的玻璃温室摆满了观叶植物与鲜花,美丽的女主人如同女王一般坐在位于中央的桌子前。
“时差问题解决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那就快吃早餐吧,一切等补充能源之后再说。”
法式早餐一般是牛角面包跟咖啡,然而餐桌上摆满了料理跟餐具,光是面包就有四种,蛋包饭、沙拉、浓汤,冬季欧洲少见的水果:草莓、苹果、桔子,五种乳酪加上三种火腿,饮料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三种矿泉水。凉子说的没错,冬天在寒冷地区活动的确需要补给充分的能量,或许我比自己所认为得来的更为厚脸皮,呼呼大睡之后的现在轮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桌上有三份日本报纸,是销售到海外大都市的卫星版。我瞄了其中一版,有段标题写着:经营不善的银行面临倒闭前夕,政府投入三兆日元公共基金。我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如何,我只知道在我生长的国家里,银行家是指“欠缺责任感与尊严的叫化子”。
与我不同,凉子读的是法文报纸,好像是La Monde(世界报)与Le Figaro(费加罗报)。
“昨晚发生在机场的事件好像还没见报。”
凉子把麦森陶器制的咖啡杯搁在盘子上。
“好,泉田,我们出门吧。”
“去索尔本大学吗?”
“没必要到那种地方去。”
这种说法对于一所位于欧洲学术史光环笼罩之下的名校不是太失礼了吗?
“地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也没听说他们搬家。”
“就算你知道路线,不事先联络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好吧,我只能这么回答。
“那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
“……啊?”
“你头一次来巴黎对吧,凯旋门、艾菲尔铁塔、罗浮宫、旧歌剧院、新歌剧院、圣母院、布隆森林、香榭丽舍大道……看你想去哪个俗不可耐的观光景点,我就带你去。”
“我不是来巴黎观光的。”
我只是个贴身保镖。
我负责保护的对象听了我这个公仆的发言,立即以鼻尖冷哼一声。
“在日本,观光跟招待都是公务,不信你去问问巴黎的日本大使馆,陪伴议员夫人搜购名牌,正是大使馆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公务。”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栗色头发的女仆接起听筒,交谈一、两句之后便以戒慎恐惧的动作将整支电话送到凉子身边,女王陛下态度昂扬的拿起听筒。
“迪鲍尔先生?”
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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