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流星地下来,高个儿直挺挺地尾随着他,腰板笔直,好像他体内有一根杆儿。在波浪状的山谷下面,驼背人说:“把您的钱放回钱包里吧!打赌打不成了。您接受我的规劝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这个子弹袋!不然,您可能会把命送掉。”
“很好,”骑马人点点头,“谢谢你的善意劝告。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您贵姓?您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是向小矮个儿提出的。
“您在这儿人地生疏,因此您才这样提出问题。从密西西比到圣弗朗西斯科,人们都知道我是个老实巴交的猎人。现在我们是在进山的途中,进山是为了探访一个我们可以加入的捕海狸人的团体。”
“很好!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的姓名对您没有什么用处。大家叫我驼子比尔,因为我驼背;我这个同伴,是以枪杆子大叔出名的,他那么直挺挺地周游世界,仿佛吞吃了一根枪炮的通条似的。好吧,就这样,您已经了解我们了,现在您也该向我们讲讲您自己的情况了,要实话实说,不要讲什么愚蠢的笑话,您要在草原上干什么?您的生命在这儿……”
“呸!”勋爵打断他的话。“我要在这儿干什么?想要熟悉一下草原和岩石山脉。然后到圣弗朗西斯科去。世界上什么地方都去过,惟独还没到过合众国。你们还是到你们的马儿那里去吧!我是说,你们也有马,虽然我还未见过它们。”
“我们当然有马,它们在山的后面,我们在那里歇了一会儿。”
陌生人下马,在波浪状的山谷里继续前进,他走在那两个人的前头。在波浪状的山后,有两头俗称老马、雄山羊或者驾马的牲口在吃草。他的牲口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后面跑。那两匹驽马想要接近它。它怒冲冲地嘶鸣,向它们拉去,想把它们撵走。
“真是好斗的家伙!”驼子比尔说,“看样子不合群。”
“哦,不对!”勋爵说道,“我的牲口知道我与你们还不是很熟识,想要同你们的马暂时保持距离。”
“它真是那么聪明吗?看不出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匹农用马。”
“嗳!它是一匹地地道道的库尔德斯坦牡马。”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在哪儿呢?”
“在波斯与土耳其之间。我在那儿买了这头牲口带回家来。”
英国人泰然自若地说话,仿佛把一匹马从库尔德斯坦运到英国、又从英国运到合众国这边来,就像把一只金丝雀从哈茨山带进图林①森林中来那样容易。两个猎人悄悄地互递眼色。他悠然自得地坐到他们俩先前坐过的草地上。那里有一只已切开、昨天已烧烤过的鹿腿。他抽出短刀,割下一大块开始吃起来,好像这块肉非他莫属似的。
①哈茨山、图林:均在德国境内。
“自己动手,很好!”驼子说,“在草原上请别客气。”
“我是不客气的,”他表示,“你们昨天为你们和我打了猎,今天或者明天我也要去打猎。”
“是这样吗?您是说,咱们明天还在一起吗?”
“不仅明天,还会有更长的时间在一起。咱们打赌怎样?我投入十美元的赌注,要是你们愿意,也可以更多些。”
勋爵卡斯托尔泊伸手抓钱包。
“收起您的钞票吧,”驼子比尔表示谢绝,“我们不参与打赌。”
“好吧,你们坐到我身边来!我要跟你们聊一聊。”
他们坐在他的对面。他打量他们,随后说道:“我从阿肯色河上船,在马尔文下船。想在那里雇一两个向导,但是找不到我喜欢的。是有些家伙,但纯粹是些贱货。这样我就骑马继续赶路,我想,真正的草原汉子只能在草原上才能找到。现在我遇见你们,而且喜欢你们。你们愿意同我一起到圣弗朗西斯科那边去吗?”
“您说得那么轻松,好像骑马出行只要一天就够了,是吗?”
“是一次骑马出行。是一天呢,还是一年,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嗯,是的。可是您有没有预感到我们途中可能会碰到什么情况吗?”
“我希望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您的希望不要太高。再说,我们无法同行。我们并不富有。我们以打猎为生,不能长年累月地绕道到圣弗朗西斯科去。”
“我付给你们钱!”
“是这样吗?那好吧,可以商量一下。”
“你们能射击吗?”
驼子一边向勋爵投去一道几乎是充满同情的目光,一边答道:“一个草原猎人能否射击?!多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这比您问熊能否啃东西还要糟糕。两者都是不言而喻的,正如我的驼背那样。”
“但我还是想让你们试一试。你们能把上面的秃鹫打下来吗?”
驼子比尔用眼睛估量一下两只鸟飞翔的高度,回答说:“为什么不能?”
“那就射吧!”
小矮个站起来,举起他的枪,瞄了一下,扣动了扳机,一只秃鹫中了弹,它使劲扑打翅膀,力图稳住自己,结果白费力气。最初它是慢慢坠落,随后速度加快。末了它夹住两只翅膀像一团沉甸甸的东西那样垂直地落了下来。
“怎么样,先生,您要说什么?”射手问道。
“不赖。”他回答。
“怎么?仅仅是不赖?您想想这个高度。子弹恰好击中要害,因为它在空中已经死了!任何行家里手都会称这是技艺高超的射击。”
“好,第二个!”勋爵向高个子猎人点头示意,没有理会小矮个的责难。
枪杆子大叔从地上直挺挺地站起来,左手扶着他那长长的来福枪,像一名朗诵艺术家那样扬起右手,眼睛瞧着天上第二只秃鹫,用郑重的声调说道:“老鹰在如画的原野上空翱翔——它虎视眈眈地俯视着陵墓和沟壑——如饥似渴地思念着香喷喷的腐尸①——但是我要射死它!”
①谚语称:腐尸所在,秃鹫群集。
在朗读这些诗句时,他的举止如此笨拙,如此不灵活,就像是一个四肢能活动的木偶人一样。迄今他还一言不发,这首优美的诗势必给人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起码他是这样想的,因为他让那扬起的手垂下,转身向着勋爵,怀着自豪的期待心情注视着他。英国人早已摆出他那副傻乎乎的面孔。这张脸在抽搐,可笑又可悲。
“先生,您听见他朗诵了吗?”驼子问道,“是的,这位枪杆子大叔是个高雅的汉子。他当过演员,现在还是一位诗人。他寡言少语,但一旦他开口,只说天使的语言,就是说,他说的都是诗。”
“好的!”英国人点点头,“不管他是做诗还是做黄瓜色拉,那是他的事。但是我看重射击技能,他能射击吗?”
高个子诗人将嘴歪斜到右耳旁,并将其远远地张开,这算作是表示蔑视的一个动作。接着他举起他的来福枪,瞄准并扣动了扳机,刹那间鸟被击中了,而且正中要害,它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正在变窄的螺旋线坠地身亡。
“好极了!”驼子比尔兴高采烈地呼叫道。
这个呱呱叫的枪炮通条大叔挥舞着双手,再次赋诗:“秃鸳被击中——枪法高明,弹无虚发——我愿放弃荣誉……”
“……别作诗啦!”英国人打断他的话,“您做这些诗、大喊大叫做什么?我只要知道您是什么样的射手。好的,事情没有问题。你们过来坐下,咱们再商量一下!就是说,你们跟我一起走,我支付你们的旅费。同意吗?”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看,点头同意,用“是的”作了回答。
“好的!那你们要多少工钱呢?”
“是的,先生,您提出的问题令我不知所措。向导——我们应该是这样的人吧——是不能讲工钱的。我们跟您交朋友,或许会同生死,共存亡。您以为这一切是可以用钱来买到的吗?”
“对!你们有你们的骄傲。因此,只能说是荣誉酬金,如果我对你们满意,可在荣誉酬金之外添加奖金。我到这儿来,要有所体验,见见赫赫有名的猎人。我们每经历一次冒险活动,我都向你们支付五十美元。”
“先生,”驼子比尔笑道,“那我们将成为富人了,因为这里有的是冒险活动。要体验冒险活动,问题在于能否幸免于难。我们两个是可以幸免的。然而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避开冒险活动比去寻找它们更合适。”
“但是我想要经历和体验这样的活动。这纯属我个人的事情。我也想要会见一些大名鼎鼎的猎人或者酋长、首领,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他们的情况,譬如老铁手、老枪手和温内图。我们碰见他们三人中的每个人,我都付给你们一百美元。”
“哎哟,哪里的话!您随身带了那么多钱吗?”
“途中需要的,我都有。另外,在圣弗朗西斯科我的银行家那里,我才能付给你们酬金。你们对此满意吗?”
“好吧。一言为定!”
两人把右手伸给他。接着,他把第二个口袋从身后挪到前面来,打开它,取出一个本子来。
“这是我的笔记本,里面什么都登记,”他解释道,“现在我给你们每人立个账户,上面有你们每人的头像和名字。”
“我们的头像?”驼背者惊奇地问道。
“是的,是你们的头像!你们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卡斯托尔泊打开本子,手拿着铅笔。他时而瞅瞅他们,时而看看纸,然后摇动几下铅笔。几分钟后,他画画好了。他们认出了自己的头像和底下的名字。
“在这些页上,我会逐渐记下欠下你们的钱,”他向他们解释道,“要是我遇难,那你们就带着这个本子到圣弗朗西斯科去,把本子给银行家看,我在这里写上他的名字。他会不提出任何异议,马上就会付清欠款。”
“这是个很好的机构!”驼子比尔说道,“我们固然不希望……喏,你看,大叔,你看一看我们的马!它们摇摆着耳朵,张开鼻子,必定是附近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登上山顶,会被人看见,要是留在下面,那又无法发现敌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爬上去。”
“我也去。”勋爵说道。
“先生,您还是留在下面好!要不然您可能会坏我的事情。”
“呸!什么也坏不了。”
这两个人从波浪状的山谷爬上山顶,快到达山峰时,他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上爬。青草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头只抬到环顾四周所需要的高度。
“嗯,对一个新手来说,您的起步不错,先生,”驼子比尔夸奖道,“从我们这里一直往前看,您看见第二个波浪状丘陵上那个男子了吗?”
“是的!看样子好像是个印第安人。”
“是的,是个印第安人。要是我……啊,先生,您不如下山去一趟,把您的望远镜拿来,这样我能够看清此人的脸!”
卡斯托尔泊满足了他的要求。
那个印第安人躺在那座已提及的丘陵上的草丛中,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东方,其实那里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多次高高地支撑起上身,借以扩大他的视野,但总是很快又倒下去。如果说他等待着某个人,那肯定是个死对头。
现在勋爵把他的望远镜带来了,并把它调好,递给驼子。当驼子比尔正把望远镜对着印第安人时,印第安人恰好转身向后看,这样就可以看见他的脸。驼子比尔马上把望远镜扔到一边,跳了起来——从印第安人的位置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外形——将双手置于嘴边,高声叫喊道:“梅纳卡·坦卡,梅纳卡·坦卡!我的兄弟可以到他的白人朋友这边来!”
印第安人做了手势,认出驼背的外形,转眼间就从山顶上飞快地下来,消失于波浪状的山谷中。
“先生,您很快就得把头一个五十美元登记下来了。”驼子比尔一边对英国佬说,一边又弯下腰来。
“会有一次惊险活动吗?”
“非常可能的,因为酋长无论如何要寻找他的冤家对头。”
“他是一位酋长?”
“是的,一位精明强干的家伙,奥萨格人酋长。大叔与我都同他相互传吸了象征和平与友谊的烟斗,我们有义务助他一臂之力。”
“很好,那我希望他不是等一个,而是等尽可能多的敌人!”
“别说不吉利的话!这种希望是危险的,因为太容易实现。您也一起下去。酋长在这个地方出现,大叔会惊喜的。”
“您怎么称呼这个红种人?”
“奥萨格语叫做梅纳卡·坦卡,意思是:好太阳。他是个富有经验、英勇善战的战士,但不是白人的敌人,虽然奥萨格人属于苏族印第安人。”
山谷下面,他们发现大叔在生硬地、装腔作势地做诗。他一切都听见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尽可能隆重地欢迎他的印第安朋友。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