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离开的那个警察又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中国人,是个满脸焦躁的青年。
“杨先生,调查官要准备开始搜山了,请你过去。”警察急急地叫着。
倚在柜台上的那人转向锡匠微微捧高纸包又道了声谢,离开柜台向铺子门外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关系,锡匠觉得他的眼光闪动了两下,不过锡匠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直到那人转身离开柜台时,锡匠才看到跟在他身旁的一条庞然大狗,背脊上的毛乌黑发亮,一对大耳朵高高直立,尾巴镇定地保持着弧形,微微上翘,头部始终在那人的腿侧若即若离。
杨重把锡罐递给小西的时候,左膝一软,几乎撞到他身上。小西一把抓住杨重的胳膊扶他站稳,张口想要说什么,瞥了一眼四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同来的警察已经跑到警车边,用无线电联系了一下,冲着小西和杨重一摆头,钻进了警车的驾驶座。
“你没事吧?”小西确定车里的警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后才低声问。
杨重轻轻挣开小西的扶持,摇摇头。
“我们走吧,调查官在等我们。”杨重试着想要不露痕迹地把身体的重心尽量放到右边,因为左边膝盖上的伤痛让他觉得有点举步维艰。
“你带着药吗?”小西看了看杨重身上新换的这身衣服,有点不放心地追问。
“我现在不需要吃药。”杨重笑了笑,带头走向警车。
小西不知道杨重受的是外伤,伤在膝盖,当然也不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杨重暗暗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当小西坐着出租车离开后,杨重并没有真的像约定的那样躲进陈记者的车子里。那只是对监视者的虚晃一枪。他其实一直都留在那幢楼里。杨重忍住垂手去抚摸膝盖伤口的欲望,在心中默念,但愿一切能够按照计划进行。
小西按照杨重的指示乘坐出租车大大地绕了两个圈子再回到杨重家时,杨重已经出人意料地在家等着了,而且还换过衣服鞋袜。
洛索调查官跟小西几乎是接踵而至,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警方接到匿名电话,有人声称绑架了简枚,要求调查官拿池奋铭来交换,交换地点定在淘金镇附近。
小西记得调查官板着阴沉的脸,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和简小姐之间的感情,所以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单独行动。这也是为了人质的安全着想。我会把池奋铭带去,同时也会设法营救简小姐。如果你愿意一起来,我非常欢迎,但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的指挥。你能做到吗,西蒙?”
杨重当时几乎没说什么话。
坐进警车里,小西的心中一阵烦躁,不禁急急地开口问:“那家伙还没打电话来吗?”
约定的交换时间已经过了,绑架者并没有再来电话联系。一想到简枚可能遭受危险,小西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驾驶座上的警察摇头说:“还没有。”
一路上一直很少说话的杨重突然插进来问:“乔治,我们现在去后山吗?”
乔治警官发动了马达,一边把警车开动起来,一边点点头从后视镜里望着杨重说:“是的,杨先生。调查官把搜查总部设在那边了,那边有两家大的金矿公司的办公大楼,各种设施比较齐全。”
“叫我西蒙好了。”杨重抿着嘴望向车窗外的金矿山,突然指着不远处问,“那边也拉着警戒线?老锡匠好像说过那里是新修的观光矿坑。”
乔治警官侧头看了一眼,确认道:“应该是的,可以看到开发公司的标志和警告牌。我猜调查官是想把所有可能隐藏人质的地方都仔细搜查一遍吧。”
“调查官还没有透露行动方案吗?”
乔治警官边开车边说:“这是调查官的行事风格,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为了防止泄密,每次重大行动之前,整体的行动方案就只有调查官他自己知道。不只这样哪,行动的时候,我们也只了解自己这一部分的方案和善后计划,每个小组的目标和路线对组外都是保密的。”
“我听说调查官自己还有一个机动小队?”
乔治警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马上又放松了。
“是的,是有那么个机动小队,都是从警校和大学直接选出来的新人。你知道,杨先生,调查官对腐败和渎职看得很重。”
“乔治,你在凶杀组几年了?好像比罗勃要久,是吗?”
小西扭头看了杨重一眼。他虽然完全是一种闲聊的口吻,但杨重平时并不是这么琐碎的人,所以说不准他是不是也有点紧张。
小西干咳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像是在呕吐了。
乔治警官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调查官是个很好的上司。有人不喜欢他的风格,不过要是没有他,这几年有很多大案子都侦破不了。”
杨重点点头,没有再出声,又掉头转向窗外。
警车驰离小镇,道旁的风景渐渐荒凉。小教堂的尖顶在纤细高扬的桉树枝中隐没,连巨大木臼的风杆都看不见了。
杨重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气喘连连,脸色挣得通红,喉间发出撕裂般的噎咽声,惊得趴在他身旁的船长一下子跳了起来,正襟威坐,雕像般地瞪着杨重。
小西急忙转过身去,却被船长巨大的身躯堵在副驾驶座上动也不能动。
乔治警官匆匆地刹停了警车,下车跑去替杨重打开车门,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身体从车厢中半跌出来。小西也从另一边下了车,奔跑过来扑到杨重身上,在他的口袋翻出一个药瓶。
“有水吗?”小西向乔治警官急吼。
乔治警官愣了一下,赶紧打开后备箱取出一瓶矿泉水。
小西还没来得及给杨重喂药,耳边突然响起船长的咆哮声。船长不知什么时候也从警车上跳了下来,狂吼着朝路边的树林里直蹿了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小西徒劳地呼唤了两声,船长的叫声却迅速远去,消失在山林间。
杨重的一只手无力地搭上了小西的手臂,满额冷汗地对小西轻轻摇了摇头,依然咳个不停。小西连忙从药瓶里倒出药片送到杨重嘴边,杨重迟疑了一下,张嘴含住药片,仰头吞下,在小西的扶助下翻身半仰在座位上喝了口水。
“你叫不住它的,让它去吧。”杨重喘了口气,又歇了一会儿说,“船长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在野外不要为它担心。我们还是快到调查官那里去吧,不要再耽搁了。”
小西又朝船长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咬咬牙,拉着乔治警官一起上了警车。
“真的就走啦?”乔治警官还是有点犹豫。
“杨重说的对,在野外船长比我们更安全。”
警车又开动起来,速度却比刚才慢了很多。乔治警官在盘山的道路上缓缓地进弯出弯,像宝贝新车一样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
罗勃•;洛索调查官没有呆在临时的搜查总部里,远远迎到了以办公楼为主的小镇边缘,看到警车开来,径直走到车尾打开车门,默默地打量着杨重的脸色。
“我听说你的狗,船长,出事了?”
经过一路的休息,杨重的面色已经比刚才恢复很多,虽然灰白的两颊和额头还是布满细碎的红色斑点。
“也许是看到了兔子或者狐狸吧。船长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身上有犬笛,需要的时候可以召唤它。”杨重勉强地从车厢里钻出来,扶着车身稳住了身体,顿了一顿问,“还没有绑架者的消息?”
洛索摇摇头。
“池奋铭呢?他也不知道任何情况吗?”
洛索向镇子摆摆头说:“他在那边的警车里,我手下的两个探员跟他在一起。他对此当然声称毫不知情了,不过我相信这次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要脱罪,如果真是他的同伙干的,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不摆明了告诉警方他有罪吗?”
“真的要搜山?”杨重望着不远处的金矿山皱起了眉头,“这么大张旗鼓的搜山,对人质不是很危险吗?”
洛索往侧旁走了两步,伸手扶着近旁一棵桉树的光滑树干,轻轻一笑道:“绑架者疏忽了一点。你那位简小姐的手机一直都在移动,最后正是移动到这一地区。虽然关机了,但我们仍然可以侦测到电磁信号波,定位的误差不会超过二十米,就在半山废弃的守林人棚屋附近。”
“不会是圈套吗?”杨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西蒙,你的心已经被关心、紧张甚至同情的情绪蒙蔽了。”洛索摇摇头说,“不过我也准备了应急方案,所以你放心,人质的安全第一。一切按照程序来,机动小组先上去,只要人质有危险就不会行动。我们这里从正面上去,技术人员还有谈判专家,机动小组不能行动我们就通过谈判的程序。”
“既然已经这么肯定了,罗勃,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洛索淡淡地看了杨重一眼说:“机动小组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嘛,本来一直在等你,不过现在看你的情况,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到急救车上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杨重抬头望向山坡,又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
小西走近来,刚要开口,乔治警官急匆匆地跑来。
“调查官,机动小组已经到指定位置了。”他的手里举着无线对讲机。
调查官接过对讲机说:“我是洛索。”
对讲机发出啵啵的电磁声。
“长官,第一组已经到达指定位置,没有发现。”
“第二组达到指定位置。”
调查官看了杨重一眼,命令道:“按照原定计划接近目标,注意保证人质的安全。”
“长官,第一组已经到达后窗位置,没有发现。”
“第二组达到侧面,没有发现。”
“第三组原地待命,没有发现。”
小西握紧了拳头,全身紧张得狠不得要大喊一声,偷眼望向身边的杨重。
杨重的脸上却面无表情,平静得有些奇怪。
洛索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命令道:“突破进去,注意搜索。”
“是,长官!”
机动小组在对讲机里不断汇报着位置,正在仔细搜索着守林人的棚屋,但一直没有发现。小西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忍不住转身走开两步,面对一棵桉树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尖锐的嘶叫声从天而降,像跟锋利的尖针一样刺到了小西的神经上,让他霍然回头。
对讲机里传来一片混乱,一个声音高喊着“妈的,她有枪”,那种撕裂似的锐利声音又呼啸起来。小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那是枪声。
片刻后,枪声突然又停止了,一个声音在对讲机里叫道:“我打中她了!”有人马上微微喘息着报告道:“长官,我们击中了一个女人。”
小西一口咬到了嘴唇,一股腥甜的味道冲到了舌尖上。
“枚枚……”小西的心一下子被扭成了一团。
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声音。
“长官,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长官,我们找到人质了。”
调查官和小西一起松了口气,大声命令道:“马上把人质送到安全的地方。”
“调查官,我们……”小西急急地跟在转身快步走开的洛索身后大叫。
“我们乘急救直升机上去。”调查官把对讲机交还到乔治警官手中。
小西答应了一声,回头招呼杨重,却发现杨重仍然站在原地发呆,脸色发青,额头上又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杨重,你没事吧。调查官的人已经把枚枚救出来了,我们快去吧。”小西走回到杨重身边轻轻推了他一下。
杨重叹了口气,点头说:“是的,我是要去看一看。”
十八、孰是孰非
小西迫不及待地跳下直升机,一眼看见一个全副装备的机动小组队员正把简枚扶到一棵粗大的桉树旁坐下休息,连忙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急救员也跟过来开始为简枚处理身上的伤痕。
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腿因为被绑的太久而无法伸直,手腕上也凸着淤青,倒在小西的怀里很慢很慢地吸着气。
屋里人来人往,非常忙乱。搜索工作已经全完成了,两个端着自动步枪的队员守在屋里。等洛索调查官走进去查看过一遍之后,急救直升机上的工作人员用医用担架床把死在屋里的那个女人抬了出来。
小西瞟了一眼,尸袋的拉链全都拉了起来,看不到死者的样子,只能从尸袋下被绑带扣出的凹凸形体看出是个身形瘦小的人。
洛索调查官和手下的探员做了些安排后走过来,低头先看了看简枚手腕和脚踝上被绳索勒出来的伤肿。
“简小姐,你还好吗?”调查官的语速放得很慢。
简枚其实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精神有些萎顿,倚在小西的怀里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