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冷汗。在对着彭登的时候,我完全当自己还和以前一样是个记者,可老天我是公安局的逃犯也,是明面上杀杨宏民的人啊,天刚才我还自报家门说是那多,幸好,幸好这彭登看样子不知道被抓住的那个倒霉蛋叫什么名字。
彭登没注意到我一瞬间闪过的不自然神情,接着说:“听说那个杀人犯当场被抓住了,一定要重判,老杨对中国的登月事业的贡献和作用是无可取代的呀。”
他说着脸色越加沉痛起来。
明明不是我杀的人,这一刻我却心虚得要命,连连点头认同。
这彭登连被警察抓住的人就是俺那多都不知道,也没提杨宏民昨上船前的那通电话,说明这案子保密情况做得很好,他也并不是我期望的知道内情的人。
“对了,彭老师你到他家去做过客吗?”
“经常去啊,我们离得又近。”
“你看到过他橱里的那个根雕吗?”
彭登点头:“你是说那个松树根雕吧,见过的。”
“松树根雕?那个是用松树的根做的吗?”
“哦,是什么根不知道,我是说他雕的是一棵迎客松呀。”
“迎……客松?”我张大了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那根雕,好像又有点像松树了。
我和郭栋一心想着老鹰,结果把好好的松树看成了展翅的雄鹰。
“那,你在杨院士那里,有没有看过老鹰呢?”
“老鹰?”彭登皱了皱眉。
我正要解释说不是真的老鹰,而是和老鹰有关的东西,彭登迟疑了一下,却说:“老鹰,我倒是知道,可从没在老杨家里见过。”
随口居然问出了大线索,我心中一喜,却听见彭登接着说了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我记得,他近些年没来过中国呀。”
“老鹰是一个人?”寇云终于也憋不住,瞪大眼睛脱口问了出来。
“是呀。”彭登看我们这样的反应倒奇怪了:“难道你们说的不是维布里博士吗?”
我和寇云四目相对,忍不住笑起来。
昨天翻箱倒柜找不着,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
维布里博士,瑞士云森国际机械制造公司首席科学家,杨宏民的好友。云森机械,就是国际上最著名的几家制造太空探索相关机械的公司之一。因为维布里有一双鹰眼和鹰钩鼻,工作态度和方式又极犀利,所以他的朋友给他起了个外号:老鹰。
从彭登家里出来,我不仅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云层浓厚,不见月色。
六,湮灭的密钥(1)
“老鹰找到了!”郭栋转头一声喊。
调查组的专案室里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我在电话那头把动静听得分明,心里也不免有点自得。
管你多大来头的调查组,管你有多少经验丰富的成员,关键性的进展还不是由我取得的?
至于我取得进展的过程是不是有点偶然,那叫吉人自有天相,又叫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也是一种能力,完全不会让我不好意思。
俺现在已经过了年少时青涩的谦虚时节,时不时在心里自吹自擂一番,自信心和厚脸皮同比例增长,这可是行走江湖的两大利器啊。
不过长江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假以时日,寇云一定会把这两大利器打造得比我更犀利。因为我还只是在心里自吹自擂,她却从彭登家中出来开始,一路表功表到了宾馆。
“是是是,你是个超合格的记录员,一点都没给我添乱。”
“就只是记录员,就只是没给你添乱?”寇云一叉腰一撅嘴说。
“不不不,你就像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医生,为破案立下汗马功劳。”
“福尔摩斯?这名字有点熟。华生?奇怪的名字,这俩是谁呀?”
我被她噎住,好在脑筋转得快,立刻换了个说法:“那你就是包公身边的公孙策,缺了你不行呀。”
寇云的传统教育接受的不错,总算知道这两位是何方神圣,扮了三秒钟酷,就忍不住哼哼叽叽笑起来。
“我才不要公孙策,我要,我要……”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大声说:“我要白玉堂。”说到白大帅哥,她整张脸都在放光。
我摇了摇头,怎么突然就怀起春来了,这丫头的心思比六月天变得还快。
“擦擦嘴,口水都留下来了。”
寇云忙用手抹。
“哥你骗我!”
“谁叫你笑得那么……啊……”我虎吼一声,这丫头竟然进化到用掐的了,谁教她这么毒的招数,还是……这是女人天生的技能?
我睡了个好觉,起来就打电话给郭栋。
看来郭栋一夜都没睡,他已经把关于维布里的情况,调查整理得有些头绪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重要的线索,把隐藏在阴影里的东西一点点拉了出来。
调查组全组动员,开足了马力收集情报,甚至其中一名组员,已经于凌晨飞去香港,再转机去瑞士,亲赴云森。
郭栋告诉我,等再过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这个案子就会把脉络初步梳理好,到时再详细对我说。
只是耐不住我的追问,他还是告诉了我一个情报。
维布里在杨宏民被杀的几天前就失踪了。怀疑鹰已殒落。
天坛地坛紫禁城,这两天北京市区里的景点几乎都带着寇云转了一圈。
这些地方我早已经去过,玩起来提不起多大的兴趣,而且……北京跑到哪里都这那么大,这么转一圈,真是累呀。
寇云倒是没看出多累,她有另一个深切的体会。
这时我们正在从颐和园返回宾馆的车上。车停在马路中间,前面是车,后面是车,左面是车,右面是车。
“这两天在车里的时间,好像比在外面的时间长唉,我们到底是在北京城玩呢,还是在北京城的出租车里玩呢……”
虽然我听到过很多次对北京交通的控诉,但这是让我最印象深刻的版本。
晚上,我终于等来了郭栋的电话。我们来来往往谈了近一个小时,急不可耐的寇云绕着我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放下电话,我把郭栋所说的整理了一下,从头开始转述给寇云听。
杨宏民临死前所呼喊的,是他的好友维布里博士。这本身就说明,这只“老鹰”虽然不会是杀他的人,却和案情是有重大关联的。和郭栋的调查结果相印证,一些缺失的环节也能推导出来。
一月十七日发射升空的神秘探测舱的委托方,是一家名字有些奇怪的公司,叫黑旗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下辖几家小船厂和贸易公司,没有任何和太空相关联的业务。这家集团成立的时间不算悠久,到今年整十年。
黑旗集团在国际刑警的档案库里是挂了号的,一直被怀疑参与洗钱业务,但经过一段时间调查,却没露出任何马脚,也似乎并不与什么黑帮或毒枭有联络。
这次突然进军太空,并委托中国发射登月探测舱,黑旗集团表现得十分克制,甚至称得上隐蔽,没有记者会,没有商业计划的公开发布,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加上中国方面卫星发射的保密工作一向不错,所以直到郭栋向国际刑警组织申请调阅黑旗集团的档案时,已经放松监控的国际刑警才知道黑旗集团竟开始打月球的主意。
黑旗集团的业务中虽然也有制造业,但造一个能点火在月球表面软着陆的登月舱,显然超出那些小船厂的能力范围。所以这个探测舱,黑旗集团是外包制造的。承接这个单子的,就是瑞士云森国际机械制造公司。
也就是说,从那个探测舱到舱里的东西,都是云森机械制造的。由于黑旗集团的要求有相当的技术难度,所以云森机械负责这个项目的,就是老鹰维布里。
六,湮灭的密钥(2)
探测舱里是个什么情况,也已经调查清楚。深测舱如果成功在月表软着陆,一辆月球车会从舱里开出来。这辆月球车由太阳能供电,可以分析月壤成份,可以进行静态动态的拍摄,并把拍摄的画面传回地球。此外,月球车上的四条机械臂,可以由远程控制,翻动月壤甚至击碎一些质地松散的岩石。实际上所有的月球车火星车都可以叫作机器人,云森制造的这架机器人,其设计寿命为五年。不过呢,所有的太空机械设计寿命都是很保守的,不碰上特殊情况,工作超出设计年限一倍以上时间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整个项目的进行过程中,作为负责人,维布里需要和黑旗集团不断沟通,通常,设计制造的一方要非常清楚订购方的意图,才能做出尽可能完美的产品。可是,恰恰在这个沟通环节,维布里和黑旗集团闹得很不愉快。
据当时和维布里一同工作的几名工程师说,在仅有的几次和黑旗的沟通中,几乎每次沟通完毕,回到云森自己工作室里的维布里都面色不佳。维布里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心里不爽时,往往直接从嘴巴里表现出来。几次下来,他的同事就知道了原因。
维布里不愉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黑旗集团负责和他沟通的人,就是不肯告诉他为什么要把东西射上月球,而只能告诉他,月球车需要实现的功能。
维布里则执拗地认为,如果他能知道黑旗集团是要最终实现怎样的目的,那么以他的经验和技术,可以设计出更好的月球车,而不仅限于黑旗现在要求的这几个功能。
维布里会提出这样的交涉,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好奇的成份。他想必也无法理解,黑旗这个一样和航天事业完全不搭边的公司,怎么会想要造一个月球车扔上月球。只是黑旗出乎意料的强硬态度,把他这么个在业内极有声望的科学家的合理要求毫无商量余地的一口回绝,让维布里大为恼火。可是按照合约,这个探测舱和月球车还是必须按时完成。
在项目完成后的一个小型交接仪式上,维布里对出席仪式的黑旗集团副总说了一句话:“我会搞明白的。”
当时那位副总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维布里似乎并不是说着玩,他和美国、俄罗斯、中国、法国这些航天大国的航天机构都很熟,像杨宏民这样有交情的朋友,每个航天机构里都能找出几个,所以在黑旗集团委托中国发射探测舱后不久,他就得到了消息。他的同事听到维布里在办公里大声打着国际长途,在确定黑旗把单子交给中国之后,他还兴奋地大力捶了记桌子。
“这个人,听起来有点讨厌。”寇云皱着鼻子说。
我笑了笑。从郭栋说的这些情报里,维布里的确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脾气古怪,自尊心太强。黑旗集团不告诉他原因是扫了他面子,但黑旗集团也有不告诉他的权利,他却为了这个原因执意要找黑旗的麻烦。这坏脾气到头来反害了自己,他的失踪,综合下来怕和黑旗集团不无关系。
维布里喜欢下班去附近的酒吧喝酒,有一次他喝得有点多,一个同去的同事听到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那帮鬼鬼祟祟的家伙,我可不会和他们妥协。”听的人当时没有在意,但不久之后的一天深夜,维布里醉酒后跌跌撞撞走出他常去的酒吧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寓所,就此失去踪迹。警方开始调查的时候,维布里的同事把这句话告诉了瑞士警察,警方也怀疑过与黑旗集团有关,因为维布里也曾用“鬼鬼祟祟”形容过他们,可是除了这句虚无飘渺的话之外,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黑旗集团。维布里就此人间蒸发,用警方的话来说,某些人“干得非常漂亮,很专业”。
由于维布里的声望地位,现在瑞士警方虽然还在加紧侦查,但实际上,这宗案子多半会成为悬案。
寇云是很聪明的,尤其是专心于一件事的时候,她听我说了这些,忍不住问我:“听你的口气,你和那个郭栋,都认为维布里失踪是黑旗集团干的,只是抓不住证据。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维布里不准备和他们妥协的是什么,月球车已经造好,整个项目都结束了,是什么把他和黑旗集团再次连在一起?”
我眯起眼睛意外地看着寇云:“你居然也能正经说话也……”
寇云猛力跺脚:“快回答快回答啦。”
果然,正经只能维持二十秒。
寇云问的正是关键所在。在完成了黑旗集团委托的项目之后,维布里手上却仍然握有黑旗集团需要的东西,为了这东西,维布里生死不明,杨宏民死于非命。
那位飞赴瑞士的调查员从维布里的同事那里了解到了关于维布里的一个传言,这个只在一定范围里私下流传的说法,如果属实,正可以补上那个缺失的环节。
“据说维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他常常会在由他制造的东西里,留一个后门。”
“啊,后门!”寇云皱起眉头说。
她的眉毛越皱越紧,好像在紧张地计算着什么似的。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