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辉自己有四个嫌疑人,因为有可能夏辉是在另外三个人中的一个的胁迫下走上绝
路。虽则只有这两种可能,他杀或自杀,但目前似乎无法确定是不是自杀,那么按
照惯常的做法,就是看能不能肯定或否定是他杀,如果能作出断定,那案件的定性
就容易多了。现场的警员们大都倾向于是他杀,这种倾向显然是基于现场有发生过
打斗的痕迹。经过一番博斗后凶手把夏辉推下了楼,随之逃离现场,这似乎是顺理
成章的事情。文静也同意先按这一思路展开查证工作。如此一来,当务之急就是确
定哪一个嫌疑人是凶手。
文静最不认为是吴起。但有的警员认定他有可能推夏辉下楼。其根据就是现场
没有发现吴起所言的设计图纸。夏辉以合作为借口欺骗了吴起,也就是说,把吴起
的图纸骗到手后,又不想与吴起合作了。当吴起弄清楚夏辉的意图后,其反应肯定
是怒不可遏,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的,于是发生了争执,
由争执发展到打斗,打斗到最为激烈的状态时,吴起掐住了夏辉的脖子,这一动作
是正常的。吴起虽已五十几岁,但他的身高是1米76,而夏辉的身高只有1米55,身
高使吴起最直接的动作就是掐住对方的脖子。而极度的愤恨会使自身的躯体产生一
种向前的惯性,当这种惯性抵达窗户跟前时,稍一用力,夏辉的身体就会失却平衡,
其结果就是头朝下地倒翻下去。其后,当吴起逐渐从愤恨中冷静下来时,杀人的恐
惧又使他不知所措,他没有杀过人,因此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近似愚蠢地想到
关闭窗户,所以窗户上留有他的指纹,他的恐惧使他处于一种昏厥的状态,所以没
有任何缘由地滞留在了现场。
文静对这一推断当即予以否定。她指出这么几条根据。第一,现场没有发现图
纸,还存在着另外的可能。即使是夏辉想侵吞吴起的研究成果而据为已有,还不至
于约吴起来当面说出来的。那么也就是说,打斗的可能性不大。第二,若真发生打
斗,而且是相当激烈的打斗,那吴起绝对不可能仅仅在窗户上留下了指纹,合理的
是应该在许多地方都留有指纹。即使是事后他想擦拭掉也做不到。第三,时间不够。
吴起是上午10点过5分左右进入现场的, 到民工10点10分发现夏辉的尸体,这期间
只有5分钟的时间。5分钟吴起能做什么?他的职业是教师,他的年龄有五十几岁了,
这样的职业,这样的年龄,即便是怒不可遏,也绝不会是一下子就达到一个极点的,
必定要有一个由满怀着希望到失望,再到怒恨的过程,哪怕是天大的事情,也必得
有这么一个过程。 5分钟显然是远远不够的。第四,现场发现有穿毛衣女子和小胡
子的指纹,而且就属小胡子的最多,那么也就是说,打斗是发生在吴起进入之前。
甚至凶杀也许是发生在吴起进入之前。
文静的根据得到大多数警员的赞同。但仍有几个难以解释的问题,一个是吴起
既然是在打斗,甚至也许是在凶杀发生之后进入现场的,那他为什么会在窗户上留
下的指纹,为什么明明知道房间里发生了非同一般的事情,不是立即向酒店报告,
不是退身出来,而是端坐在房间里呢?文静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
安排两位警员再去问询吴起,看一看到底是何缘故。
那么会不会是那女子所为呢?
认定她有嫌疑的警员的思路是: 她进入501房间之后,没有人看见她出来,直
到警方进入现场。 也没人看见她出来,而又没有呆在501房间,那就又可能案发后
藏匿在另外的房间。如果真是如此,那夏辉肯定就是她或她的帮手推下楼的。也就
是说是事先预谋好了的。 虽则这一推测很不合理,但就因为没有人看见她从501房
间出来,也就没有充足的理由否定这一推测。
文静说先不急于现在就确定是哪一个嫌疑人所为,还是同时展开。等大家都把
各自的想法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文静着手布置下一步的工作。一个是尽快与厦门警
方取得联系,请他们协助查证夏辉的具体情况。一个是根据服务小姐提供的特征,
开始搜寻小胡子和穿毛衣女子的下落。
夏辉坠楼案发生后的第三天上午,准时来上班的文静刚一踏进办公楼的大门,
就被值班警员拦住了, 说是昨天晚上9点钟左右,一位自称姓杨的先生要找夏辉坠
楼案的负责人。 文静接过电话记录, 但并没有打算马上就看,而是问值班警员:
“他是干什么的?”
“他说他是厦门平安保险公司寿险部的,”
“保险公司?”
“对,我问了他两遍。”
“那怎么回复的?”
“我回复说,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话,请他今天上午再联系。”
“他怎么说?”
“他说不很急,答应今天上午再打电话。”
文静准备上楼了,最后顺便般地问了一句:“他住在哪里了?”
“已经做了记录,是住在沙坪酒店501房间。”
“什么?”文静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赶紧低头看记录,的确如此,于是对值班
警员说:“你现在立即与他联系,请他务必在酒店房间里等候,我9点半到501房间
找他。”说完便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文静到达沙坪酒店之前,先打电话问了一下酒店的保安部,得知夏辉案发那天
的楼层服务小姐今天恰也当值后,便决定提前半小时赶过去。所以到五楼服务台时,
那位小姐已经知道文静要来了。文静说,想与小姐再聊聊那一天的事,小姐说保安
部的人通知了,如果需要,可以找人替班,保安部已经安排好谈话的房间了。文静
说不必了,就在服务台简单说几句就行了,一会儿还要拜访一位厦门来的客人。小
姐问,是不是住在501房间的杨先生?文静略感惊讶地问,你怎么猜到的?
“杨先生刚才打过招呼,若有公安局的同志来找他,让我打开房间请到房间里
面等。”
“那就是说他现在不在房间?”
“对,还没有见他回来。”
“那好。我想再问一问,”服务小姐这时做了一个请进服务台里的手势,文静
也没有多想就走了进去,与服务小姐并排站在服务台里面。
“那天你说过你猜找夏辉的穿毛衣女子收入不很宽馀,文化程度不高,你是怎
么看出来的呢?”
“一般有钱的人到服务台,说话都免不了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可那个女的谨
小慎微,生怕说错了什么似的。手放在台面上,有些发抖,手指头很粗,皮肤也很
粗糙,象是经常做杂务和家务什么的。毛衣质地很差,没有光泽也没有弹性,就象
是穿了一件毡子一样,也就是街上到处都有卖的几十块钱的那一种。”
文静心想,这位小姐观察力倒挺强,只不过说的口吻含有轻蔑的味道,文静刚
想再继续问下去,不巧这时不知从哪个房间出来两个男子走到服务台跟前,大概是
外地头一次到重庆来的人,他们俩泡在台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问重庆哪里好
玩,又问都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小吃,服务小姐耐心地一一解答,文静只好等着,
这毕竟也是人家的工作吗。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那两个客人才道了谢,钻进
了电梯。服务小姐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
文静一笑,说:“没关系。你能猜出来穿毛衣女子是做什么的呢?”
“我猜是做小买卖的。”
“是吗?”
“她身上背的包还可以,是那种至少要二百块钱的坤包。一般挣工资的人是舍
不得买那种包的,也很少有机会到酒店来找人。我猜大概是鞋摊卖鞋的。”
文静听到这里,忍不住地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得服务小姐羞红了
脸。服务小姐不好意思地说:“文同志,你别笑了,我是说着玩的。”
文静掏出面巾纸,擦了擦眼泪,说:“你可真会猜。说说看,你是怎么猜的?
好了,我再不笑了,成吧?”
服务小姐羞涩地原地挪了挪脚,说:“我看她的衣服,裤子都很一般,就是鞋
好,我们一般都愿意穿得相配,若有那样好的鞋,也一定穿好一点的衣服和裤子,
特别是裤子,要不多难看呀。”
文静心想这也许是年龄悬殊的缘故,象自己三十多岁的人,对十七八岁的小女
孩的穿着要求确实有些陌生感。而服务小姐的职业,每天都要接触到各种各样不同
类别的人,见多自然识广,见多自然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和体验,所以她们的猜测往
往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正在文静沉思的当口,服务台的电话响起了铃声,小姐提
起电话,职业性地说:“您好,这里是五楼服务台,”她听了不大一会儿,便说:
“先生请稍等, ”说完用手捂住了话筒,转过头来对文静说:“501房间的杨先生
问有没有人找过他?”
“怎么,他回房间啦?”
“对,他是从房间打来的电话?”
“那咱们怎么没有看见他回来呢?”
小姐也觉得很奇怪,低着头想了想,没有多少把握地说:“也许是刚才那两位
客人问事的时候,杨先生回来的?”
文静象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额头说:“这就对了,八成是走楼梯下去的。
若要走电梯,一定会看见的。”
小姐糊涂起来了,有些着急地申辩:“杨先生真的是坐电梯下去的。”
文静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服务小姐的肩膀说:“对,但他上来没有坐电梯,而
一定是走的楼梯。”
小姐看看电梯,又看看楼梯,旋即明白了文静的意思。
“您是说杨先生要是坐电梯上来,我们一定会看见的?”
“对的,他回来时,刚才那两个客人把咱们的视线挡住了,所以没有看见他回
来。那天那个女子也许就是你没有看见的时候离开的。好吧,你告诉他,我来了。”
小姐对着话筒说了两句,便放下了电话,对文静说:“杨先生说来接您。”话
音刚落,一位矮个子男人走了过来,由于文静穿着便装,所以他径直走过来,径直
用目光询问着服务小姐,服务小姐一摆手,手势指向了文静,这时那男子才将目光
转向了文静。 文静从服务台里面跨了出来, 掏出警官证,递向那男子,并问道:
“你就是厦门来的杨先生吧?”
那男子出于礼貌地掠了一眼警官证,但没有去接,而是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势说:
“请到房间里谈,请。”
等文静坐下身来,杨先生才双手奉上了他的名片,又忙碌着为文静泡茶。文静
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杨先生。个子不高,头颅大下巴尖,一头披肩长发,一副高
度近视眼镜,硕大的镜框着浅咖啡色,面相斯文而又昭示着聪颖,年龄大约二十六,
七的样子,情感充溢于外,显然是那种精于奇思异想的一类人。文静再看名片:杨
影,厦门平安保险公司寿险部经理。文静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杨影说:“难道我的
身份有假?”
“不,你误会了。如果不看名片,我会以为你是小提琴演奏家呢?”
杨影知道文静也许看不惯他那披肩长发,但觉得这种纯粹个人的喜好并没有妨
碍他人,于是说:“那你的意思是只有艺术家才会蓄长发?”
“不仅仅是你的长发,还有那种艺术家的气质,而且从你那修长的手指头的灵
巧性推测,你也许曾经从事过演奏的工作。”
“你猜对了,我原先是歌舞团的小提琴手。所以你猜我不象是善于计算的生意
人?不过我看你也不象警官。”
“是吗?那象什么?”文静极想知道他认为她自己象什么,因为还没有人曾经
这般说过。
“象是,怎么说呢?象是机关公务员,而且是那种有些职权的公务员。”
“为什么呢?”
“你的神态养尊而处优,并非凛然但有距离,你的行为举止不慌不忙,讲究处
处得体,你处事一定是四平八稳,不求有大功,但不喜有大过。另外,”
文静听到这里,笑意盈盈地摆了摆手说:“好了,你倒把我说糊涂了,这又怎
么不象个警官呢?大概你以为警官一定是孔武有力,一定是双剑眉,走到哪里都是
吆三喝四,咋咋唬唬的,是吗?”
这次是让杨影笑了起来。他连忙拱拱手说:“得罪得罪,你不会生气吧?”
文静这时才蒙胧察觉她与眼前比自己小几岁的人有一种亲近感,就象是面对小
男孩儿,小弟弟的感觉似的。也许杨影的性格就让人容易接近,也许他太不在意身
边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了。他一定是生活在自己独立的情感世界之中